第40章 ☆、六

蘇明眸和句芒疾步走在森林之中。

貪歡已經離開了許久,就算沒有找到其他的靈物妖怪,他也應該回來彙報的,一直沒有消息,那麽大概是出事了。

黑暗的森林深處,似乎有篝火在跳動,火光之中鬼影幢幢,詭異無比。

蘇明眸和句芒被篝火吸引,停下了腳步,句芒輕聲問道:“小蘇,是誰在樹林裏點火?靈物妖怪嗎?”

蘇明眸心神一定,說道:“你仔細看,篝火旁邊的人,都是誰?”

句芒回頭看着前方的火光,黑暗裏,幾張陰森的面具被照得透亮,雖然無法看清那幾張面具之下的臉,可是他們手裏的東西卻讓句芒大吃一驚。

其中一個面具人手中拿的東西是一個人形木偶,另一個拿的是雞毛毽子,還有一個人頭上插着點翠簪子,剩下幾個面具人拿的是銅壺、瓷瓶和木箭。

“拿木偶的那個人,是謝醫生……”

蘇明眸森然說道:“不止是謝先生,還有一九三三年消失的那些手藝人,帶點翠簪子的,是方鹂。”

句芒隐隐覺得不安,“一九三三年?他們都是些什麽人?”

“準确的來說,他們都不是人。”蘇明眸眉頭緊鎖,“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他們早就已經被自己的靈物反噬了。”

這些人都曾經與他是舊相識,他們每一個人的身影他都十分熟悉,然而現在,這些老友的眼神卻是前所未有的陌生,聯系今夜被殺死的手藝人們的死法,蘇明眸和句芒都明白過來——是反噬。

不是被自己的技藝殺死,而是被靈物所殺,很快的時間之後,那些屍體都會一一複活過來,軀體裏承載的是靈物妖怪們的靈魂……

篝火扭着腰肢跳躍在夜空下,像在跳一支祭祀的舞。

幹柴被熱火酷刑燒得“啪、啪”怪叫,拿着提線木偶的面具人回頭看向黑暗,那是蘇明眸和句芒藏身的地方。

面具上的表情在笑,而面具之下的雙眼,不知在想些什麽。

Advertisement

他撥了撥火堆,從裏面拿出一把紅色的傘,喉嚨蠕動,從面具下傳出一個尖細難聽的聲線,“貪歡,你想變成你的主人嗎?”

幾聲詭笑響起來,他伸手将傘扔入空中,“去吧,殺了他,帶着他的軀體來見我。”

蘇明眸思索着一九三三年的事,那一年方鹂和其他幾個手藝人忽然閉門謝客,消失不見,當時,他以為,或許是因為對這個動蕩不安的世界有所失望,手藝人們為了保護和傳承自身的老手藝,才選擇了遠離人世。

如今看來……大概早在那時他們就已經被靈物妖怪反噬而亡,靈物占據了主人的身體,帶着半人半妖的姿态隐藏在世間。在消失的這段時間中,他們逐漸把主人身體內的靈力吸收殆盡,慢慢變強,然後暗中策劃着一個血腥的陰謀……

他們在等一個适當的時機——要讓所有的靈物妖怪來取代手藝人。

蘇明眸沉思着,句芒忽然叫道:“小蘇,是你的貪歡……”

他回過神來,貪歡孑然站在不遠處的陰影裏,紅杉之上面色怪異,從冰冷的眼神裏,透露出來的,是殺意!

蘇明眸暗道不好,他退後幾步,左手輕輕推了一把身旁的句芒,卻将句芒推出去好遠,只聽他沉聲道:“句芒,你先離開。”

“小蘇……”

百枝寺的庭院中,千尋與水下的面具人對視了良久。

面具下的那雙眼睛裏有春意,她對着千尋微微一笑——你是桑眠,我的主人。

魅蟲……千尋愣了愣,腦海裏突然跳出了很多東西……魅蟲,你是魅蟲。

面具人開心的笑起來,你終于想起來了……小姐,我就是你的靈物魅蟲啊,你所制作的一抹香灰……魅蟲。

突然間,一股力量把千尋從池子中拉了起來,是潘谷。

“千尋,你沒事吧?”

她看着潘谷殷切的眼神,眼睛裏的笑意越來越濃……“好久不見了,小潘。”

潘谷深深的望着千尋的眼眸,話音微顫:“你是——桑眠?”

回憶如深海,她終于醒過來了。

魅蟲從水下浮上來,臉上的面具已不知所終,一個嬌俏的小姑娘對潘谷一笑,“潘先生,近來可好?”

“魅蟲?原來是你……”潘谷一怔,“是你把桑眠喚醒了?”

已經變成了桑眠的千尋笑了起來,眸光似雪,“魅蟲硬是要把我叫醒,那我也只好醒過來啦。”

魅蟲吃吃地笑,“小姐,你再不想起來,蘇王爺可該急死了!”

聽到“蘇王爺”三個字,桑眠的笑意消退,“明眸他……是怎麽救了我的?”

魅蟲長嘆一句,“小姐你死了之後,王爺他傷心欲絕……後來王爺找到了傀儡師謝先生,謝先生把你的靈魂封在了木偶裏,說是你一定會複活……”

潘谷點了點頭,接過魅蟲的話:“我聽說過屬于傀儡師的異術,他們能轉移人靈魂,軀體尚且可以消亡,然而靈魂卻能尋找另一個合适的軀體繼續生存,只是要找到一個合适的身體并不簡單,所以往往傀儡師很難完全死去,但也很難複活過來。”

如此一說,看來蘇明眸為桑眠尋找到了一個很合适的身體,只是這個身體的主人,生活在幾百年之後的現代……潘谷終于明白,這就是為什麽他不惜放棄一切,來到現代的原因。

因為這裏有他最愛的人啊……

……蘇明眸啊,你曾經是京朝萬人之上的碧玉王爺,到底是什麽支撐着你就算是要穿越古今,也要救活桑眠?

是情人間強大的牽連吧。

眼淚悄悄的湧了出來,桑眠擡手一抹,低聲問道:“明眸呢?”

魅蟲皺眉,“今夜,反噬了手藝人的靈物妖怪控制了來參加驚蟄宴的靈物,很多手藝人都被反噬了,只怕王爺他……”

潘谷的聲音警惕起來,“那麽魅蟲,你又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魅蟲嘆氣道:“潘先生放心,我不是來反噬小姐的,小姐被王爺帶走之後,我就一直跟着救了小姐的傀儡師,而那個傀儡師就是今夜的罪魁禍首之一。”

“你說的傀儡師,難道是百枝寺的主人,謝醫生謝昭仁?”

“就是謝先生……很多年前他就被自己的靈物反噬了,那些壞家夥覺得只有自己才配傳承古老的技藝,所以要控制所有靈物反噬自己的主人。”

桑眠心下不安,她打斷他們的談話,說道:“什麽都不要說了,魅蟲,你和我先去找明眸。”

潘谷看了看庭院外,“我剛才已經派八松去找蘇明眸,現在,只怕應該要回來了。”

庭院外,帶着蘇明眸回來的,不止是八松,還有消失了很久的清輝。

蘇明眸和句芒被他們扛在肩上,已經失去了意識。

“他們被靈物襲擊了。”說話的人是清輝。

一行人把昏迷的兩人擡進百枝寺內,魅蟲看着他們身後,忽然神色凜然,急忙道:“那些被靈物反噬的手藝人大概也快來了!”

“小姐……怎麽辦?”

桑眠神色一暗,“魅蟲,繼續聽着動靜。”

“可是蘇王爺他……”

“一定不會有事的。”桑眠看着門外,“他們不過是跳梁小醜罷了。”

尾聲。

百枝寺外,君妄蓮悠然在海棠樹下,坐在他對面的人是酒妖阿秋,竹老爹,和兔兒爺。

他們面前的地上随意的放着幾道野味,看來某人晚宴的時候真的是怕被蛇子孫報複,一直餓到了現在才出來覓食,沒想到正巧遇到了幾個酒妖,妖怪們幹脆就席地而坐,順便敘敘舊了。

“君大神仙,幾個月不見,你還是依舊這麽巧舌如簧啊。”阿秋托着臉,好不容易才在君妄蓮叽叽喳喳的話中插上了一句。

君妄蓮笑道:“阿秋,你不知道君大爺我就是靠着一張嘴走江湖的麽,不會花言巧語的,通常都死的很快……”

兔兒爺哼了一聲,“妖言惑衆。”

君妄蓮擔憂的看着兔兒爺,這孩子小小年紀,前途堪憂啊。

竹老爹朗朗一笑,“能說會道總是比較好的,不知今日君先生又要講什麽故事了?”

君妄蓮想了想,說道:“我原本是編了好幾個黑暗的故事要說的,可是仔細想來,還是不如你們幾只妖怪上次說得好聽,所以啊……這次我打算說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故事給你們聽聽。”

阿秋來了興致,忙問:“什麽愛情故事,快說快說!”

君妄蓮得意道:“話說有這麽一對小情人,男的是個落魄王爺,女的是宮裏的俏丫頭,這王爺與俏丫頭下了一局棋,王爺卻故意輸了棋,俏丫頭就不樂意了,覺得自己贏得沒面子,王爺道了歉,後來兩人就這麽下啊下啊,王爺再也沒有讓過她,俏丫頭也沒有再贏過棋,那俏丫頭不知道的是,其實王爺在背後日日夜夜的鑽研棋譜,就為了讓她輸,讓她不甘心,天天來找王爺對弈……不過好景不常,後來,那俏丫頭死了。”

阿秋可惜道:“怎麽死的?”

君妄蓮喝了口阿秋的酒,接着道:“自然是被情敵害死的!古往今來的小說裏,不是都會有那麽一個嫉妒的壞女人麽?不過這故事的重點不在這裏,重點是,王爺為了複活心愛的俏丫頭,走遍了大江南北,穿越了上下古今,終于找到了能讓俏丫頭活過來的機會,這俏丫頭就這麽變成了一個普通的現代女孩,而那個王爺呢?他放棄了一切,在俏丫頭家不遠處開了一間傘店,就為了,要陪她再下一生的棋……”

他一邊說一邊掬了一把傷心淚。

阿秋一愣,怎麽覺得這個設定有點熟悉……

“這……你故事裏的王爺,難道是蘇先生?”

“才不是蘇老板!”君妄蓮心虛的一擺手,“……如有雷同,純屬虛構。”

竹老爹幫他倒滿了酒,圓場道:“君先生的故事可是比我們說得好多了,這奮不顧身的愛情,總比各懷鬼胎的戀人好嘛。”

兔兒爺斜了他們幾個一眼,嗤之以鼻。

幾個妖怪正說笑間,森林裏忽然傳來了異動。

他們警惕的對視了一眼,紛紛站起身來,各自找了一棵大樹栖身。

只見林間匆匆出現了幾個帶着面具的人影,君妄蓮一眼就認出來,領頭的那人不就是謝醫生嘛,其他幾個人也曾經在蘇明眸的舊照片上見過,看他們的身形卻不太像一般人,反而周身彌漫了一股濃濃的妖氣。

竹老爹皺眉,低聲道:“是被靈物妖怪反噬的手藝人。”

其他幾個人均是一愣,反噬主人之中東西,只有邪惡的靈物才能幹出來,眼前這幾個手藝人,看來也不像善物。

這時,站在樹木最高處的兔兒爺也暗叫了一聲不好,沉聲對他們道:“百枝寺裏都是血腥味,裏面肯定死了不少人。”

“怎麽會這樣?”阿秋疑道。

君妄蓮低頭看向前行在夜色裏的幾個怪物,“這些反噬的妖怪,到底在策劃什麽?難道要殺了所有手藝人嗎?”

“我聽說是有一些做失敗的工藝品會對主人心懷怨恨,從而想要代替‘笨拙’的主人傳承技藝,這些妖怪,大概是想讓所有靈物來取代手藝人的位置,所以下了殺手吧。”

聽了竹老爹的一番分析,君妄蓮面露憂色,“那麽這些家夥就活不得了,不知他們靈力有多強……”

竹老爹道:“你看領頭的那個傀儡師,他的妖氣是最濃烈的,定是被反噬了已經有上百年,其他幾個沒有五十年,也有八十年,只有我們幾個人,恐怕對付不來。”

君妄蓮嘆了口氣,“好歹你們也是三百年的酒妖,總不會弱到哪裏去吧。”說罷掃視了一眼幾人,一個老人,一個女人,一個小孩……“算了,還是我獨自去對付他們看看。”

竹老爹搖頭,“不要硬碰硬,還是給他們下個套。”

“什麽套?”

阿秋看了一眼兔兒爺,突然道:“小姐和主人離開後,換骨醪的酒壇你一直帶着吧?”

兔兒爺點點頭,明白了阿秋的意思。

君妄蓮一愣,“要那個酒壇幹什麽?”

“你有所不知,這天下只有一壇的人骨換骨醪,其實是個天然的封印器具。”

百枝寺內,魅蟲聽了許久,一直向百枝寺而來的腳步聲卻忽然消失了。

“……不見了,謝先生他們好像突然不見了。”魅蟲沉聲道。

桑眠皺眉,“不見了?難道他們走了?”

“說得對。”接話的聲音從房梁上傳來,衆人擡眼一看,竟然是君妄蓮。

只見他抱着酒壇坐在梁上,笑吟吟的看着他們,“放心吧,他們不會來的。”

“君大公子!”魅蟲驚喜的看着君妄蓮,“沒想到你也和小姐王爺在一起!”

見到熟人,君妄蓮笑得開心,“喲,小魅蟲也來了?那麽看來千尋也已經想起來了,是不是?”

桑眠看着他一笑,“小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為什麽一直沒有告訴我?”

“還不是蘇老板……他又不想強迫你想起來,只好順其自然了。”君妄蓮嘆氣道,“話說回來,你們不用害怕那幾個家夥了,他們的确是在外面,不過已經被封起來了。”

“怎麽回事?”潘谷查看着蘇明眸和句芒的傷勢,看向君妄蓮問,“你把他們打死了?”

說話間君妄蓮笑嘻嘻的打了個酒嗝,繼續道:“我去找酒的時候順便找了幾個妖怪來喝酒啊,就是阿秋和竹老爹、兔兒爺他們,我們在森林裏喝酒講故事呢,喝到一半就發現那幾個反噬主人的妖怪,然後阿秋和竹老爹就在外面畫了個符啊……用夜吟那個換骨醪酒壇,把那幾個靈物吸進去了……聽竹老爹說那個酒壇因為封印釀酒師和玉藥幾百年,所有的靈力都盤踞在裏面無法消散,正好有幾個靈物妖怪,就被吸進去抵消了。”

其他人對他的話都不知所措,只有桑眠會心一笑,“原來你還搬救兵了,說到底,我們還是被玉藥給救了。”

清輝神色卻并不好看,“他們全都死了?那方鹂呢?”

君妄蓮看了看清輝,從房梁上丢下一支翠綠的簪子,“這是方鹂戴的點翠簪子,只要把它燒了,蒼術就可以變回去。”

“謝謝。”清輝點頭謝道,他久久凝視着那支簪子,暗夜般的眸色才又亮了起來,“我欠你一個人情,以後只要你需要我的幫助,可以随時來找我。”

君妄蓮擺擺手,不以為意,“不要高興得太早,樓上還有一堆被靈物反噬的手藝人快醒過來了,那些被控制心神變邪惡的靈物妖怪都不能留下來,否則還會去禍害更多的靈物變邪惡。”

那麽一切到這裏,就算是結束了吧?

所有人都松了口氣,相視一笑。

桑眠低頭看着蘇明眸,唇邊展開笑意來,只想再看着他的容顏,多怕一轉身,所有回憶最終又變成陌路……一別經年,慶幸你我都還是夢裏的樣子,不曾老去。

在她的注視下,蘇明眸徐徐睜開眼來,只見眼前人滿面星辰,他淺淺一笑,眼裏那條細水長流的河緩慢的流淌着,就像要流到天荒地老。

“別忘了,你還差我一局棋——要下一生的棋。”桑眠含淚微笑。

是的,他知道她全都記起來了,所有愛恨離別的過去和跋涉千裏的相逢,波瀾壯闊的敲擊着兩人的內心,所有都化作了虛無,只剩下入骨相思。

桑眠忍不住擡手拂過他的面容,清俊的眉眼和素淨的容顏,這封存在記憶裏許久的身影,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啊……蘇明眸擡手握住她,掌心一點一點的收緊,再也不會放開。

“你永遠也逃不掉了。”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一霎之間,情牽心動,一往而深。

——

請讓我,再看你一眼。

你溫柔的話語,寂靜的神情,就在極遠極近的夢裏。

也許你曾風霜滿面,也曾孤行千裏,只為時間再次将你我相遇。

請原諒我陌路而行,留給你無法預知的背影。

我不要錯過前世,又錯過今朝。

謝謝你,越過時間和死亡,千裏迢迢,容顏不老。

謝謝你,帶來了這場,百年的甜蜜與悲泣。

只為了,此生再也不別離。

番外·憐香伴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