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1

001：小血族與重力使

兩人注視着沉睡的阿多尼斯。

在獨占欲催動下，他們不約而同地将武器指向對方。

棕褐色短發的箱中少年被人搖晃着，鴉羽似的睫毛輕輕扇動，他緩緩從沉眠中蘇醒，睜開血珀般深邃的雙眼，入目的是個蹲在面前的赭發少年。

是他喚醒了自己嗎？

睡意朦胧的少年不着調地想着：剛才的戲腔挺好聽的，要是能設成起床鬧鈴就好了。

一陣穿堂風吹來，刺骨的寒意迫使只穿着單衣單褲的他迅速清醒。他張望一圈，這裏是一處橋洞，自己右手邊是河道，那股濕冷就來自這裏的水汽。

但比起潮濕黴味，鼻尖先嗅到了濃烈的血腥味以及還未完全消散的硝煙味，他被吸引注意，循着看向左邊。

兩具男性屍體倒在不遠處，從姿勢來看，他們是同歸于盡。

真是惡臭的味道。

身為血族的他感嘆道。

幸好這次蘇醒之後，自己沒有再直接陷入極度的饑餓中，不至于被這種程度的血腥味勾起食欲。

他暗自慶幸。

也許下次沉睡前，他應該準備一些儲備糧在自己的棺材裏。

——他的棺材呢？

少年忽然意識到不對勁，低頭一看，茫然了。

身下是個黑色的行李箱，看樣子剛才自己就是可憐地蜷縮在這裏面，堅硬狹小的硬殼還在他身上弄出不少淤青，在冷白皮膚的襯托下異常顯眼，摸上去還隐隐作痛。

雖然在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它們已經在血族的強大恢複力之下消失無蹤，構不成傷害。

但是，自己那舒适柔軟的棺材哪去了？

滿腹疑惑的他轉回來看着面前的人，在張口詢問之前，先從對方清澈的藍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樣。

一張符合人類對于血族的夢幻遐想，自帶冷豔感的臉龐。

好看！！！

他像個被迷惑的第三者，由衷且自豪地贊嘆。

不愧是他的身體，真好看！

這其實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模樣，因為他原本是一抹沒實體的游魂，是被一位異能者臨死前制造出的特異點拉到這個世界。

而在這個過程中，他失去了過去的記憶，卻意外重塑身軀。

可惜還沒來得及享受“身體”，他就因意外導致的虛弱期陷入沉眠，直至此刻被人喚醒。

想到這一點，小血族忍不住貼近些，捧住對方的臉頰，四目相對。

他要看個夠本！

他實在難以用語言表述這種激動。

就像擁有了意見夢寐以求許久的事物，而他又是如此完美。

真好啊，能被人看見，能從他人的眼中映照出自己的身形……要是能有更多人看到自己，那該多棒！

小血族細細地端詳，更是驚喜地感受了手下臉頰的柔軟和溫暖。

那是生者才擁有的感覺，像個證明一樣告訴他——

是的，你不再是游魂，你擁有身體，你活過來了！

他的自喜止于面前少年的行為。

因為冒犯的舉動，他被對方抓住手腕。赭發少年的手勁很大，迫使他松開手。

疼痛！又一項生者的特權！

他沒有做出任何吃痛的表情，而是愉悅地，用吟唱般的聲音說道：“很抱歉我未經允許冒犯了你……我很喜歡你，你像太陽一樣溫暖。”

暗紅色的眼中滿是真誠，話語裏更是誠懇。

赭發少年僵住了，看着被自己抓住後不掙紮也不慘叫的美少年，喃喃：“突如其來的告白？這是什麽整人的幻覺？”

“如果把我當成虛幻的影子，我會生氣的。”讓人見之不忘的美少年鼓起臉說道，卻又很快話鋒一轉，“但只要你允許我再冒犯你一下，我就會消氣了。”

他用陳述真理的語氣說：“我很好說話。”

“是你要讓我消氣才對吧！”

“确實如此，我還得感謝你喚醒我，人類。”

他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問道：“那你需要我做什麽？要摸我的臉嗎？我體溫低，大概不怎麽暖和。”

“中二病？哈，我懂了，你純粹是喜歡溫暖的物體吧！”赭發少年抽抽嘴角，撥開他的手，後退一步，藍眸淩厲地打量着他。

小血族有些惋惜地收回手，手腕上果然一圈明顯的痕跡。

緊接着，他們看到這圈痕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手腕又恢複了最初的皓白。

赭發少年臉色微變，眼神一下子凝重起來。

這樣的修複力足以證明剛才的話語并非是純粹的中二病。

他沉聲問：“你是人類嗎？我趕過來的時候，邊上那兩個拐賣你的人販子已經內讧死了，是你做的？”

小血族掃過那兩具屍體，這才明白他們的身份。

身為LevelA等級的血族、稀有的純血種，自己要是被區區人類随意買賣，那在這個世界的同族面前可就太丢臉了！

真可惜這兩個人類已經死了。

也幸好他們已經死了，不至于髒了自己的手。

“我是血族，在人類裏被稱之為吸血鬼。”

他乖乖張開嘴，伸長獠牙展示。還擔心吓到對方，好心地補充：“你別害怕，如果你不同意，我不會咬你的。”

其實他很想試試這個少年的血，一定是熱騰騰的，很暖和。

會是什麽味道呢？

不對不對！不能出爾反爾，也不能再冒犯別人了！

他強行從吸血的欲-望中抽離。

“至于那兩個人，與我無關，”

不知對方信了沒有，一起床邊上就是惡臭味和屍體，他可真倒黴。

赭發少年：“你叫什麽名字？”

小血族這次卻被問住了。

名字？他的名字是什麽？

“我不記得了……我失去了過去的記憶。”

他仿佛從來沒有被人稱呼過，對自己的名字毫無印象。但他不可能天生就是游魂，在那之前，他一定有過一個名字。

“玖蘭——”念出自己唯一熟悉的一個詞，他卻怎麽也想不起下半截內容。

可他希望有人能呼喚自己的名字，他需要一個只屬于自己的名字。

只有這樣，他才能算是一個真正活着的人。

“……羽狩，玖蘭羽狩（KuranHakari）。”

從一些稍感熟悉的音節中拎出3個，他将其組成一個新名字，也許這其中就有自己真正名字的音節。

他有名字了！

原本神情淡淡，與世間隔着一層迷霧的少年突然生動起來。

“你是這世界上第一個與我交流的人，還問了我的名字……你願意做我的朋友嗎？你可以叫我羽狩。”

他迫不及待有人能呼喚自己的名字。

赭發少年的神色更加古怪，他追問：“玖蘭羽狩……你怕陽光嗎？”

羽狩看着外面的天光，遲疑着：“我沒試過，應該不怕……”

他從未接觸過陽光，但他腦中的常識告訴他，高等血族能夠免疫大部分紫外線。

想到這裏，羽狩站起身來跨出箱子，緩緩地走出橋洞的陰影區域，站到陽光底下。

冬日的陽光不算烈，對他這樣“新生”的純血種來說剛剛好。

周圍還吹着寒風，可羽狩卻清晰地感覺到被陽光照到的地方在漸漸暖和起來，是像剛剛觸碰這個人類時一樣的溫暖。

遍布四肢百骸的寒冷在一點點褪去，萦繞鼻尖的血臭味也變淡。

溫暖以及輕微的不适。

這就是陽光啊……

生者才能享受的特權，這就是活着的感覺。

羽狩仰頭看着天上那個發熱的球體，好似完成巨大的心願，滿足地笑了。這個笑容像是打開了什麽開關，猶如撥雲見日，讓他周身氣質一變，冷豔幽靜的蘭花變成了陽光下帶刺的明豔玫瑰。

縮小如虎牙般的獠牙便是他的尖刺。

“我喜歡太陽，也喜歡陽光！”

“一只喜歡太陽的吸血鬼？”

赭發少年審視着他，“喂！別直視太陽，眼睛不要了嗎？！”

羽狩收回視線，轉頭看着他，臉上是獲得新生的舒暢與喜悅：“你叫什麽名字？”

“中原中也。”

“中也、中也……”他在唇齒間呢喃着這個名字，像唱詩一樣溫柔地念着。

最後，他眨眨眼，不容拒絕地說：“中也，你也要叫我羽狩！”

他再一次重申。

他想要被人呼喚，以此證明自己還活着。

中原中也看着眼前這個失憶的非人類，就像看到什麽可疑至極事情，滿目懷疑。

他喃喃：“這麽巧，正好是吸血鬼？”

羽狩歪頭看着他。

“羽狩，”過了片刻，他忽然開口，“你要是沒有住處，可以先住我那裏。”

羽狩不假思索地同意了。他價值不菲的棺材沒了，總不能住在這個廉價簡陋的行李箱中。

其實他也看出了對方的打算。

他擁有在近距離看穿人類欲-望的能力，美好的、肮髒的，他将一切盡收眼底。

那又怎樣呢？

這個人對自己沒有惡意，只是想探尋自己的身份罷了。

而他喜歡被人矚目。

陽光下白皙的少年仿佛純真無知的羔羊，輕而易舉地被人撿回家，臉上的笑容始終沒有減弱半分。

中原中也有些招架不住這樣耀眼的笑容，撇過臉，走到一旁打電話。

因為虛弱期，羽狩的五感已經下降至普通人水平。不然就這個距離，電話那頭的聲音都能傳入耳中。

他貼心地沒有去打擾對方，只是中也在說到“那群拐賣了大家親屬的混蛋……”時音量有些大，讓他也聽到這麽一句。

看樣子這就是中也會來這裏的原因，那兩個人販子拐了不少人。

中原中也挂斷電話，看眼時間，朝羽狩走來。

“午飯你想吃什麽？”

“我從沒有吃過人類的食物，可以都嘗嘗看嗎？”羽狩滿臉期待。

中原中也勾起嘴角：“別撐死就行。”

羽狩跟着中原中也來到人流密集的商場，目的地餐廳就在這附近。路上有很多車，他雖然認識汽車，卻震撼于有這麽多的汽車一起行駛。

還有中也說的很多現代化産物，他都不怎麽熟悉，僅僅是有淺薄的印象而已。

他缺乏不少常識，是他沉睡太久，還是兩個世界的差異？

他很快就将這些疑惑抛之腦後，因為在通往餐廳的路上，有許多人盯着他看。

這是他第一次品嘗到被注視的滋味。

“你怎麽突然又情緒高漲起來了？”一旁的中原中也問。

“被大家關注，難道不是應該開心的事情嗎？”羽狩理所當然地說。

他享受着過去不曾擁有的關注，又好奇大家為什麽在看他，便詢問身邊人。

中原中也咂舌：“你對自己的長相一點認知都沒有嗎？”

羽狩想起之前的事，忽然露出笑意，那雙能令人着魔的暗紅色雙眼緊緊盯着中原中也的藍眼睛。

“對吧！我超好看的！”

中原中也阻止了他逐漸靠近的美顏暴擊，按住他的腦袋，狠狠揉搓致使發型淩亂。

“把你的笑容收斂一點！你一笑起來絕對惹麻煩，再這樣我們過一百年都走不到餐廳。”

“請問……兩位是明星嗎？”有幾位路人上前詢問。

“不是。”中原中也一臉果然如此，然後拽住羽狩的手腕，撥開人群，粗暴地往前走。

羽狩聽話地斂起笑，像個被拐賣的無知大少爺一樣被他拉着前進，一邊撥弄着發絲，一邊不解地問：“他們認錯人了嗎？”

“是說你很好看的意思。”中原中也指着商場門口的LED大屏幕，“喏，那種就是明星。”

屏幕上，一位金發雙馬尾女性正在唱歌，她如同鑽石一樣光芒四射，吸引着衆人的目光。

羽狩發現有很多人也仰頭看着大屏幕，并喜悅地讨論着。

毫無疑問，人們喜歡這個人。

“她是誰？”

“星名歌呗，國民級的超級巨星。”

中原中也停下腳步回頭看，因為他身後的人突然間不配合向前走了。

先一步停下的羽狩仰起頭，迎着陽光，定定地看着屏幕。

原來還有這樣的存在。

真好啊……

“新しい私に生まれ変わる（嶄新的我重生于此）

勇気を出して（鼓起勇氣吧邁出腳步）

輝き続けよう（再次揮灑光輝）……”[1]

屏幕中四散的璀璨星光墜入他暗色的眼中，如同點燃燎原的星星之火。

他被那樣的光芒觸動了。

一種不同于陽光，卻同樣對他具有巨大吸引力的光芒。

“少年，你要想要成為明星嗎？”

旁邊的長椅上，一個衣着誇張，坐姿張揚的黑發中年男人冷不丁搭話道。他身後侍立着一位安靜的秘書，身旁還帶着一名7歲的小女孩。

直到屏幕上換了一副景象，羽狩才回過神來。

他心中冒出一種渴望。

“成為明星就能像她一樣被關注和喜愛嗎？”

男人不假思索道：“當然！”

羽狩不了解明星是什麽，但他想成為那樣的人，像那樣展示自己。

“我也想被萬衆矚目，我也想讓更多人呼喚我的名字。”

光是說出這樣的期望，他就已經感到興奮的情緒在體內激蕩。

他已經不再是無人知曉的游魂，他獲得了新生，可以被人們看到，也擁有了名字，可以做到過去做不到的事情。

只被幾個人看到就足夠了？

不，他才沒有那麽容易滿足。

血族被叫做披着人皮的野獸，他和人類一樣，也是被欲-望掌控的存在。

少年毫不掩飾他的渴望，暗紅的眼睛充滿勢在必得的神采，嘴角揚起奪目的笑容。

“我也要成為超級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