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這宮裏的狐媚子都要翻了天了! 她不需……
低等婢女的月銀很少,領的蠟也極為有限。現在這屋子中點的,都是泠月偷偷拿過來接濟江瓷的。
微弱昏黃的燭火,在黎瑭的右臉映下柔和的光,将那一半的眼睛照的剔透,他此刻似乎不是位高權重的太子殿下,像是某個書院裏的俏書生。
神奇的是,這一世很多事情已經和上一世走向完全不同,可某一些場面,又會神乎其神地完全重疊。還有某些感覺……亦是。不論前世今生,她總會從矜貴又清冷的貴人身上,瞧出幾分像是錯覺的溫柔來。
上一世的黎瑭也在這樣一個夜晚來看過江瓷,她受寵若驚,第一次觸犯了黎瑭的底線,問了不該問的問題。
逃難之時,她被一個小男孩用一個發黴的饅頭救過,自那以後,兩人相依為命了一年多的時間。被黎瑭從死人堆裏發現的時候,她說那是她弟弟,黎瑭便以為那是她親弟弟。并以此為籌碼,将兩人分開。任何一方背叛他,另一方都是死路一條。
上一世,她只是有些好奇小天的去處,卻觸了黎瑭的逆鱗。
黎瑭從不是他面上那般溫和,尚是幼童的黎瑭,就開始建立自己勢力。在這草木皆兵的京城中,卻不被陛下察覺。哪怕從小養在身邊的人,黎瑭也不會完全信任。被确定為細作的第一天,她們身體裏都會埋下蠱……
深不可測、不擇手段,才是黎瑭最本來的模樣。
黎瑭雖然誤解了他們的關系,但她确實想報救命之恩。她這一生沒被多少人幫過,小天的那份恩情,她能還就一定還,但她不會再打算從黎瑭這裏得到信息。
她身體裏的毒蠱是食用她的血長大的,一旦誘發,就連下蠱的人也救不了。但江瓷也并不擔心,她不需要長命百歲,她只想要黎瑭跟自己一般痛苦……
而此時此刻,坐在她面前的太子殿下沒有移開手,只淡淡看着她,完全沒有頭回被撩撥的無措。
江瓷既意外,又有些感嘆。不愧是黎瑭,男女之事上成長的也極快。
她收回手,慢慢恢複清明,看着黎瑭:“殿下……”
黎瑭拿過放在她枕邊的藥膏,遞到江瓷面前:“一日一次。”
江瓷擡手接過,觸摸到瓶身的那一刻,指尖一顫。
瓶身溫涼,是和上一世一模一樣的那一個。她把一個簡陋的藥瓶當做珍寶一樣随身帶在五年,某一次竊取情報之時不慎遺失,冒着被抓的風險去尋回,卻還是丢了。
手指一點一點纏繞瓶身,直到整個緊握。
上面凹凸的花紋在掌中複刻出熟悉的紋路,江瓷擡眸,輕柔道:“謝殿下。”
黎瑭已經轉過臉去,側臉線條明晰,顯得冷峻了幾分。
“好了之後,你随我出宮,讓樊姑娘把編好的舞教給你。”
說完之後,黎瑭才側頭上上下下掃了江瓷一眼。睥睨的、打量的……不被喜歡束縛住頭腦之後,江瓷才發現,黎瑭的不在乎其實寫得清清楚楚。
他多次半夜探望,不過是不想自己多年的心血付諸東流。在他眼中,她跟其他細作沒有任何不同,她只是棋子,一個工具而已。
江瓷緩緩低頭:“是,殿下。奴婢已經自己配了藥方,不出七日方可痊愈。”
聽到這句話,黎瑭有些贊賞地點點頭,他輕咳了一聲,冬青推開門,俯身拿着食盒走進來。
“藥膳湯,有時間就喝了。”
上一世,黎瑭可沒有給自己補湯喝……
江瓷忍不住擡眸看了一眼黎瑭,少年的玉冠光澤柔亮,将輪廓明朗的劍眉星目襯出了些朦胧的柔。
冬青将雙耳碗從食盒裏端出來放在江瓷床邊,不經意間擡眸瞥見,便被眼前這攝人心魄的美貌看的愣了一瞬。
冬青耳朵一紅:“小瓷姑娘趁熱喝了,補身體。”
江瓷點了點頭:“謝冬青公公。”
黎瑭站在一旁,哼了一聲,聲音冷了幾分:“走了。”
黎瑭走後,江瓷靠在床邊将藥膳湯一滴不剩地喝幹淨了,要想痊愈得快些,這些補湯也是少不了的,但她把趙嬷嬷那老妖婆得罪了,近幾天想吃些好東西怕是難于上青天。
太醫院處,泠月好不容易拿到了拿着藥包和藥罐子,匆匆忙忙繞小路回來時,江瓷正好喝完。
年前,內務府分給了東宮一批上好的瓷器,其中分給應雪閣的便是青岚酒醉那一套,徐奉儀給黎瑭端湯自然也用的是最好的瓷碗裝着。
泠月看徐奉儀拿出來過,寶貝得自己都舍不得用,怎會出現在小瓷的屋中?
見泠月出神,江瓷輕喚了一聲:“泠月,快些過來。”
江瓷自然也知道這雙耳碗的來歷,她看着泠月道:“快些将這碗洗了,藏在屋中。”
泠月連忙點頭,洗好碗藏起來之後,兩人開始搭火熬藥,到了好半夜才歇息。
東宮西側最角落的破舊柴房雜亂中升起了火種,西側殿應雪閣的徐奉儀卻又是一夜未眠。
太陽西落東升,這東宮後廚也是起得比雞早。
一般這東宮有人生病,貴人的藥都是太醫院熬的,其餘人的藥就是這廚房後臨時搭出來的一個窩棚,讓個完全不懂得熬藥的老媽子再熬藥。
“哎……命苦啊,本以為熬到着歲數能清閑些了,倒也是沒想到居然要給一個生火劈柴的丫鬟熬藥……”
穿着粗藍衣服的老媽子也看不太懂藥方上的字兒,随手一抓,跟旁邊摘菜的人說道。
摘菜的也是笑道:“哈哈哈哈,那有啥辦法,這可是李副管家親自拿過來的。”
“這可不是嗎?所以說我命苦啊!”
摘菜的端起菜籃子起身:“胖大姐,我先走了啊,得去廚房幫忙了。”
胖大姐被藥熏得難受,一邊躲着煙氣,一邊大聲回應:“行勒!你去!”
胖大姐皺着粗眉使勁攪和着藥罐子,聽見背後的腳步聲,頭也沒回道:“咋的又回來了?”
趙嬷嬷粗啞渾厚的聲音緩緩傳來:“胖大姐這熬藥呢……”
……
應雪閣和蘭風格都在西殿,就隔着一堵牆,蘭風閣的動靜,這應雪閣都聽得清清楚楚。
這安奉儀被禁足了整整七日,以她的性子,等到第七日才鬧,也是不容易了。
這一大早,聽那清脆的聲音,這摔的怕是第七個杯子了。
“不讓我出去!再不出去,這宮裏的狐媚子都要翻了天了!!”
“什麽下賤貨色都敢往殿下眼皮子底下湊!…”
泠卉蒙着面紗,端着水從牆下緩步穿過,聽着安奉儀的謾罵。
江瓷冷淡的聲音又在耳邊不斷響起,泠卉擡眸看了一眼前方。
确實……以殿下的性格,他不可能把一個低賤的婢女瞧入眼中……不論是如何年輕貌美……
殿下連兩位奉儀的美貌都看不入眼,何況她……
可是……她執念了這麽多年,要放棄談何容易……
不管那燒火丫頭說得幾分對,但有一點肯定是沒錯的,她得給自己留後路……讨好徐奉儀這樣宅心仁厚的主子顯然是必要的。
泠卉捏了捏銅盤的邊緣,沿着走廊往前。
徐奉儀昨晚本就沒有睡好,早上又被安奉儀吵醒,眉宇間都是疲态。
泠卉能混成黎瑭的貼身婢女,必然是有一番本事的。
她趕緊将銅盆放下,走到徐奉儀身邊,柔聲道:“娘娘,容奴婢幫你按摩一下。”
一聽是泠卉的聲音,徐奉儀有些詫異地擡眸看了一眼泠卉,淡淡點了點頭:“嗯。”
泠卉手藝确實不錯,力道剛好,按的位置也是到位,徐奉儀頓時覺得疲憊散去了不少。
這東宮沒有太子妃,兩個妾都是同樣的位份,太子殿下從來不見她們,所以安奉儀和徐奉儀來東宮之後,早上都不必請安。
用完早膳之後,徐奉儀在花園澆花,看了幾次門口。
往常送完糕點食物之後,冬青公公都會派人将洗幹淨的碗筷連帶食盒原封不動的送回,可今日……卻是遲遲不見人。
難不成,是殿下喝了?還來不及高興,紅牆那頭忽然一聲脆響。
“砰——!!”
徐奉儀一下回神,皺眉看着牆那頭。
蘭風閣有砸爛了不知道多少個東西了,應雪閣還是悄無聲息,毫無反應!
安奉儀氣急敗壞地走到牆邊對着徐奉儀大聲道:“徐可傾你個蠢人!!那丫頭說她清白她便真的清白嗎?!!再說,不是還有另一個丫鬟嗎?!那燒火做飯的那個!!”
“徐可傾你聽見沒?!!這些個下賤丫頭也敢打殿下的主意,你必須給她們些顏色瞧瞧你知道不知道?!”
“徐可傾!!徐可傾!!”
牆邊緊接着傳來悶響,聽聲應該是安奉儀在捶牆。奴婢們怕安奉儀的手敲壞了,忙将人攔住。
徐奉儀被吼得心煩,沒應聲,回了房中。
安奉儀被禁足,這消息也得知了慢了些。她們雖然平時不對付,但這件事上,卻是想到了一處去。
畢竟,被皇後娘娘賜給太子殿下之時,她們是全京城最風光的人,可誰曾想,快半年了殿下愣是一眼沒瞧過,頂天的風光變成了天大的笑話……
燒火做飯那丫頭……
她當然也懷疑過,可傳聞那丫頭相貌平平,殿下怎麽可能為了那樣的人……
見徐奉儀眉頭緊鎖,泠卉忙上去将門關上,然後走到徐奉儀身邊揉着額角:“娘娘歇息吧,不必聽安奉儀的話。”
這泠卉倒是頭一回說這話,加上今早的突如其來的轉變,徐奉儀也想聽泠卉說一說:“怎麽說?”
泠卉小聲道:“殿下最不喜旁人插手他的事情……也最不喜僭越粗蠻之人……”
皇後插手殿下的婚事,非要納兩個人進東宮,殿下就能碰都不碰一下,半年甚至一眼不瞧……
徐奉儀知道,所以一向規規矩矩,可規矩了這麽久殿下仍舊不為所動……又出了泠月這一檔子事,難免慌神。
雖然還暫時摸不清楚泠卉為何突然态度轉變如此之大,可說的卻不無道理,被冷落,總比被厭棄好千萬倍。
徐奉儀點了點頭:“下去吧。”
冬青在書房候了一個時辰,也不見殿下回來,俯身走到書案旁,用手探了探杯壁的溫度,果然已經涼了。
冬青招了招手:“快去換杯熱茶來。”
立在一旁的一位婢女趕緊上前,用托盤取走了桌上的冷茶,行走之際,衣袖飄動,冬青聞到了一股甜膩的胭脂氣。
冬青臉一冷,擡眸便瞧見泠柔稍顯豔麗的頭飾和妝容,瞬時聲音冷肅:“泠柔,趕緊去換身衣裳。”
泠柔臉一下煞白,端茶的手一抖,慌忙跪下:“是,冬青公公。”
正說着,書房前一道高大瘦削的身影緩緩停住,日落餘晖将身影拓出利落的輪廓,也将黎瑭的神情隐于逆光之中。
冬青還沒來得及請罪,便聽殿下随意道:“泠柔留下,其餘人先出去。”
冬青跟随殿下十餘年,從未聽到過這樣的吩咐,驚訝地擡頭看了一眼,帶着人緩緩退了出去,
門緩緩關上,日落灑下的光被盡然收束在門外,将屋內隔絕出另一方天地來。
月白錦袍的貴人站着,身姿婀娜的婢女嬌羞膽怯地跪着……
冬青只瞥了一眼,便是眉頭微皺,趕緊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