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宿敵

來不及再有更多的悲傷,來不及再有更多的懷念。明樓明誠只能收起心裏最柔軟的地方,再為心裹上一層堅冰,讓他們沒有柔軟動情的餘地。重拾铠甲,又是一副金剛不壞之軀戰鬥從未停止,只要日本人還霸着中國一天,就還需要去抗争。

藤田方正走了,位置總有人有代替,然而來的不是別人而是早前就與兄弟倆交過手的,如殘忍屠夫般的——清水純一

明樓坐在新政府的辦公室百感交集,他敏銳的感覺到清水的到來絕對不僅僅是為了讓上海情報系統歸于安全,他一定進行着更黑暗,更猖狂的勾當,這讓明樓惶惶不安。

事情就在他的擔憂猜測中發生了。

“明樓先生您好,我是新任執行官,清水純一。”

“将軍你好。”明樓冷靜的看着他。

“早就聽聞明先生為新政府工作可謂是鞠躬盡瘁,可卻有個不争氣的弟弟,使明先生差點身敗名裂是嗎?”

明樓微微一笑,又冷臉回道:“請您不要再提那個逆子,連我都想殺的人,絕對不是我的弟弟。”

“哦,原來是這樣。”清水有些玩味的打量着明樓,話鋒一轉又說,“關于前兩天你大姐的意外身亡,我頗感遺憾。不過明先生,我們的工作還是要做的。為了大東亞共榮,你必須配合,懂嗎?”

看不清明樓的表情,卻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的寒意,他不緊不慢不卑不亢的轉身說道:“感謝将軍的關心,明樓已經調整好了,日後工作盡力配合。”

清水已經完成了對明樓的考驗,表現自然得體,看來明樓是沒什麽問題了。他繼續說着:“不是日後哦,是現在,現在就有工作要做了。”

“聽說你的二弟明誠分管特務工作是嗎?”

“是,這些他一直在幫我處理。”

“很好,那我們需要他去幫我們認一些人,不瞞你說,進入上海前,我就掌握了一些情報,然後自然而然有人露出了馬腳。但我還是逼問不出什麽,希望明誠先生會利用他掌握的線索或者資料,來幫我分析分析他們是誰吧。”清水冷笑着看着明樓。

明樓緊握着拳克制着自己,指甲深陷,牙關緊要。片刻之後,他輕松自然的說:“好啊,我叫他和你們去,順便也可以看看他的能力是不是依舊很強。”

“十分感謝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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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走後,明樓噔的一聲癱在座位上,原來事情比他所想要麻煩了太多,抓住的人到底是誰呢?他們知道些什麽,又會說些什麽呢?清水難道已經有了什麽懷疑嗎?

腦子一團亂的明樓,猛然間想到了阿誠,阿誠,阿誠,他的阿誠比他更危險,更難挨!沮喪之感侵蝕了全身。

阿誠确實是難熬的,此刻的他走在特高課監牢的暗道裏,鼻腔充斥着血腥和腐爛的味道,這味道弄得他明顯的不舒服。耳朵裏則是撕心裂肺的慘叫,阿誠微微辨認着,心裏有些發慌。

“不好意思明誠先生,我們需要你的配合。所以冒昧的把你請來這個地方。”

阿誠不動聲色的回答:“您盡管問,明先生要求我将知道的悉數奉答。”

“很好,只是場面有些血腥,阿誠先生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應該不會介意吧?”

阿誠冷冷道:“不介意。”

清水緩步打開那間牢房的門走了進去,阿誠跟在後面,心跳的厲害。肌肉猛然收縮,他看清了眼前的人,他确實認得,不僅認得,關系也不一般。因為那是他的兩個直屬下線,周子辰和方天鑫。阿誠緊張的手心出着汗,他們身上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淌着的血水一直蜿蜒到阿誠腳下。

這時清水發話了:“問他們。”旁邊的執行官狠狠的用鞭子抽向兩人。

兩人被再一次從昏迷中抽醒看到了眼前的阿誠。

阿誠是極其信任戰友的,所以即便是站到了面前他依舊相信他們不會叛變。果然,周子辰一口血沫吐到他身前大聲喊着:“我認得你,你就是新政府的走狗,日本人的走狗,呸!”方天鑫也輕蔑的笑着他,大叫着走狗漢奸,并說與他勢不兩立。阿誠心裏一痛,他突然明白了,他們是在用這種慘烈的方式保護着他,瞬間撇清了他的關系。阿誠已經快要控制不住了,那種痛苦和殘忍此刻正侵蝕着他的心,但是他清醒的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于是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将軍,雖然他們講的話極其難聽,我也很想讓他們閉嘴,可是根據您給我的資料和相貌體征,不是我們記錄追蹤的人。”

清水看不清阿誠的表情,但阿誠冷靜的聲音和流暢的處理讓他有些驚訝,看來是自己多慮了,明家兄弟真的是幹幹淨淨。

阿誠補充道:“我看,這兩個人大概只是熱血學生罷了,将軍不用計較,打一頓放了就行。”

“哦,不不不,阿誠先生不要着急,在他們身上或許查不出什麽了,但是他們年輕的身體還是很有價值的,先生日後會知道的。”清水笑着打斷阿誠。

阿誠再一次緊張起來,他到底在做什麽呢?

出了特高課的阿誠一絲一毫都不敢放松,他怕清水看出破綻。他的胃裏早已是翻江倒海,他總覺得那腐臭味和血腥味兒包裹着自己。

已經到了下班的時間,清水說要送阿誠回家,阿誠沒法推脫上了他的車。中途阿誠突然微笑着和清水說:“将軍,請允許我在前面的藥店下車吧,我大哥哦不,我是說明長官最近因為家姐的去世總是休息不好,我去給他開些藥安神。”

清水愉悅的答應了,沒多說,把他放在了藥店門口。

晚上八點的街道冷冷清清,冬季的寒風吹着阿誠的臉。阿誠再也忍不住了,在路旁吐的一塌糊塗,他仿佛要把那些肮髒和屈辱都吐掉,心酸無人能懂。

漫無目的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不覺卻到了百樂門。他心中壓抑無處可發,便走了進去,獨自一人喝着酒。也不知喝了多少,胃火辣辣的疼他卻全然不顧,滿腦子都是戰友的鮮血。他猛然間又想起大姐的死,也是那麽多的血。阿誠眼都紅了,這些天的苦全部都迸發出來,他覺得自己一敗塗地。

朱徽茵和76號部門聚會,突然看見了阿誠。她有些疑惑,他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呢?阿誠已經喝的暈暈乎乎,獨自坐在包廂裏發着呆。朱徽茵打發着同事們回家,自己悄悄留了下來。

“阿誠,你怎麽喝這麽多酒?”她輕輕拍着阿誠的臉問道。

阿誠沒說話,搖搖頭,擺擺手,顯然已經喝多了。

朱徽茵看周圍人際混雜,也不敢多問怕他說出什麽要命的話,扳起阿誠便外走。

明樓在家焦急的等待着阿誠的消息,晚上十一點了卻還沒有見人,他又不能給清水打電話,問自己的弟弟為什麽沒回家,于是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看着窗外有沒有人回來。

朱徽茵拖着高大的意識不清的阿誠很是吃力,阿誠手裏不知還拿着一包什麽藥之類的死活不撒手。好不容易到了明公館門口,朱徽茵感覺她的半條命都要沒了。

門鈴剛響了一聲,門就打開了。

“阿……”明樓看見眼前的樣子驚呆了,趕忙從重心不穩的朱徽茵手裏接過阿誠,“他怎麽了?”明樓慌了手腳

朱徽茵大喘着氣說:“放心只是喝多了,沒受傷。”

這時明樓才聞到了撲面而來的酒味,皺着眉頭說道:“他不知道自己胃不好嗎?這樣喝酒。”

阿誠被他扶到了沙發上,朱徽茵帶上門也跟着走了進來,突然想到了什麽她說:“他胃不好啊?怪不得從百樂門出來他吐的那麽難受呢。”

明樓心疼的跟什麽似的,此時的阿誠臉紅的很,竟像小時候那樣顯得乖巧可愛。

阿誠似是感到明樓就在身旁,放開了自己,松開緊咬的牙關,輕輕撫在明樓肩上嘀嘀咕咕說這什麽話。

明樓對朱徽茵說:“麻煩你幫我給他沖杯牛奶吧就在廚房,我怕他胃一會兒難受。”

朱徽茵麻利的去辦事了,明樓湊到阿誠邊上,聽着他的醉話,斷斷續續卻句句讓人心碎。

“大姐……我對不起大姐……方天鑫,不,不要,不要打他,別再打了,放了,周子辰吧,不要,我受不了……”明樓隐隐猜到了阿誠遇到了什麽,除了心疼更多的是惋惜,碰見這樣的事情,簡直比一刀一刀剜阿誠的心更讓他難受啊。

明樓輕聲哄着他:“好了好了,阿誠乖啊,喝一口。”将手中的牛奶喂進阿誠的嘴裏,緩緩的怕他嗆住,又細心的抹去他嘴邊的奶漬。

朱徽茵在旁邊看着也心疼,她知道身為特工的苦楚,也明白那根弦一旦斷了心裏将是怎樣的煎熬。她幫助明樓收拾了一會兒準備告辭。

明樓突然問:“這是什麽?”

朱徽茵看着那一小包藥說:“他死活也要拿上的,說什麽給大哥,大概是給您的吧。”

明樓心裏一暖,知道阿誠給他抓了藥,輕輕說:“傻小子,顧着別人就不顧着自己。”

朱徽茵輕輕的走了,她是打心底裏佩服這對兄弟。前方那麽多的風雨,只能願他們平安吧。

阿誠一直念叨着,說些什麽其實是聽不清的。隐約能聽懂的字眼是大哥,大姐之類。明樓心疼的緊,把他扶到床上,幫着換了衣服擦了身子,他靜靜的坐在旁邊出神的看着這個弟弟,心潮翻湧。

夜涼如水,一盞明燈下,阿誠睡的一點也不安穩。明樓的心倒是覺得安穩,他很享受這樣靜谧的時光,沒有爾虞我詐,沒有陰謀詭計,這樣能休息一下,有兄弟在身旁就覺得很安心了。只是他心裏隐隐的痛着,一路以來的失去在他們的心上紮着一道道傷痕,舊傷未愈又要平添新傷,明樓再一次感覺到了悲哀。他想着離去的大姐,和遠去的明臺心裏感慨,我對得起國家,對得起人民,卻惟獨對不起明家,對不起大姐啊。

他輕輕撫平阿誠緊皺着的眉頭,心裏想,就剩我們兩個了,不管怎樣都要堅持下去。苦了你了,好孩子。冰冷的夜裏,兩個孤單的人相互取暖。就好像黑夜裏的星辰與月亮,不離不棄。

阿誠是被劇烈的胃痛疼醒的,他蜷着身子,滿頭的冷汗。明樓原本就是趴着養神被他隐忍的□□聲驚醒,連忙查看,阿誠想說些什麽,卻一開口就吐出了一口血,明樓知道造成了胃出血,趕忙打電話給蘇醫生。接着,他急忙按摩着膝蓋下部的足三裏,緩解着阿誠的不适。

“阿誠,阿誠,堅持一下,蘇醫生馬上就來。”

阿誠疼的沒法說話,酒醒了大半,心裏的難受和身體的難受折磨着他。

蘇醫生匆匆趕來,喂了藥,紮了針,給阿誠打上了吊瓶。囑咐明樓,要是再出現出血的狀況一定要送到醫院,明樓連聲應着。送走蘇醫生後,明樓坐在了床邊,看着藥效漸漸上來後平靜了許多的阿誠,板起了臉。

阿誠心虛怯懦懦的說着:“大哥,你批評我吧。”

明樓冷臉說:“批評你什麽?批評你不在意自己的身體,喝那麽多酒,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嗎?”

阿誠看大哥在意他的樣子,微微笑了,沒有回答。

良久他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今天,見到方天鑫和周子辰了。”

明樓靜靜的聽着他的傾訴。

“哥,你知道嗎?有那麽一瞬間我甚至想,我支撐不下去了,我真想拔槍和日本人拼個你死我活,這樣至少可以把他們救出來。可是,可是我不能啊,你知道我有多難受嗎?”

明樓點點頭,握着他的手,聽他繼續說着。

“他們一直都在掩護我,保護我,大姐也因為護着我而犧牲,我活着有太多的重任了,我背着太多的命了,我怕自己垮了,塌了,輸了,!我害怕啊,大哥。”阿誠早已淚流滿面。

明樓輕輕撩起他額前的碎發,終于開口:“說出來就好了,你垮不了,因為你是我明樓的弟弟,你是有着鋼鐵般意志的戰士,在我這裏你可以傾訴,可以難過,可是在敵人那裏,你必須堅強,只有堅強才是最好的武器。以前我不明白也不甚理解王天風的那種犧牲精神,直到發生了這麽多我才懂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不是命運,而是選擇,他們選擇了為勝利而戰就會付出代價,我們與他們也是一樣的,他們失去的是生命,而我們則是被傷的千瘡百孔。我甚至覺得,死是一種更好的解脫。可是阿誠,你明白嗎?只有活着才不辜負那些人啊,只有勇敢的活着,才能取得勝利啊。殺伐殺伐,殺掉的不僅是人,還是我們的心。不過別害怕,那麽長的路哥陪你走。把這些都放下好嗎?振作起來并肩殺敵行嗎?,別折磨自己,也別折磨哥哥了。”明樓淚也流下,這何嘗不是一種宣洩。他的心聲在這個凜冽的夜裏,怦然而出。

阿誠哭的像個孩子,他緊緊的握着明樓的手:“哥,我會振作的,我永遠不會忘記自己理想的。永遠,不放棄。”

兄弟倆堅定又振奮握緊了手。

平靜下來後,阿誠有些害羞的看着哥哥,臉還是有些紅,不好意思的開口:“我喝多了,是不是耍賴來着?”

明樓看他的樣子有些好笑:“是啊,也不知道像了誰了,喝醉了唠唠叨叨還死沉死沉,差點把人家朱姑娘累死才給你整回來。”

阿誠愣了,又說:“那我當時沒說什麽不該說的吧!”

明樓逗着他:“沒有,在百樂門和回家的路上什麽也沒說。就是一直壓着人家朱姑娘,回來了只是一直粘着我,和小貓一樣,傻小子啊。”

阿誠怪他 “大哥,我哪有。”忽然又想到了什麽,“哥,我給你抓的藥?哎,一定忘記拿了!”

明樓被他的懊惱的表情逗樂了:“傻小子你拿回來了,和個寶貝似的攥在手裏,人家要幫你拿還死活不讓呢。”阿誠不好意思的笑了。明樓的心突然間暖暖的,有人陪着他再大的風雨也能走過吧。“以後受傷了難過了就回家,我在家等你,別一個人在外面,那多難受啊。”明樓拉起被角給快要睡着的阿誠往起拉了拉。

阿誠明亮的眼睛,乖巧的眨了眨。安心睡去。

長夜漫漫,明樓沒有睡覺,他守着弟弟,并且策劃着一次大的營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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