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星期六的傍晚,單明明坐在陽臺上的小圓桌前,看着陳楓給她發來的消息,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啊,這沉思可真是既艱難又沉痛。

不行……

她擡起頭來,看向就在她眼前的,已經落了灰的拳擊速度球。

單明明覺得,雖說陳楓給到她的建議一旦成功,就能在長達幾個月的時間裏都避開她的拳擊教練,然而事情只要敗露,就會遭遇成堆的麻煩。

她該怎麽和她的爸爸媽媽,還有弟弟解釋?

她該怎樣面對拳擊教練對她的失望和控訴?

并且,在她的心裏,有一道坎是讓她很難邁過去的。

——她實在是沒法把“懷孕”和“流産”都當成是用來逃避什麽人或什麽事的借口。

即便只是在對話框裏打出這幾個字,她都做不到。

單鳴明連男朋友都沒有,去哪裏懷孕?

不、不對!

單明明覺得她可能突然想起了一件堪稱恐怖的事了。

在她剛來到這裏的時候,有一個男孩在她的酒店房間裏洗澡,而且還只圍着一條浴巾就走出來,想要給她一個早安吻的!

所以,這個世界裏的“她”在那之前的一個晚上,是不是和那個男孩發生過什麽?

不不不,發生是肯定發生過什麽的!

重點是過程呢?

避孕措施做得怎麽樣!

先前,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會在這裏待多久,也就無從去替這件事可能導致的結果而緊張。

可現在,她根本就看不到會讓她回到屬于自己的那個世界的契機。

所以:她會不會有懷孕的風險?

[聲稱自己懷孕了]

——這原本只是陳楓給到她的,用來讓她逃避拳擊教練的謊話和鬼話。

可現在,它就仿佛是從烏鴉的嘴裏說出來的恐怖句子了。

這一瞬間,單明明驚恐起來。

她先是捂住了自己的嘴,而後又摸了摸她即便是在坐着的時候也很是平坦的小腹。

平板電腦被她放在小圓桌上,這會兒正播放着教人如何使用拳擊繃帶的視頻。

但此刻的單明明卻是已經被自己想象中的那個可能吓得發喘了。

‘我都不知道那個男孩叫什麽名字,是誰!’

她連忙翻起了她在V信上添加好友的記錄,企圖亡羊補牢。

起碼,她得把她在來到這個世界後所見到的第一個人找出來。

‘早安。My Queen.’

原本被她刻意遺忘的記憶就這樣在她的眼前浮現。

那是個,笑起來的時候有些邪氣的男孩。

他全身的皮膚都是冷白色的,卻是有着與其膚色形成了反差的,漂亮的肌肉。

那就好像是用潔白無瑕的大理石雕成的赫爾墨斯,卻比只是有着少年模樣的赫爾墨斯要更成熟,更有性吸引力。

‘昨天我已經在V信上加你了。你等有時間的時候,記得通過一下。’

那分明是香豔的記憶。

即便她有關這個男孩的最早記憶,就只是他從浴室裏走出來的那一刻。

但那依舊是香豔的。

可這些記憶卻是讓單明明發出了近乎崩潰的聲音,恨不得這樣的事根本就沒發生過。

但即便是在這樣的時候,她的聲音也是克制的。

單明明着急地在V信的“新朋友”裏尋找起那個男孩來。

可最近向她發起了添加好友請求的人實在是不少。

并且,那個男孩似乎也沒有用他的照片來做頭像。

那讓單明明翻來翻去都無法找到他。

單明明感覺到了暴躁。

她焦心地站起身來,問自己:懷孕幾天之後能被驗出來?

是十天?

還是兩周?

當單明明開始現實地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就已經喘得很厲害了。

她想要搜索“幾天能驗出是否懷孕”,卻發現自己的手抖得甚至連這麽一行字都打不好了。

這一刻的單明明簡直可以用“六神無主”來形容。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會兒究竟應該做點什麽才更好一些。

于是她給自己換上了一套運動服,并揣上口罩,穿着運動鞋走下樓去。

在去到藥店買驗孕棒的路上,她就給自己戴上了口罩,也把連帽衫的兜帽給戴了起來,生怕自己被人認出來。

同時,她也給陳楓打起了電話。

“阿楓,我現在……腦袋裏很亂。”

“怎麽了?剛剛不還和我聊得好好的嗎?”

“我懷疑我有可能真的已經懷孕了!”

“什、什麽什麽?”

就這樣,單明明把她在那個星期天的中午在酒店醒來的事說了一遍。

單明明:“我前一天晚上喝了很多。我、我什麽都不記得了!我連他叫什麽名字都不記得!”

在說着這些的時候,單明明的手腳冰冷,連聲音也帶上了顫抖。

電話那頭的陳楓愣了愣,但她很快就穩住了:“那你還記不記得那個男人長得什麽樣?”

“記得。”單明明道:“但是記得有什麽用!我在新聯系人裏找不到他!他沒用自己的照片做頭像。”

陳楓:“他的年紀大嗎?大約幾歲你能估得出來嗎?”

單明明:“挺小的,可能……就二十出頭。”

陳楓:“那應該不會有問題。”

單明明:“這和他年紀大不大又有什麽關系!”

單明明現在的狀态顯然是有點失控的。

電話那頭的陳楓意識到了這一點,沒和她争個對錯,而是安撫道:“你先別着急,別着急好嗎?不管出了什麽事,都是有解決的辦法的。”

“好……好,我不着急。”

“你現在帶着身份證嗎?”

“沒有,我……我剛要出去買東西,不過我回家拿一趟,很快的。”

“那你現在就回家拿身份證好嗎?我一會兒過來接你,我們一起去酒店查一下入住記錄。”

“好的,好的好的。”

單明明一連說了好幾個“好的”,而後就按照陳楓所說的那樣——先回家,找到身份證。

而後,她就把身份證緊緊地攥在手裏,安靜地思考起在最壞的可能發生的情況下,她該怎麽辦。同時,等陳楓來接她。

由于今天剛好是周末,陳楓只是和她的瑜伽私教說了一聲取消課程,而後就趕了過來。

那個周六的慶祝派對,陳楓因為人在外地而沒能趕回來參加。

但她對于單明明的那個派對到底是在哪裏辦的,還是知道的。

于是她在接到了單明明之後,完全不需要再問她任何問題,只是對單明明說着安慰,并同時把車開到了那家酒店。

“你好,我的朋友在上上個周末來你們這裏入住過。”

陳楓讓單明明坐在了酒店大堂的等待區裏,自己去和酒店的前臺工作人員先溝通一番。

“她現在就是不記得你們是不是有和她說過懷孕風險提示。很不确定,想來查一下。”

說完,陳楓才轉過頭去看向正低着頭坐在了沙發上,讓自己的樣貌完全隐藏在了兜帽裏的單明明。

酒店的前臺工作人員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名男性前臺工作人員叫來了他們的經理,并小聲地解釋了一下。

這樣,過來接待陳楓的,就換了個人了。

“您好女士,請問您的朋友帶了身份證了嗎?”

“帶了。”

“那就麻煩你們跟我一起來一下吧。”

陳楓于是走到了等待區,兩只手一起把單明明從沙發上拉了起來,和她勾肩搭背着走向正在那兒微笑地等着她們的酒店大堂經理。

“其實您不必那麽擔心,如果您和那位異性在同住的時候有意外懷孕的風險,我們酒店一定是會鄭重提示的。而且是會很鄭重地提示您的。”

陳楓這會兒正在對單明明又揉腦袋又拍肩的,仿佛很是贊同這位經理的話。

可……這樣的話語,卻讓單明明覺得她似乎有些聽不懂。

不僅僅是聽不懂,而且是完全不明白大堂經理這番話究竟在說什麽。

經理帶着她們來到了自己的經理值班室,而後就在聯網的刷卡機上刷了一遍單明明的身份證。

在認真地核對了單明明的身份,以及她的入住記錄後,經理這才把自己的權限卡放到了刷卡機上。

如此,那個單明明根本就不知道名字的男孩的身份信息,就一下出現在了酒店內部的系統頁面上。

經理笑了起來,并且一臉的“果然如此”。

她說:“您放心吧,那天晚上和您同住的那位住客還沒有複通手術同意人。您沒有意外懷孕的可能。”

說着,經理就把電腦屏幕轉向了單明明。

而後單明明就看到了那個男孩的照片。

對,就是他。

盡管這個男孩的照片遠沒有本人那麽好看,但單明明還是認出來了。

就是他。

他叫郁思為,今年剛滿21歲。

還沒有複通手術同意人。

還沒有複通手術同意人的意思是,他現在還處在被結紮的狀态。

也當然沒有讓女人懷孕的可能。

所以,複通手術同意人是什麽?

懷孕風險提示又是什麽?

當單明明跟着陳楓一起離開酒店時,她便靜悄悄地在搜索引擎上以此為關鍵詞搜索了起來。

海量的信息就這樣湧入她的視線。

原來,這個世界的男性在十八周歲前夕都要接受結紮手術,直至找到伴侶,由伴侶出具同意書,才能由醫生安排複通手術。

已經進行過複通手術的男性只要和自己的同意人之外的異性在酒店或是民宿同住,店方都會向他的同住人發送懷孕風險提示。

不僅如此,店方還有權利及義務向他的“伴侶”也通知此事。

看到這裏,單明明感覺自己不僅被沖擊了價值觀。

她甚至覺得自己連世界觀都被颠覆了。

她看向酒店之外的世界,覺得這裏明明和她所熟知的,屬于她的那個世界是如此的相似。

這是一個看起來兩性平等的世界。

街上既有女人,也有男人。

用肉眼看過去……他們都是自由的。

憑借着自由意志從這個地點去到那個地點。

可這個世界卻是這樣的……不公平。

起碼在單明明的眼睛裏,這裏對于男人真的很不公平。

“嗨,這樣是不是就放心了?”

給自己系上了安全帶的陳楓這樣笑着問單明明。

陳楓雖然先前一直在安慰着好友,但其實也是被吓了一跳的。

現在,她終于和單明明一樣松了口氣,說:“要不要去吃頓好吃的,吃一頓胖兩斤的那種?”

單明明深吸一口氣,卻是在停頓了好一會兒之後才說出了一個“好”。

陳楓:“那我們就去吃火鍋吧。嘿呀,你這回可真的是吓到我。”

說着,陳楓将車子發動起來,并将其緩緩地駛出酒店的停車場。

單明明突然叫住了她。

“阿楓。”

“嗯?”

“我們這個世界,是女尊社會嗎?”單明明顯然還未回過神來,也有着許許多多想不明白的問題。

怎料,陳楓卻是因為這個怪異的問題而被震驚到了。

她哈哈大笑,仿佛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

在把駛入了外頭的主幹道時,陳楓就帶着一股渾然天成的理所當然,好笑地反問單明明:“我們這裏難道還不夠女男平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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