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寒淩在院中站定,看着空蕩蕩的院落,還有桌上仍舊散發着熱氣的飯菜,唇角微抿。
尋音追了出來,見他沉吟,拉他在桌邊坐下。
“當年之事,是我欠他的。”
尋音緩緩攥緊了掌中他微涼的手,對上他的視線。
“合該是我的報應,你不必替我來扛。”
寒淩抽回手,眼睑微垂:“那你打算如何。”
“閣中的幾位長老,正愁沒個聊天的徒弟,他若是願意,倒是可以随我們一同回去。”尋音見他憂心,輕輕一笑。
“當年他父母在那場動亂中犧牲,我為了哄他,便說他們去了東海,等弟弟出生了便回來。”
他說着眼睑一垂,苦笑了下。
寒淩掃了他一眼:“誰知他弟弟還未回來,你便先‘死’了。”
尋音聞言忙又去拉他,被寒淩躲開,只得悶悶地兀自懊惱。
“我當時也是不知你心思,你一頂天立地、豐神俊逸的少年才俊,怎可與我一無賴登徒子厮守終身的。我便私想,臨死前也不能叫你忘了我!”
寒淩忽然擡眸凝望他,那雙眼平靜如水,卻看得尋音心口發緊。
“誰知這一‘死’,便叫你等了五年。”
見他如此,尋音神情一軟,讨好地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想要去觸碰他。
這次寒淩倒未閃躲,只盯了他半晌,蹙着眉頭錯開了眼。
知曉此事一直是他心中不可觸碰的一根刺,尋音忙止了話頭,央求地讨好他。
“今後我再不敢了!”
寒淩緩緩起身,涼涼道:“今日你刷碗吧。”
尋音先是一怔,随即笑開了,忙應下:“我給你刷一輩子碗。”
寒淩斜了他一眼,沒有吱聲,便轉身往院中的另一間屋子走去。
此次回洛城,一是為了見見此處的變化,二更是為了去祭拜一下鬼烈。
然寒淩還在山中立了一座鬼烈的衣冠冢,那座衣冠冢,尋音病好後,便見着了。
因未題字,他以為那是寒淩為自己而立的。
如今想來,竟還有另一層含義。
收拾好碗筷,回到屋中取了今晨出去買的紙錢蠟燭,來到寒淩所在的屋中。
那是鬼烈的房間。
陳設無多大變化,只是多了一個神位。
寒淩站在桌前,已為鬼烈斟了酒,正仔細地點着香火。
聽得身後動靜,轉身将點燃的那三炷香交給尋音。
尋音接過,神色凝重,在靈前跪下。
“晚輩安尋音不肖,未能如約照顧好寒淩,教他獨自忍受五年的痛苦,今日晚輩前來請罪,今生今世,傾盡所有,定不再叫他受半點委屈。”
他說完,叩地行了三個大禮。
寒淩擰眉看着這一切,聽得他用力叩地發出的悶響,緊抿唇角。
等他做完一切,二人出了門,他才忍不住一聲輕笑:“頭疼嗎?”
尋音摸了摸腦門,看向他:“再疼也疼不過我的心。”
寒淩唇角一抿,緩緩收回視線。
走向院中,繼續處理出門前留下的事情。
自三年前小蠻過來後,鋪子便一直是他在打理。
他雖是玩鬧,卻從未落下過生意。
比之當年鬼烈在時,鋪子的名聲還要大。
鋪子雖仍是破舊,但如今洛城大半的鐵鋪生意,都在他手中。
小小年紀,倒懂得不少。
尋音拎了酒壺正要出門打酒,剛巧遇上出門送酒的月娘。
見到尋音,月娘還愣了下。
“可願陪我吃杯酒?”尋音看了眼她手中的酒壺,溫和一笑。
月娘怔了怔,看了眼院中,寒淩與小蠻都不在。
蹙着秀眉,将酒遞給他。
尋音将人帶入院中,引人入了座。
方坐下,月娘美麗的眸子便微垂落下來,輕聲開口:“公子可是五年前那位?”
尋音輕笑,盯着杯中的酒不語。
月娘見狀秀眉微蹙,沉默了片刻,才又問道:“公子既選擇離開,為何又還要回來?”
聞此一問,尋音默默垂首,劍眉微攏,并未作答。亦是不知如何作答。
他想他念他,自是要與他長久。
即便離開了五年,他也從未曾想過放棄他。
要問他為何回來,自是因為他便是這般無恥自私之人,割舍不開,也不肯割舍。
便又回來繼續糾纏,管他什麽道義凜然,管他什麽裏子面子。
他的青衣,便只能是他的。
見他仍舊沉默,月娘神情複雜,眼裏有怨恨,有憐惜,也有懊惱,最終卻都彙聚成無奈。
她望向這空蕩老舊的院子中央,那座陳舊的鑄臺,沉沉一嘆。
“自五年前他回來後,便一直執着于那兩柄劍,不眠不休,整日守着那座鑄臺,像是個沒頭腦的陀螺般,一直轉着。”
尋音随着她的視線,朝那座鑄臺望去。
猶記得當初二人第一次見面時,他欣喜不已,險些被他用鐵片燒了臉。
他唇角不自覺一揚,輕笑了起來。
月娘深深看了他一眼,才又道:“原是塗離師父偶爾會過來說教,後面漸漸的也不來了,只有小蠻,年歲不大,卻樂得兩頭來回奔波。總能帶些新鮮玩意兒過來,變着法子想逗他多說些話。”
尋音臉上笑意微僵,揚起的唇角緩緩落下。
“後來聽說塗離師父歸山了,小蠻便搬了過來,寒淩卻仍是那副樣子,話比從前更少,人也比從前更冷,就和牆角堆的那些鐵塊一樣,冰冰冷冷,像是沒什麽能入得了他的心。”
月娘說着一頓,眼中竟染了一層霧水。
“我見不得他如此,便每日過來為他做飯洗衣,小蠻也變了性子,不再哄他,整日整日在外頭呆着,與街上那些流氓乞丐胡鬧厮混。”
她擡手拭淚,淚水卻如斷線的珠子一般,一粒粒砸下,也砸在尋音的心頭。
一陣陣窒息之感傳來,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氣,才堪堪穩住。
素來從容不羁的面容上,兩條劍眉緊攏。
“我拉不住他,便只能央着寒淩開口。那日小蠻受傷回來,他才終似活了一般,親自替他熬藥敷藥。自那後,小蠻身上的傷便越來越多,開始慢慢流連花樓,唯有他開口才聽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