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霜佩作為德妃身邊的大宮女,自然是心心念念着德妃的。只是這一次外面的雨下的那麽大,四福晉還在雨裏跪着,娘娘實在是有些過了。
“娘娘,十四阿哥如今才十五,只需要在皇上面前撒嬌弄癡便可。皇上向來最喜歡咱們十四阿哥的,不就是十四阿哥的率直嗎?”
霜佩這是在提醒德妃,莫要弄巧成拙。
只是,霜佩這話剛一出口,德妃的眼睛便不由自主的眯了起來,随後那只手緊緊地掐着茶碗,過了半晌才将茶碗猛的放下。
“可十四已經不是一個孩子了,皇上即便是喜歡他的率直,也不喜歡自己的兒子是一個一無用處的人!”
霜佩在德妃身邊時間長,有些話自然敢和德妃說。德妃這話話音剛落,霜佩立刻跪下磕了一個頭,神情恭敬的沉聲道:
“那娘娘以為,十四阿哥可是那一無用處之人?”
德妃不假思索:
“本宮的十四當然不是那等一無用處的人,他可是大清的巴圖魯,将來要為皇上開疆破土的!”
“那娘娘您如今又在做什麽?外面大雨瓢潑,您卻讓四福晉跪在雨地裏,若是被四阿哥知道他該如何看您?”
德妃冷漠的說道:
“本宮不必管他如何看本宮,只要本宮一日是他的生母,他那一生血肉都是本宮給的,他還敢對本宮大不敬不成?”
霜佩聽到這裏不由抿了抿唇,心裏嘆了一口氣。
“即便娘娘不在乎四阿哥如何看你,那娘娘難道不怕旁人說您為母不慈嗎?宮裏這麽多雙眼睛看着,只怕于娘娘娘名聲有瑕。
況且,奴婢此前聽說皇上駕臨王嫔之處時,還曾誇過她。奴婢隐約記得,大致是誇王嫔對膝下三位阿哥一視同仁,有慈母之心。”
霜佩見德妃神色有些微微動容,又攥了攥掌心,繼續說道:
“皇上還說,宮中如王嫔者甚少,望宮人與之共勉。”
着宮裏,康熙的話就是風向标!王嫔其人便是之後的密嫔,只不過此時的王嫔未得到真正的受封。
德妃聽到這裏,也不由微皺起了眉頭。
就在她準備思量一番時,外面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聲音,霜佩連忙出去一瞧,立刻回來回禀:
“娘娘,是四阿哥來給您請安了。”
德妃“嗯”了一聲,過了片刻又有些不耐地看向霜佩:
“不是說他來給本宮請安嗎?怎麽還不進來?”
霜佩沒敢答話。
德妃想着霜佩剛才的話,康熙竟還親口誇贊過王嫔,這讓德妃恨的牙都癢癢。她為皇上生育了這麽多子女,怎麽也不見皇上誇過自己一句?
只是,她不敢去怨康熙,而王嫔又不在跟前,這便只得遷怒了來請安的胤禛。
“為何不答話,莫不是啞巴了不成?”
“回娘娘的話,四阿哥,四阿哥陪四福晉在外頭跪着呢!”
德妃立時勃然大怒!
“他這是怕本宮委屈了她的好福晉!”
永和宮外,胤禛聽聞福晉被德妃召見宮後,趁着康熙午歇的時候便過來瞧一瞧,順便給德妃請個安。卻沒有想到,一進永和宮,胤禛便看到自己的福晉跪在雨地裏。
孝字大過天,胤禛自然不可能直接去質問德妃,然後福晉便覺得自己身邊有一個黑影跪了下來。
福晉這會兒已經冷得面色蒼白,她哆嗦的嘴唇看過去輕輕地喚了一聲:
“爺……”
語氣滿是動容,這些天和胤禛之間的甜蜜,是福晉撐下去的動力。
胤禛擡眸一看,就發現此前已經恢複嬌美容顏的福晉又被打回了原形,他下意識的縮了一下手,但随後又伸出手來,将福晉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中。
福晉因為胤禛方才的縮手,只覺得心底一片冰涼。她将自己的手扯了扯,卻發現被胤禛攥的死死的。
福晉掙紮無果,也不在掙紮,她也沒有掙紮的力氣了。
只是,此刻的胤禛卻也不願意再看福晉了。
福晉慘淡一笑,也不再去管身旁之人,只低眸看着雨水濺起的水花,任由雨水沖刷着自己冰冷的靈魂。
而就在這時,永和宮內響起了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而後便傳來了德妃冰冷中壓抑着怒氣的吼聲:
“讓他們給本宮滾進來!”
霜佩連忙跨出宮門外,一邊讓宮人取傘,一邊親自上前扶起四福晉。
四福晉拒絕了霜佩的攙扶,在站起的過程中擺脫了胤禛的手,福晉那被雨水抽打過的臉愈發蒼白,可是背脊卻筆挺若竹。
霜佩心中嘆息,看來,四福晉是徹底怨上了娘娘了。
胤禛和福晉一前一後的進了永和宮,德妃冷眼瞧着兩人衣服不斷滴水的模樣,也不曾讓人去換洗衣裳,只坐在那裏,冷聲問道:
“胤禛,你可真是娶了一個好福晉!本宮冷眼瞧着,你如今年歲不小了,可膝下也才只有弘昀和弘晖,莫不是你這福晉不容人?”
胤禛雖然見惡于福晉的容貌,可是在這種情況下他知道若自己不護着福晉,那就沒有人能護着福晉了。
胤禛沉聲道:
“福晉很好,是兒子忙于公務,疏忽了後院。”
福晉愣愣的看着擋在自己面前的胤禛,過了半晌,她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容。
就是這樣,他總能讓人絕望的同時又給人一絲希望。
德妃自然不滿意這樣的結果,就在她還要說什麽的時候,明黃色的衣袍在門外閃過,德妃頓時臉色大變站了起來。
“皇,皇上,臣妾給皇上請安!”
胤禛和福晉匆忙回過身,就着已經濕透了的袍子忙沖着康熙行禮。
“起磕吧。”
康熙一擡手,然後徑直走到主位坐下,德妃立刻挪到一旁。
胤禛在康熙坐下後,連忙請罪:
“皇阿瑪方才已經睡下了,此時過來,可是兒子打擾到您了?兒子儀容有失,還請皇阿瑪降罪!”
“并未打擾到朕,只是你一走,朕就醒了。德妃,這是發生了什麽事?怎麽讓兩個孩子淋成這樣?”
德妃失語了片刻,才強笑着道:
“回皇上的話,是老四福晉太不中用,老四如今子息單薄,實屬她之過。
方才臣妾正在教導她,可老四以為臣妾欺負了他福晉,所以和臣妾在這裏鬧小孩脾氣!”
德妃顯然想讓胤禛和福晉背鍋了,只是子不言母之過胤禛和福晉只低着頭,默默不語,可康熙到底不是能尋常糊弄過去的人。
“老四幾時會在你跟前鬧小孩脾氣?”
德妃:“……”
“做孩子的,哪有不在額娘跟前鬧脾氣的?”
“朕瞧着不像。”康熙毫不含糊。
德妃:您覺着不像還問我?
這話德妃沒敢說,而康熙也不想再聽德妃糊弄自己。
“老四什麽性子朕心裏有數,不過……”
康熙看了一眼已經都快要站不住的福晉,又看向胤禛:
“你府裏如今只有一妻三妾,着實有些少了。”
“皇阿瑪,兒子……”
胤禛聽着康熙的意思就知道她是有意之人了,只是上次皇阿瑪才賜下的那個小格格自己已經隐隐都有些吃不消了,要是再來一個一樣的,那自己不就完蛋了?
“嗯?朕像你這個年紀,都不知有過多少孩子了。朕聽說你還算喜歡武氏,看來朕之前指人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胤禛:“……”
皇阿瑪,求不提啊!
而康熙當着兒子兒媳的面說起兒子的房中事也沒有臉紅的,畢竟皇家嘛,尤其是有真的皇位要繼承的那種,要的就是孩子。
這對于造孩子的過程自然也很看重了。
“只是,那武氏你雖喜歡,可她家中只有她一個獨女,想來是個難有孕的。”
康熙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在腦中想着此前大選留牌子的秀女:
“耿德金之女是個有福相的,淩柱之女容色雖不如其,可族中之女皆是子息昌盛之輩。”
康熙也很難,他為着兒子絞盡了腦汁,将自己之前看過的秀女的家中情況細細的捋了一遍,在這裏面挑出了兩個瞧着最好生養的。
“朕即刻下旨,讓她二人準備一番,下月便入府吧。”
君無戲言,康熙這話一出,自然無人敢反駁,只得行禮謝恩。就連德妃也是懵了一瞬,然後立刻非常自然的站起來謝恩。
完事後,德妃又沖着福晉說了好長一段話,讓她戒嫉戒妒,好好為胤禛開枝散葉。
只是,德妃才說了一半,康熙便揉着眉心打斷了她:
“行了,怎的年紀大了,還越來越啰嗦了,讓她們先走吧。”
德妃現在莫不是糊塗了不成,要是讓老四福晉暈在她宮裏,她還能落着什麽好?
德妃被康熙那句年紀大了直接砸暈了,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有康熙下令,德妃自然不敢阻攔。康熙還說,外頭雨大,胤禛和福晉回去後也不容易再來宮裏了。
這些時日,有老四在她身旁,他覺得自己處理起公務來精神格外的好。
就連自己午歇之時,若是胤禛在殿外候着自己也能睡得更香一些,所以便将胤禛在自己身邊留了些時日。
只是,康熙萬萬沒有想到,她算過可能會眼熱的人,老大,太子,老八……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第一個跳出來的竟然是老四的生母。
康熙看着德妃溫柔小意的模樣,想着四福晉剛才都快要站不住的身影。不知怎的,他覺得自己記憶裏的德妃,似乎已經面目全非了。
……
胤禛帶着福晉回府後,便匆匆讓人端了姜湯來喝,只是胤禛是男子身上火氣足,又跪的時間短,所以并不曾有什麽大礙,但是福晉連夜就發起了高燒。
可偏偏府醫是個外男,深更半夜實在不适合進入正院,再加上她可沒有那一手懸絲診脈的絕技,只得在院子裏聽着春嫣傳出病情,哆嗦着開了一劑麻黃湯。
只是,大夫不能親眼見到病人,這開啓藥來自然多有顧忌,一碗藥下肚福晉的高燒不僅沒有退去,甚至還愈演愈烈,人已經燒糊塗了,連藥都灌不進去了。
胤禛坐在堂屋,雖然他不曾進去,可是看着四大丫鬟鑽進鑽出的取涼水,絞帕子,也知道福晉的情況不容樂觀,他在腦中左思右想:
“蘇培盛,你去,把李氏叫來!”
蘇培盛:???
正妻病了叫妾室過來,爺您怕是後院不夠亂嗎?
蘇培盛他沒說話,可是胤禛卻是看懂了他眼中的意思,頓時有些惱怒的說道:
“爺之前聽說李氏會看藥方,你把她帶過來讓她瞧瞧這方子可有問題?”
蘇培盛這才恍然大悟,随後立刻冒雨去請李氏過來。李氏本來已經睡下了,只是正院裏實在吵得慌,她只得披衣坐起。卻不想,蘇培盛冒雨來找她,只把李氏都弄懵了。
“誰說我會看藥方的?我那些微末小技還是武妹妹教我呢,與其請我還不如去請武妹妹!”
蘇培盛也很無奈:
“這,李格格,是爺親自點名讓奴才來請您的!不管如何,您先跟奴才走一趟吧!”
蘇培盛雖然如此說,可是卻做了兩手準備,讓另一個小太監去請武玉。
只是武玉的院子隔的實在太晚,等李氏向胤禛闡明清楚原由後,一群人又等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武玉才裹着一身月白暗花緞的兔毛鬥篷進來了。
那鬥篷極大,将武玉整個人包裹在裏面,露出了一小節精致小巧的下巴,看起來瑩白如玉,顯得她分外嬌小可愛。
只是,等武玉脫了鬥篷,一臉淡然的走到胤禛跟前,伸出手:
“爺,藥方。”
那絲嬌小可愛瞬間不見了蹤影,胤禛連想都沒想就将藥方放到了武玉的掌心。就連一向愛鬧騰的李氏,這話都在一旁屏住了呼吸。
武玉一目十行的看完了藥方,便朝裏間走去。
“我先看看福晉。”
事情緊急,誰也沒有在意武玉的失禮之處。
武玉走進去後,并發現那個前幾天還和自己談笑風生,一派溫婉端莊的女子這會兒卻如同一只脆弱的蝴蝶,緊閉着雙眸,躺在床榻上。
她面上帶着不正常的潮紅,汗出如漿。
秋落正在榻邊用冷水浸過帕子放到福晉的額上,又用幹淨的帕子為福晉拭汗,見到武玉進來後她連忙避到了一旁。
如今已經過了宮禁,太醫是請不出來了。可是若是讓福晉燒一個晚上,誰知道會發生什麽。
屋內光線并不是很好,幸而武玉體質非凡人所以仍能看清福晉的面色,然後她半坐在床榻上,捏着福晉那纖細的手腕把脈。
只是,這脈越診,武玉的臉色就越難看。
無他,福晉這不是一般的風寒。
“你去端一碗水來。”
武玉吩咐了一句,秋落站在原地先是一愣,然後猛地竄起,沖着武玉狠狠的磕起了頭:
“武格格!求求您救救福晉吧,救救福晉吧!之前都是奴婢冒犯了您,您要打要罰都沖奴婢來求您救救福晉吧!”
武玉皺眉看着:
“你冒犯我?”
秋落紅着眼:
“對,都是奴婢的錯,這府中如今只有您懂醫術,外頭府醫又進不來,現在能救福晉的只有您了!
若是您生奴婢的氣,盡管是沖着奴婢來,奴婢認打認罰,但求您能救福晉一命!”
“可是我不記得了呀,行了,少說一句,去端一碗水過來,我先看看福晉的意志情況怎麽樣。大喜大悲之後,福晉心竅已畢,如今瞧着有些不大好。”
秋落聽了武玉的話,有些沒反應過來,等回神後她立馬爬起來,哆嗦着手端了一碗水進來。
武格格竟然都沒把那件事放在心上,真的是……太大度了!
武玉接過了水。在秋落看不見的地方将一滴天靈水先滴在了福晉的唇上,那滴水沾唇即消。
而後,福晉緊皺的眉頭便開始舒展開來。武玉便就着此刻,又在福晉喂了小半碗水。
只是,一滴天靈水只是能讓福晉舒服一些。至于旁的,還要看武玉了。
武玉雖然往日裏只喜歡鑽研一些護膚小道,但是她對李氏所說的本草綱目過目不忘,那也不是騙人的。而且她之前為了更好制作護膚秘方,可沒少發于一些醫書。
不過,紙上得來終覺淺。
武玉見着福晉眉頭舒展,便知道她還是有意識的。
只是,這意識有些少的可憐。
但是現在也不能再讓福晉車這樣下去了,為今之計,自己只有下一級猛藥了。
随後,武玉湊到福晉的耳旁,先是輕咳了一聲。
“福晉,得罪了。”
秋落見到武玉這幅模樣有些奇怪的束手站在一旁,調整,而後便見武玉語速飛快的說:
“福晉,福晉您可能聽到我說話,您可千萬不能睡過去!一旦您睡過去,一切可就全完了!
您也知道爺是什麽樣的人,指不定等你前腳剛過去,後腳就有繼室進門!到時候,她住你的屋子,睡你的男人,還會打你的娃呢!①”
秋落:“……”
外頭的胤禛:!!!
旁邊的李氏摸了摸鼻子,擡頭看天,裝作自己什麽也沒有聽到的樣子。
而就在這時,福晉費力的擡起眼皮,手指緊緊的抓着武玉的袖子:
“不,不可以……”
“成了!福晉清醒了!你去讓府醫煎一碗桂枝湯來!”
府醫開的藥乃是麻黃湯,二者都是治療風寒感冒的,只是前者主治風寒表虛證,後者主治風寒表實證。
表實者無汗,表虛者有汗,僅此而已。
想來夜深,府醫不能親自進來,故而無效,而且以福晉之前大喜大悲之後,心竅閉鎖的症狀來看,府醫就算對症下藥治療,福晉自己沒有意識,這個坎兒就過不去。
秋落聽了武玉的話,立馬出去傳了話,那府醫也絲毫不敢耽擱不多時便将一碗桂枝湯端了上來。武玉試着溫度合适,便一勺一勺的給福晉喂了下去。
約莫過了兩刻,福晉的汗更多了,但是那原本的高溫卻是漸漸降了下去。
秋落簡直喜極而泣。
而武玉看到福晉已經退燒了,也不準備多做停留。她到了唐屋,便發現原地只有李氏一個正縮在圈椅裏打盹,而原本等着的胤禛已經不見了蹤影。
武玉的腳步聲終究還是将李氏驚醒了,李氏懶懶的打了一個哈欠:
“妹妹好了?爺明日還要上朝,已經先回前院歇着了,你若是好了,咱們也可以回去了。”
武玉擡眸看向李氏:
“李姐姐就不怕我也不成?”
“不成那也沒辦法,宮門已經落鑰,太醫是出不來了。況且,依着爺和福晉的性子,也不可能大張旗鼓的去找太醫。”
到底是重活了一輩子,李氏想起前世德妃拒不遷宮時的堅決模樣,再想起胤禛剛才難看的面色,就能猜到宮裏發生了什麽事了。
是了,福晉之前還是能将藥喝下去的,那時候也是有意識的。四大丫鬟都是她一手栽培出來的,如果是她想求醫于應征,不會不語。可福晉卻生生挨着,也不願意漏夜去宮中求太醫。
顯然,也是不想讓這事太過張揚,到時候又讓德妃拿捏了把柄。
只是,這一個個的,都什麽毛病,拿自己的命來賭?
武玉雖然心裏這麽想着,可是到底沒有說出來。因為瞧着福晉的燒已經退下去了,她和李氏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只是外頭的雨勢依舊沒有見緩,武玉只得重又披上了兔皮鬥篷,讓筠心撐着傘,踩着院中的積水朝西邊走去。
清晨,果不其然,福晉便派人來傳,免了今日的請安。
只是,之後整整半月福晉也沒有出來見人,連請安都已經免了。這讓武玉可以賴床的同時,卻又覺得生活有些太過乏味。畢竟每日的茶話會,她還是蠻期待的。
李氏這些日子倒是一日不落的往武玉這裏跑,這會兒她捏着手裏的白日麻将,纖細的長眉微微上挑:
“這就是妹妹之前說的打發時間的好寶貝,我記着是叫麻将是吧?”
這會兒,才剛剛入夏,暑氣雖不是很濃,可以讓武玉懶散的提不起精神。
“确實是麻将。之前我給李姐姐介紹過規則,李姐姐可還記得?今兒個咱們先來上幾場,讓我提提精神!”
武玉一邊說着,一邊伸了一個懶腰。
“可是這裏只有我與妹妹兩人,這麻将如何能打?我記着妹妹可是說這是四個人玩的!”
武玉一邊想着把麻将攤子在哪兒撐起來了,一邊拖着腮,又打了一個哈欠:
“我這裏出一個筠心,你那裏出個榆白或者榆青,我都可以!”
李氏見着武玉實在是懶散的厲害,只得嘆了一口氣:
“你最近這是怎的了?一點精神都沒有,跟沒骨頭似的!旁人苦夏也不是你這副模樣?我出榆青!”
榆青雖然平日裏不言不語,可是卻是和自己最有默契的。
“因為太熱了啊。”
武玉一邊說一邊讓筠心去房裏端了一盤果盤出來,只是那果盤上還冒着絲霧氣,這天氣果子自然不可能是熱的,李氏頓是瞪大了一雙眸子。
“你用冰了?”
那驚奇勁兒,好似武玉幹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一點點。”
李立刻左看看右看看,然後坐到武玉的身旁,用肩膀撞了她一下:
“哪來的呀?府裏的地窖還沒有開……啧,有錢就是好!”
這些日子李氏跟武玉也混熟了,這些日子看着武玉給膳房那裏地銀子如流水的模樣,從一開始的酸成檸檬精,到現在的厚臉皮跟着蹭飯,不過半個月的時間。
“嘿嘿。”
武玉沒有多做解釋,不過這冰還真不是她塞了銀子才得來的,而是用硝石制出來的。只是硝石制出來冰不能直接食用便是了,但是冰個水果還是沒問題的。
“來一個嗎?”
李氏眼巴巴的看了一眼,終究還是搖了搖頭:
“我還是不了吧,雖然如今我生了那麽多孩子,可是小日子來了也還疼的受不了。今天我要是吃了這個,說不定過些日子你就見不到我了!
話說,這才剛入夏,你就已經用冰了,等到酷暑之時,你又該如何?”
李氏這些日子在武玉跟前晃的,武玉也都懶得在她面前掩飾了,這會兒渾身沒骨頭似的靠在貴妃榻上,捏起一個果子丢進嘴裏,嚼了嚼,說着話時都會呼出一陣霧氣。
武玉拍了拍剛制好的麻将,眉頭挑了挑:
“這不是還有這個寶貝嗎?你別忘了,這可是要四個人撐場子的!咱們可以去福晉那裏蹭冰啊!”
李氏立刻豎起了大拇指,起初她是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的,直到有一次武玉做過,她纏了武玉好久,才得了武玉的解釋。
“妹妹真是這個!嗯,牛掰!”
武玉看着穿着旗裝,一派嬌豔模樣的李氏說着這樣豪放的話,都忍不住捂了捂臉。
她錯了。
她真的錯了。
把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變成了這般模樣,真的是她的罪過了!
李氏看着武玉的動作,有些不解的歪了歪頭。
“妹妹?”
武玉用手捂着臉,聲音從指縫中透出來。
“李姐姐不必管我,就當我是抽風了吧!”
李氏終究還是眼饞果子,但是她沒有去食冰果以,而是取了一盤常溫的過來,捏起一個送入口中,這才用胳膊撞了撞武玉:
“那什麽,福晉這些天怎麽都沒個信兒?”
“李姐姐都不知道,我怎麽會知道?”
武玉放下手說,李氏有些悻悻的收回了胳膊:
“這不是福晉之前老一副跟你好的模樣,我才找你問問。哪想到福晉連你都不說,還不如我整日來你這裏瞧瞧你呢!”
“你是來武妹妹這裏瞧武妹妹的,還是來湊熱鬧的?”
“呦,福晉來了,快坐快坐!”
李氏起身過去拉着福晉坐了下來,兩人正要敬禮,福晉連忙擺手。
“行了,又不是在外頭,這些禮數能免責免,大夏天的,你們不嫌熱我還嫌呢。”
得了福晉這話,武玉又癱回了自己的貴妃榻,福晉坐在圈椅上看了一眼武玉的貴妃榻,很是眼熱。
“咦,武妹妹之前我給你送過來的那張白玉床呢,怎麽不見你拿出來用?”
武玉:“……”
武玉看了一眼李氏,沒吱聲。
“白!玉!床!福晉居然舍得把白玉床都給你了,哼,你還不跟我說!”
李氏明明比武于年長的多,可是卻在武玉面前做盡了小姑娘的撒嬌模樣。可偏偏她做的還極其自然,而福晉瞧着,武玉竟然還真在那裏笨手笨腳的勸慰了起來。
福晉托腮看着,卻是失了神。
武玉和李氏笑鬧着,但是很快她就察覺到福晉的不對勁,撞了撞李氏,沖着福晉努了努嘴,讓李氏去瞧。
李氏也很快的安靜下來,福晉察覺到周圍安靜,這才重又回神,臉上依舊帶着淡淡的笑。
“怎麽了?怎麽一個兩個的都盯着我瞧,我有什麽不對勁嗎?”
武玉瞧了福晉一眼:
“福晉今日怎麽不曾上妝?難道是上回帶回去的粉底液用完了?我這裏還有新制的色號,福晉要不要試一試?”
福晉看着武玉,輕輕搖頭。
“不必了。”
福晉說完這話又擡頭看着虛空,那眼神是飄散的,好像沒有落腳之處一般。
“你們知道嗎?今日我不曾施任何脂粉從正院走來的時候,那些丫鬟太監瞧着我都是吓得避着走的!爺是這樣,他們也是這樣。真不愧是一個府裏的!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仆人啊!哈哈,哈哈哈……”
福晉說到最後,竟情不自禁的大笑出來,不知笑了多久,福晉緩緩拭去眼角的淚水。
“你們說好笑不好笑?人臉上多出來兩塊斑點,就好像人生都翻天覆地了!
假的終究是假的,我就算是費盡心思遮掩,只要一朝露了真容,還不都是盡看我笑話的?既然如此,有何必上妝?”
福晉說到最後,語氣竟是出人所料的冷漠與決絕。
武玉也沒想到福晉會是這樣,那天她為福晉診脈的時候,便知道福晉似乎是受了什麽刺激。
只是,這半個來月福晉一直都不聲不響的。卻沒想到,福晉的爆發來得如此晚。
不過這樣也比福晉一直憋着好,武玉輕嘆了一口氣,然後懶散的起身站到福晉面前。她輕擡福晉的下巴,讓福晉的雙眼直視着自己。
可是福晉對上武玉的目光時,下意識的便準備用袖子去遮掩自己的臉頰,而後便被武玉堅定地抓在了手裏,武玉輕輕問她:
“福晉無懼否?”
福晉僵硬着身子:
“自然無懼!”
“既然無懼,又為何要遮掩?”武玉又問。
“因為,因為……”
福晉一時語塞。
武玉輕輕一嘆:
“那是因為福晉還是在乎的,只是因為福晉不想讓人知道福晉還在乎。”
這一串的套娃下來,差點讓武玉咬了自己的舌頭,但是話還是要說的。
“那時我為福晉上妝之後,福晉看着鏡中的自己眸中的歡喜不容作假,女子少有不喜歡自己的容貌的。
而福晉想來不是這少數之人。那麽福晉如今既然想要放棄,向來是在有些地方碰壁了。那麽,我可以問問福晉緣由嗎?”
福晉眸子微動,顯然是被武玉說中了心思。而武玉見着福晉動容的模樣,也不再追問,而是退回原位。
這會兒,武玉摩挲着茶杯,看着裏面常喝的花茶,心裏卻在胡思亂想着:
夏天了,得搞些冰飲了。是冰紅茶還是奶昔呢,奶昔她喜歡草莓的,不過這時候好像沒有草莓了,桃子的她也可以接受叭……
就在這時,福晉終于開口了。
“我第一次發現我臉上的東西被爺特別嫌棄,是在我剛生了弘晖的時候。那時候,爺進來就頭也不回地走了,我還以為是因為裏面味道不好聞,所以也才……”
福晉頓了一下:
“其實想來,從那時起,我就已經是在自己欺騙自己了。只是,真正讓我認識到爺真的不喜歡我臉上的東西的時候,是武妹妹之前送我的那一盒胭脂。
那胭脂上臉的感覺特別好,那一整天我都沒有再上以往厚重的妝容,只是因為太舒服了,我也忘記了旁的,所以爺進來第一眼瞧見了我不曾修飾過的臉。
當時爺扭頭就走,你們想來是不知道那種感覺的……我從未嫁給爺的時候,額娘就教我要好好保護自己的容顏。我額娘說這世上沒有男子不好美色的,額娘說的真對。”
武玉聽到這裏,瞧了李氏一眼,卻發現李氏這會兒也是一臉沉思的模樣。
看來李氏身上也是有故事的。
武玉摸着下巴如是想着,最後又忍不住啧了啧舌:
啧,真渣啊!得虧自己和這位爺有生殖隔離,不然等真有幼崽後,自己身體萬一有點什麽毛病,若是爺這麽嫌棄自己,她會忍不住把他的頭擰下來的!
福晉一邊說着便覺得悲意湧上心頭,但很快又被她強壓下去,只是那聲音變得有些沙啞。
“而那日我進宮後,德妃娘娘先是莫名其妙的問我:‘爺進來可有帶什麽人回府?’正院之事我自然不知。後來,德妃娘娘又旁敲側擊問我,府中可有發生什麽非同尋常的事。”
非同尋常?
武玉想着,這似乎有點在內涵自己,不過自己也就之前做的清涼膏在康熙那裏露了一下臉,除此之外應當沒什麽了吧?
福晉看着武玉臉色微變之後,便知道武玉已經猜到德妃是想問什麽了,然後她又說:
“我如何能知道什麽是非同尋常的?是自然又答不知。
于是德妃便罰我出去跪着,那一天的雨可真大呀!爺第一次貼心的在我身邊跪着,他還抓着我的手,他的手真的好暖好暖。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到爺看到我的臉上都毀了!不管後面爺再如何抓着我的手,也讓我忘不了他之前縮回去的那一瞬,我的臉真的有那麽可怖嗎?”
福晉緩緩的說着,可到最後就忍不住掩面嗚咽起來。
李氏踢了踢武玉的腿,示意武玉上前安慰,畢竟如果是去她安慰福晉,福晉定還以為她是去奚落的。
武玉只得起身過去,走到福晉的面前,将福晉捂着臉的手輕輕取下來,又從袖中抽出帕子,為福晉拭去了淚水。
“好啦好啦,哭多了傷身子。福晉可莫忘了,那還是你發燒昏迷時我在你耳邊說的話!”
福晉的哭聲頓住了。
李氏沒忍住,憋笑出聲。
武玉不明所以,攤了攤手:
“難道我說錯了不成,如果是真有那一日,爺能為福晉守身如玉?就算爺不娶,宮裏那位能容得下?”
說到這裏,福晉的神情又是一冷,原本被武玉牽在手中的手重又握成了拳,攥得緊緊的。
“德妃娘娘罰我跪在雨中,爺後來陪我同跪後被皇上撞見了。德妃為了不擔罪名,以咱們府裏子息少為由,讓皇上賜了兩個格格。”
福晉說到這裏,氣的身子都發抖了。
她扪心自問,自己自從嫁給爺以後,一直認認真真為她操持內務,妾室有子,她也用心看着。
當初弘盼臨終的時候,她的弘晖也才不到兩歲。可她那時是日日和李氏一同守着的。
此事德妃亦是知道,可是那日德妃的一席話,徹徹底底抹殺了她所有的付出。
她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