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爺出谷後沒直接去京城,而是和以前一樣一路吃吃吃,找老店、找好店,找能吃的店、找平民老百姓開的店。

這習慣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養成的,三爺忘了,反正這不重要。

和幾個屬下碰頭後,三爺一路往北去,原來他最想看的那個人老早不在京城,而已經在先祖皇帝給蘇家立的墓地──「将軍冢」裏。

冰天雪地,山脈蔓延。這裏是蘇家開國功臣,也是第一個将軍出世的地方。

蘇家人從這片冰封千裏的餓窮土地上走出來,出了許多傳奇之人。

若照百裏阿二的說法,那是領了天命的。

三爺以前不信這些,現下也不是太信,他覺得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他的信條只有「拚命」,沒有「天命」。

只是蘇家人在出這片土地之前也是苦過來的,所以發跡之後秉着祖訓,為軍為将者,終生為保家衛國而戰;為廚為商者,願天下無一捱餓受凍之人。

三爺上輩子是這樣過來的,死了一回以後還是記着這些事。沒怎麽想忘,也不怎麽想忘。反正他行事向來随心所欲慣了,一切只要不違背他的「原則」就行。

至于何為「原則」?

三爺想幹的事,通通稱之為「原則」。

穿着灰色的厚重棉襖,三爺在一處結了冰霜的小山丘上坐着。前方擺着一壺酒,一個杯子,和幾樣老爺子生前喜歡的葷菜,他給自己的杯子跟對方的杯子斟滿酒,慢慢地喝着。

前方遠處山脈綿延不絕,白皚皚地一片,看起來漂亮,但要上去可不容易。

将軍冢就在其中一座山脈深處。

三爺要進去是可以,但那不是普通的麻煩。尤其當他知道将軍冢竟然已經封了起來、上了機關,這要闖進去陪老爺子喝酒,那不是腦袋壞了嗎?

三爺神色淡漠,看似自言自語,又似說給人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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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你今年也不過八十多一些吧,大二爺都還活着,怎麽你卻那麽早就走了?

以前被你手把手教起來,做錯事就讓你京城、戰場打着跑,他們說蘇謹華都沒我這個福氣,你是誰啊,都快成神了的大将軍蘇淩,平生沒有打過敗仗,可怎麽就死得那麽早……」

三爺說話的語氣不是感傷,只是陳述事實。

老實說蘇三橫的大爺爺蘇淩縱橫沙場多年就算從無敗績,私底下受的傷也應該不少,至于大二爺蘇亂那是一輩子活在京城裏吃好穿好享受好,養尊處優自然活得長。

三爺也沒講太多話,很多時候只是擡頭看看遠方的雪山,而後低頭轉轉手中的酒杯,雖然覺得冷,可也沒離開。

三爺酒量頗差,不,應該說是非常差,所以在外頭時他鮮少喝酒,因為他曾有一次在飯館裏喝壺梨花酒,結果隔天醒來發現自己竟在那飯館一裏外的湖岸邊泡着水差點沒淹死,而且連自己怎麽到那裏的都不知道。

後來他就很少喝了。而最近喝得最多的一次,還是在神仙谷裏喝的桃花釀。

只是那日醒來他也忘了自己是怎麽回房的。

不過神仙谷裏還有一個人酒量比他差,便是他師父百裏懸壺。

想到百裏懸壺,想到谷裏的那些師兄弟,想到這些年恣意且無憂無慮的生活,三爺嘴角緩緩地勾起,綻放了一抹淺淺的微笑。

天色向晚,開始下起大雪。

雪花落進杯子裏,輕輕晃了兩下後融了開來。

三爺淡淡地說:

「這些年我過得很好,他們都待我很好,打我懂事起,就沒這麽自由自在過。我不知道你死後轉世投胎了沒,如果還沒有那就趕快轉一轉,也去個能平平靜靜待着的地方吧!蘇家我會回去看看,你放心……」

坐到了天色昏暗時分,大雪幾乎要将人埋起來時,三爺這才起身把頭頂和肩膀上的積雪拍掉,然後轉身離開這片極寒之地。

那時頭也不回離去的他以為離開後就是永遠的訣別。

卻沒想到将來還有回來的一日。

而且,還進到了打死不想進去的……自己的墓裏……

不,應該說是蘇三橫的……

☆☆☆

百裏三從極北之地又一路吃吃吃,終于吃回了京城。

京城繁華依舊,街上建築美輪美奂,來往行人穿着華貴,偶有些腰挂玉牌态度雍容後又有其仆人蔟擁而過者,不用說也看得出來是哪家公子出來溜達的。

小三先繞去「天香樓」吃了一頓,天香樓的「天下第一鍋」聞名京城,味道的确算得上不錯。

住了一晚後,隔天睡到了大中午,接着他悠悠閑閑地在街上晃,最後晃啊晃地,晃到了一座金晃晃,每回見每回都覺得眼睛會被閃瞎的「将軍樓」。

「将軍樓」那塊金字招牌是黃金打造的,上頭拓的字是先祖皇帝親筆揮毫,樓高三層,占地頗大,建得那叫一個豪華貴氣、金碧輝煌。

就連大門口都立着兩根跟人一樣粗的盤龍玉柱,龍也是純金打造。

因為「将軍樓」是先祖皇帝禦賜給蘇家當年第一名廚的飯館,所以極盡奢華之能事。這不,剛走到門口,稍看那門面排場而已,就每回看每回內心都會被震蕩幾次。

這得花多少金銀財寶才鑲得起來的啊──

先祖皇帝未免也對蘇家那個廚子太好了吧──

小三穿得一身灰仆仆地從大街那端而來,腳步停都沒停,直接走進「将軍樓」裏。

入內之後小二立刻過來招呼,小三指了指樓上,小二會意,麻利地将小三往二樓帶。

小三點了個靠欄杆的位置,那處風景好,往下可以看到人來人往的京城大街。

「将軍樓」是京城最有名氣的飯館,跑堂的小二自是特別挑選過,人品面相都差不得,而且還會看人。

跑堂的小二雖然覺得小三面生,應該是第一次來,但瞧小三熟門熟路的模樣,倒有些摸不着頭緒。

最重要的是小三穿着雖然普通,但氣度落落大方,來這麽頂級的飯館不見拘束,又透露着微妙的氣勢。

依照小二的經驗,這樣的客人通常不是尋常客。

小三落座,态度一派輕松,跑堂小二連忙問道:「客倌想點些什麽菜,第一次來嗎?需不需要小的為您介紹一些『将軍樓』特有的菜色?」

接着立刻有第二個跑堂的送來了一壺熱茶。

小三倒了茶聞了聞,茶葉倒是挺不錯,陳年普洱,蘇謹華倒是和以前一樣,舍得在這種小地方花大錢展示他的大氣。

小三喝了口茶後悠悠地吐了口氣,靜了一會兒後,遠眺大街緩緩說道:「爺也不挑嘴,就來個鳳舞荷塘、金龍魚首羹、胡塗鴨、寶紅煨肉、雪釀豆腐、翡翠炒飯、最後上個八仙蟠桃果行了。還有陳普撤了,換白毫銀針。」

小三這一開口,直叫兩個在他桌邊的跑堂小二都愣了。

小三見沒人應話,便把頭慢慢地轉了過來,瞟了他們一眼:「怎麽?」

點菜的小二一下子回過神來,連忙哈腰鞠躬地道:「這位客倌您點的菜式都是我們『将軍樓』最頂級的功夫菜,只是這些菜每道煮起來都需要費點時間,您看要不換換……」

「爺就是來吃這幾道菜的。」小三臉上表情沒變,可說出來的話夾雜的氣勢差點叫兩個小二軟下腿去。他道:「要是廚子做不出來就說做不出來,做不出來的話,爺今天也直接把你們的招牌摘了。将軍是将士之首,有本事叫将軍樓,自然也要是所有飯館之首。将軍樓要是不将軍樓了,那塊匾額留着有什麽用,擺着丢人現眼嗎?」

跑堂小二的臉色變了變。先不說這将軍樓是許久以前先祖皇帝欽封,連京城裏的達官貴人都沒膽子來搗亂,再說這兒可是蘇家的産業,蘇家那是什麽世家,開國以來将軍一堆一堆地列,禦廚幾打幾打地生的豪門顯貴,來這鬧事那簡直是不要命的,可現下卻真有個不要命的來鬧了。

二樓有些穿着精致華美的客人朝小三這裏望,個個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小三連理都不理會,只是開口又說了聲:「白毫銀針。」

跑堂小二連忙去換了白毫銀針茶給小三,然後兩個人轉過身後,神色憂慮地走了。

「怎麽辦,聶總管出門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還能怎麽辦,先去給那位大爺點菜啊!」

「可一上門就全點那種刁鑽的菜色,該不會是來踢館的吧?樓子裏的老師傅這些年走得差不多了,這些菜名我也只聽過、見識過幾樣,你看師傅們做得成嗎?」

「這也不是咱們這樣的身分該擔心的……做事吧……」

小三耳力好,雖然聽見兩個跑堂的一路竊竊私語地離開,可也沒說什麽。

他看着京城大街,喝了一口白毫銀針,心裏只想着三個字:『京城啊……』

☆☆☆

「将軍樓」上菜的速度并沒有很快,最重要是因為小三點的這幾道菜都是重刀工、重火候且手續繁雜的精致菜色。

是以半個時辰後,他才迎來第一道菜,鳳舞荷塘。

跑堂小二将鳳舞荷塘端上桌時,呈盤的是個精致華麗的盤子,盤子上頭擺放着一包以青翠荷葉層層疊疊覆蓋,捆上細繩的包裹。

小二小心翼翼地将細繩解開,而後一層一層地把翠綠色荷葉慢慢往外掀開。

荷葉每掀一層,香氣便會多透一分,最後露出稱之為鳳的全雞出來。

小二說了聲:「客倌慢用。」之後便迅速離開,小三則是看着那只雞好一陣子,才皺皺眉頭拿筷子戳進雞身裏。

鳳舞荷塘用的雞是精挑細選的山養雞,這樣的雞滿山跑,原本的肉質比普通的雞韌上許多。雞不能久放,得現宰現煮,香料調味,慢火炸過後起鍋塞入白果等等食材入腹,再把以技法處理過後的鮮荷葉一層一層包上,共包九層,之後入蒸籠蒸熟。

而這只是最簡單的步驟罷了,有經驗的老廚子能在烹煮的過程中讓肉質鮮韌的全雞變成既嫩且彈牙、帶着荷葉與白果清香的荷葉白果雞。

可當小三把筷子插入雞身時他就覺得不對了。

這雞多了點韌,少了點嫩。出蒸籠的時間晚了點。

小三使筷子很厲害,這也是打小練成的,因為在外頭吃東西不喜歡沾手,所以只用兩根筷子他就能辦到別人不可能辦到的一切。例如,将一只雞邊解邊吃,吃到雞只剩骨頭,肉全進了肚子裏。

隔壁的隔壁客人見到小三利落的手法時震驚了。他還沒看過有人能不用手掰就能吃完整只雞的。

吃完第一道後小三放下筷子,雙手環胸往後靠在椅背上,臉上神色不變,靜靜地等着第二道菜上桌。

金龍魚首羹在半個時辰後姍姍而來。這道菜在以前幾乎是「将軍樓」的鎮樓之寶。無為乎如何,只為這金龍魚便是傳說中的魚中之王鲟龍魚。

而所謂的在以前、幾乎是,則是因為鲟龍魚難尋,要吃得上只能捕得到才有。鲟龍魚近年少見了,可能再過幾年,名菜将成遺菜。

鲟龍魚的作法,是取魚頭與珍貴大鮑下鍋同制,後蒸約半個時辰,再以大火收汁,灑上雕成珍珠般的小綠青瓜,最後豆粉做芡,上盤。

其臉頰肉最嫩,那是無上極品,輕挾一塊置入口中嘴含而化,滿腔魚鮮味久久盈香難以散去,亦有人說嘗過鲟龍魚的鮮,餘它魚鮮便再也不可稱之為鮮。

誰知道鲟龍魚上來之後,小三只吃了一口便放下筷子。

小二還沒走,見情況呆了呆。

三爺眉頭皺了起來說道:「這不是鲟龍魚!」

「這……那……」小二張口有些結結巴巴:「客倌,這是金龍魚首羹沒錯啊……師傅做好給端出來的……」

「你當老子沒吃過鲟龍魚啊!」小三怒道:「食中菜譜裏有記載,鲟龍魚王俗稱金龍魚王,而這盤不過是只養了七年的大鲟魚,敢拿普通鲟魚來糊弄老子,不想活了嗎──」

「這……這……」跑堂小二擦了擦額頭上冒出來的冷汗,連忙把裝魚首的盤子端了,說道:「請客倌等等,小的立即去問問看!」

「簡直亂七八糟!」小三深吸了幾口氣,差點把桌子掀了。

結果接着,鲟龍魚頭沒下落,小二卻端出了一盤八仙蟠桃果出來。

小三一看簡直想要仰天長嘯!甜食是最後才能上,中途就上是搞什麽鬼最後,終于來了個讓他難以忍受的了──寶紅煨肉。

寶紅煨肉所需時間最久,要切肉成方,用甜醬熬幹水氣,直至色澤紅如琥珀,四角軟爛,油脂盡化出且滲入下層肉裏。

可這盤上面布滿的那一片密密麻麻小紅椒是什麽東西?

筷子插進去,上皮不透、中層油脂是融了,但下肉稍硬無法以一只筷子分開。

把紅椒撥走後挾起邊角嘗嘗,三爺終于忍不住掀桌怒吼間咆哮:「這叫寶紅煨肉嗎?這是麻辣肉吧?這東西能吃嗎?這肉跟你們将軍樓有仇是不?竟然能把一塊上等豬肉煮成這樣!」

小二被吓傻了,二樓的幾桌客人也看呆了。

有個常客忍不住朝小三說道:「喂,你啊,将軍樓的菜色是京城一絕,從來只有吃飽喝足盡興而歸,沒聽過有人嫌的!」

「老子我今日就嫌了!如何!」小三脾氣大,對誰都一樣。「難吃就是難吃,火候不夠、刀工不對、魚目混珠、自以為是不照食譜來。如果是個尋常小館,老子就認了,可這是哪裏?天子腳下第一樓!要想留着那個名氣,就要有那層誰都比不上的功力!現下這些菜色也能稱為京城一絕,老子呸!」

「呸」一聲還不夠,三爺氣不過,又連續「呸」了兩聲,一共三聲。

這時樓下傳來動靜,有個清脆的女子聲音搭着重而快速的腳步聲從一樓底下一路竄了上來。那女子聲音聽起來年紀不大,可卻兇得很,連連罵道:「哪個不知死活的敢毀我們将軍樓的名聲,姑奶奶我可是禦膳房裏挂名的禦廚,親手煮的菜是皇上都贊不絕口的,誰敢說姑奶奶的将軍樓不是京城一絕!哪個家夥?哪個家夥!」

随着「登登登」的腳步聲出現的,是個穿着淺紅羅裙,纖纖細腰束玉帶的嬌俏姑娘。那姑娘約莫只有十七、八歲,正是長得最好的年紀,她因生氣而臉上染上紅暈,配着精致的五官與一雙有神的眼睛,活脫脫一個嗆辣小美人。

那姑娘上樓之後,第一眼就和小三對上了。她看了看被掀翻而碎成兩半的硬木桌子,還有落在隔壁桌的寶紅煨肉與八仙蟠桃果,氣得就直接拔了腰間鑲着璀璨寶石的彎刀朝小三直去。

「唉呦孫小姐,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您千萬別鬧事啊!」小二急喊着。

其它客人則是有趣地說道:「出現了,辣手小廚娘,蘇家蘇遠遠。」

「看戲!」另一桌客人說。

小廚娘蘇遠遠自幼習武,家裏教她的是名師,自是有一定的武功底子在。所以她在京城也是一方之霸,看不順眼的人直接砍,反正她有個好爹會替她收拾善後。

可那價值不斐的彎刀才到小三邊前,就先「咻」地一聲被不知名的東西打到,然後第二聲「乒乓」,彎刀從中間應聲而斷,斷掉的刀刃掉落在地上。

當下蘇遠遠只覺得虎口一嘛,差點連刀柄都握不住。而等到她見着自己的彎刀斷成兩截,目瞪口呆地看了看刀子,然後又看了看小三。

「混蛋,你打壞我的刀子!」蘇遠遠氣得大吼。

「我不打殘妳的刀子,難道還等妳拿刀子插我啊!」小三吼得比蘇遠遠大聲。

「你什麽東西,居然敢如此對本姑奶奶說話!報上名來,姑奶奶我砍死你!」

蘇遠遠還要往前沖,但幾個小二見情況不對,且他們連眼前這位掀桌大爺怎麽出手的都沒看清楚,那麽一把寶刀就輕易斷了,當下誰高誰低立刻看了個清楚,掀桌大爺是個惹不得的人,得保護孫小姐安全才最重要。

蘇遠遠被一群跑堂的越拉越遠,然後又不甘心地用蠻力硬往小三沖,結果這般拉拒下,沒多久就滿頭大汗。

小三看着個小姑娘找他拚死拚活的,還這般精神旺盛,突然間覺得和個小女孩較真真是犯傻,想着想着脾氣也漸漸消了下來。

小三重新坐回椅子上。他雙手環胸翹着二郎腿看着那些小二把小姑娘緊緊攔住不讓她過來,就像一群母雞護着小雞,生怕他把小雞給剁了似。

看着有趣,心情也就不那麽浮躁了。

小三對着小姑娘說:「問人姓名之前,應該先報自家。」

小姑娘立刻嗆道:「姑奶奶蘇家蘇遠遠,将軍樓下一任樓主!」

小三眼睛一瞇,問道:「将軍樓下一任樓主?妳誰生的?」

「沒禮貌!」蘇遠遠怒道:「我當然是我爹和我娘生的!」

小三摸摸下巴,心裏想:『難道是蘇謹華的女兒?也不對,蘇謹華都多少歲了還生得出來,老蚌生珠?也不對,這詞是貌似是用來形容女人的。』

小三頓了一下,想了想自己很久沒用又快忘記了的那個谷外化名,說道:「老子名叫蘇三。」

「你也姓蘇?」蘇遠遠愣了一下。「我們蘇家的?不,蘇家早沒有旁系了!」

小三嗤笑一聲。「難道天下就只一家得姓蘇,其它人都不能姓蘇了嗎?」

「你!你敢這麽對我說話!」蘇遠遠又怒了。小姑娘脾氣也是挺大的。

小三再嗤,道:「老子怎麽不敢?老子還敢現下就拆了你們将軍樓的招牌妳信不信!」

「混蛋!」蘇遠遠道:「你要是敢動将軍樓的招牌,就是與整個朝廷作對!到時候禦林軍不會放過你,皇帝和蘇家也不會放過你!我這麽說你知道怕了吧,惹了蘇家死的人只會是你!」

小三嘴角突然微微彎起,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

小三現下的容貌只算做清秀,不動武不動氣吃東西發呆的時候看起來弱不禁風,偶爾還帶點引人憐惜的味道。可是很奇特,小三鮮少笑,但只要他一笑,那張臉就變得不一樣,相同的五官,卻會突然擁有吸引人目光的能力。

他的笑容會讓他看起來完全無害,并且十分迷人。

所以當小三這麽一笑,年輕姑娘蘇遠遠就看呆了。

小三笑着,但卻講着與他那淡淡神奇的氣質不一樣的話語。他說:「三爺我什麽都沒有,就是有膽子;三爺也什麽都不怕,底氣足,哪有什麽好怕。」

随後不等蘇遠遠開口,小三問道:「剛剛那三道菜都是妳做的?」

蘇遠遠突然回過神來,哼了一聲掩飾自己看人看呆了的恥事,說道:「寶紅煨肉和八仙蟠桃果是我做的。」

「鲟魚換鲟龍魚是妳的主意?」小三問。

蘇遠遠眉頭皺了皺。「鲟龍魚現在根本抓不到了,我說換菜色,是廚房裏那幾個老頭子被這道菜激了,硬要拿大鲟魚煮的。」

小三點點頭,接着說:「蟠桃果上菜的時機不對。」

蘇遠遠再怒:「姑奶奶做好了送上來你就得吃!蟠桃果內含八色冰雕果球,離了冰窖退了涼就不好吃了!」

「妳不會等最後再雕嗎?」

「姑奶奶就是喜歡先做蟠桃果!」

「寶紅煨肉的作法也錯了。」小三說。

「啊?」蘇遠遠愣。

「寶紅煨肉下的是甜醬,不是紅椒。火候也不足,軟嫩不夠。」

蘇遠遠紅了臉,怒道:「姑奶奶就是喜歡放紅椒,喜歡硬一點的。我做的辣食最好吃,皇上吃了都眼淚汪汪感動到說不出話來的。」

小三心裏想,小十四那是被辣到說不出話來的吧!

啊,小十四是誰?

噢,小十四就是當年蘇三橫從皇太後手裏接過來教的那個皇子。

當年蘇三橫一戰身隕,但小十四在蘇家軍保護下逃過一劫,後來誤打誤撞被端王和敬王推上了龍椅,現下正占着京城裏皇帝的那個位置。

小三看了蘇遠遠一眼,感嘆道:「蘇家人才凋零啊~」

「胡說!」蘇遠遠吼:「我五歲就能入廚,十歲無師自通做出百道菜,京城裏誰不知道我的廚藝好,要說做菜,沒人贏得過我,凋零個屁!」

小三長長地「噢──」了一聲,深深地看着蘇遠遠。

蘇遠遠怒道:「你那是什麽眼神!」

不屑的眼神。

所有的人包括小二和幾桌客人個個都看得出來。

小三無聊地彈了彈手指,淡淡說道:「老子的廚藝比妳好。」

「放屁!」蘇遠遠說。

小三突然覺得這小姑娘怎麽說話語氣和他怒起來罵人時候幾乎一樣,想到這,忽地竟有種詭異的親切感從心底升起來。

「三爺我不是空口說白話的人。」小三又緩緩地笑了。「妳要是敢,三天後,用将軍樓的竈,比試一場。三爺輸了,聽妳差遣一年;妳輸了,三爺差遣妳一年,還包括不拆妳家将軍樓的招牌。」

因為小三那個要死的笑容,蘇家孫小姐蘇遠遠不知怎麽地竟點下了頭,答應了這件事。

然後等她回過神來,哪還看的見小三的影子。樓裏只剩下一堆憂心忡忡的小二,和看足了一出好戲且等着第二出來臨的吃客們。

☆☆☆

小三離開将軍樓時心情頗好,他随手從懷裏掏出一顆果子啃了,大搖大擺地在長街上閑晃。

夕陽落下,光芒籠罩京城街道。長長的街道被炫染成一片金黃,這般的奇景每年大約只出現一、兩次。

一隊趕路的行者急沖沖地和小三擦肩而過,然而當領頭的那名男子與小三錯身時,小三不知為何心中起了種異樣的感覺。

小三停下腳步轉身背對夕陽看着那個走過去的男人。

那人原本走得頗快,但卻在下一刻也止住步伐,回頭看向小三。

兩人對望,只是因為夕陽餘晖太過強烈、太過耀眼,讓彼此都只得見着對方的身行輪廓而無法看清楚長相。

小三只停留了那麽一會兒,跟着轉身就走了。

那男子也不再伫足,領着身後的人馬往小三來時的将軍樓方向奔去。

小三信步悠閑,瞇着眼沐浴在夕陽餘晖裏,神色淡漠且一派輕松,彷佛天下之大、世事之多,也沒有一件能讓他煩憂。

神仙谷裏的百裏三、神仙谷外的蘇三,這輩子就是為了要随心所欲而來,依他最為真實的性子,過他想過的人生。

☆☆☆

聶夙接到有人到将軍樓挑釁的消息,當下第一個感覺是不可思議。将軍樓什麽背景,那人腦子壞了嗎?

但當他領着人馬回到将軍樓,看見窩在廚房裏拿辣椒沾着甜醬吃的蘇遠遠,和一幫低着頭被她罵到啞口無言的廚子時,也确定了的确是有個腦子壞了的人來挑釁将軍樓,而且看這情形,事情還鬧得不小。

廚房地方大,蘇遠遠在那頭罵,聶夙便先在廚房入口聽着跑堂的小二将來龍去脈說清楚。

聽完聶夙眉頭一皺,即刻大步朝蘇遠遠走了過去。

當聶夙的身影進入蘇遠遠眼裏,蘇遠遠原本潑辣小辣椒的模樣立即瞬間轉變,什麽兇狠啊、罵人時張得開開的嘴啊全都收斂起來,換做小女人的姿态,「登登登」地小碎步跑到聶夙身旁,輕輕環住聶夙的手臂,擡頭眼淚汪汪地看着他,用一種溫柔而又可憐的語氣說道:「夙哥你怎麽現在才回來,你都不知道,遠遠剛剛給人欺負了。你送我的那把刀還被那個人打斷變成兩截,遠遠好心疼,可就怎麽黏都黏不回去!」

這般的抱怨,聲音聽起來像是浸在蜜糖裏似的。蘇遠遠本來就生得标致,加上這把嗓音,在外頭能迷倒一堆王孫公子。

只是打小她便鐘情這個遠房表哥,六歲一見誤終生,從此追着不放手。

婚期都讓她得到手了,就等她滿二十承繼将軍樓樓主之位的同時,兩人成婚,來個雙喜臨門。

聶夙嘆了口氣,拿着手中的玉骨扇輕輕敲了敲他這個未過門妻子的小腦袋,用一種溺愛且無奈的語氣說道:「我一出門妳就惹事,還和人鬥上。妳可是堂堂蘇家孫小姐,身分尊貴,這回我沒看好妳,回去妳爹又要罰我了!」

「他敢!」蘇遠遠頓時眼睛大睜,都要噴出火來。

「你爹是樓主,而我是此地的總管,做錯事理當受罰。」聶夙望着蘇遠遠,溫柔地說。

兩人接着又兒女情長地聊了好一會兒,這時廚房裏十六個竈只有兩個正燃着火炒着菜,蘇遠遠在自己專屬的角落裏和聶夙同坐着,一邊說話一邊笑得很甜。

她将小三的事全和聶夙說了,聶夙除了安慰她,還得出了兩個結論。

那個叫蘇三的人十分自負。自負者有兩種人,一種是吹噓而斤兩不足的,一種是真正知道自己實力有多高的。

聽起來這蘇三能吃、也懂得吃,可就不曉得夠不夠資格能和蘇遠遠一比。

而聶夙最确定的則是蘇三武功不差,聶夙送給蘇遠遠的那柄龍泉寶刀是特地請鐵劍門門主所制,削鐵如泥、堅硬無比,要能一招斷刀,絕非随随便便的練家子就能能做到。

轉瞬間,聶夙心裏想法一大堆,然而坐在他對面的蘇遠遠則是含羞帶怯地給他斟茶遞糕點,邊挾邊說着:「夙哥你吃吃這個,陽春白雪茯菱糕,是我從禦廚總管嘴裏撬了老半天才撬出來的甜食譜,聽說吃起來益氣養生、寧心安神,對身體很好的。」

聶夙張口,讓蘇遠遠紅着臉親自把茯菱糕放入他嘴裏,細細品嘗後點了點頭,說道:「味道不錯,給妳娘做的?」

蘇遠遠說道:「怎麽還你爹你娘的,不是應該說未來岳父、未來岳母了嗎?」小姑娘的臉蛋紅噗噗地。

聶夙一笑,當場迷得讓蘇遠遠差點昏過去。

聶夙只說:「現下于理不合。妳還是過了我家的門,到時候直接叫岳父、岳母成了。」

聶夙這個人生得劍眉星目,朗闊大方,身型修長卻不顯皙弱,這模樣在京城街上随便一站,都是一等一的樣貌。

他原本是個讀書人,但因為蘇遠遠的緣故被蘇家招攬,在蘇謹華這個樓主不管事後,任起了将軍樓的總管一職。

聶夙這個人天生洞悉能力強,善于掌握旁人一舉一動,蘇謹華能讓他當上總管,自也是明白聶夙的能耐。

只是蘇遠遠看着聶夙那叫做一派深情。

聶夙看着蘇遠遠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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