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我以為你走了……”

“我還未痊愈,怎會擅自離開。”他輕笑了一聲,臉色已不再如昨夜初見時冰冷,覆上了些許暖意。只是他仍舊隔着一段距離,将她隔在他的世界之外。她懂,相遇不過一日不到,他豈會輕信這敵國的陌生人。

淩钰點頭,走進院子,“你昨夜睡得好麽,鄉野粗陋,你要多忍耐。”抓了谷米,她将雞鴨從籠中放出喂食。

“你救了我,我自當感激,這樣的苦難我也曾經受過。”

“你也吃過苦?”淩钰驚訝。

“比這生活上的苦還要重的苦……”他淡笑,不再與她凝視,“說來話長,你也不會知道。這樣的生活其實很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淳樸難求。”

淩钰頓住,默不作聲看着雞鴨啄食。他瞧着自是高貴之人,她是平凡的農家貧女,自然不知他的世界裏受過怎樣的苦。

只是他也不會懂得她又經受着怎樣的苦,她本不欲再說,可是話題經人引出,憋在心底難受,她終于忍不住說道:“可是你也不知我受過怎樣的苦,這樣的生活在你們眼中雖好,卻有許多人在這清貧裏輕易丢掉性命,失了這份真性。”

她想起許多事情,鎮上土豪家的女兒被擄去做了妓,縣令的姨太太被送給知州,“活在貧苦的最底層,命如蝼蟻,茍活都是不易的事情。你不知夢而不得的苦楚,不知我們這些普通百姓的艱難度日。爹爹就是為了擺脫這樣的境遇,才走出了這裏……”

他凝視着她,目光裏漸漸有了驚色,他定是将她當作什麽都不懂事的膚淺農女了,此刻聽她娓娓說來,才這般驚訝。淩钰淡然一笑,起身往廚房走去,“我去給娘熬藥了。”

煎好了藥,淩钰又要忙碌着做早飯,揭開米缸,望見淺可見底的米,踟蹰猶豫。她與娘親的早飯都是一碗米粥,可是今日起有一個病人需要照顧。子陸身體失血過多,是得大補,她猶豫了一瞬,終是将米悉數倒出,煮了米飯,還做了青蔥炒蛋。

如此款待一個陌生人,不知娘親會不會罵她……

飯桌上,淩钰微有不安。但娘親一直安然靜坐,并沒有怪罪她的意思。淩钰不由落下一口氣,忽聽娘親在問子陸,“冒昧之言,貴府在胡以何為生?”

淩钰覺得不快,娘親不該這般細問別人家底,子陸是敵國的逃兵,來到此地,自然是對人心存防備,又怎會輕易吐露家底。

果真見子陸微頓,然而卻也出乎淩钰的預料,子陸在朝娘親道:“商賈之家。”

娘親應承一聲,不再問話,用過了飯,便回到自己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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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只剩他們二人,淩钰小心問:“你是不是覺得娘親太唐突,我娘不是有意的。”

“她只是關心你。”

這簡單的幾字,卻正是她心底所想。淩钰有些呆住,他竟看得這般透徹。

“你娘得的什麽病?”

“……肺痨。”她的聲音透出深深的無能為力,雙眸黯然失色。

子陸沉吟未語,或許也無話再安慰她。淩钰起身收了碗筷,安靜打理妥了,走到院中,只能再賣一只雞了!

不然哪裏還有米吃!

走出院子,她回身來關栅欄,卻見子陸正立在身前,她沒有料到他會隔她這麽近,近得中間只隔了一道竹片栅欄。她有些失神,瞧着他俊朗的面龐,腦中已再想不起其他。

她的所有思緒都已被面前這個男子占去,縱使只是她一廂情願,她卻已跌進他雙眸中的深潭裏,不知如何自拔抽身。

“我來關吧。”他的手臂還有傷,擡手的時候有些吃力。

淩钰這才回過神,沒有再看他,急忙轉身,大步離開。

她的樣子肯定很窘迫,被他瞧見,定以為她是那些庸俗的女子。不過她确實是這樣的平庸之輩啊,他介不介意,又有什麽關系。

生活一如往日般平淡如水,只是寂靜的小院多了一個人,好似添了一份暖意,添了一份歸家的迫切。

淩钰從菜地裏歸來,推開栅欄,便見子陸坐在那顆大槐樹下。他常愛靜坐凝思,眸光飄忽不定,不知望向的是哪裏。

她總覺得他眸中好似藏着一座城堡,一片江山天下。她不知自己是否看錯了,她每每安靜凝視沉思的他,就會覺得他心底定然有着一片她無法企及的天下。

——這片無法企及的天下也如一道高牆,将她與他隔出難以跨越的距離。

子陸發現她回來了,擡頭朝她望來。淩钰讪然一笑,被他發現她悄悄打量他,不由心虛地吐着舌頭,溜進了院子。

她搬來凳子坐到樹下,剝着手上的毛豆。

子陸仍是安靜端坐,并未幫她。她不覺得惱,她覺得他生來就不是做這些的人,所以她從未有過介意。

樹葉沙沙作響,空氣飄過的都是空山新雨後的寧靜,淩钰忽然發問:“第一次在溪邊遇見你,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呢?”

子陸微滞,“我并不知道。”

“你叫我‘钰兒’,只有爹爹曾經那般喚我。”

“……我的亡妻是這個名字。”

靜如七月清風的聲音從她耳側掠過,淩钰呆住,手上的毛豆啪嗒落下。她腦中千回百轉,不知如何再言,局促不安,“對不起,我不知道你……”

子陸并未怪罪,也未說出安慰她的話。他只靜坐樹下,目光裏好似有勢在必得的決絕。她看不懂,心底卻在想,他成過了婚,原來成過了婚……只是他也是悲苦之人,他瞧着這般年輕,不過二十五歲的樣子,卻經歷着喪偶之痛。

她在心底輕嘆一聲,不再多言。

世人皆有苦痛之事,這世界本就是由苦樂拼湊成的,經歷悲痛,也必當享受喜樂。她深信爹爹曾經的教導,人此一生,有得必失。

——只有理解了失去,才會懂得擁有的來之不易。

只是她覺得奇怪:子陸真的出生商賈之家麽,為何他身上沒有那一絲銅臭之氣,瞧着更像是那高高在上的王者?

004 宸星閃耀

盛夏晨風舒爽,徐徐吹來之際,撩撥開淩钰的發絲。

轉過身,淩钰問:“子陸,你家做什麽生意?”她正給子陸洗染血的舊衣,溪水潺潺從她指縫流過,她将那件織造金絲的衣料小心放入水中清洗。

子陸穿了父親十年前的舊衣,靜立她身後,遠眺着這疏煙遠山。

他好久才說:“商賈之家,着手很多。”

淩钰認真清洗手上的衣物,沒有再去問他。他不願意說,她怎麽看不出來。她不過只是覺得他身上的氣質不像是商賈出生,所以才禁不住好奇去問。

明明只是略轉了眸瞟去,她卻望得癡了。他極目遠眺的樣子那樣沉着,眸底深處都是她看不透的東西。他像是藏了一片深潭在雙眸裏,讓她時常想要去望,最後,最後……就跌進了他雙眸的深潭裏。

父親的舊衣有些寬大,他穿在身上,闊闊的袖擺被風吹動,衣袂也随風翻卷,添了一絲寂寥。

是的,這樣臨風飄然的樣子——是寂寥。

“從這裏到胡國的卞耶,大概需要多久?”他突然發問。

淩钰愣住,思緒被他打亂,有些不自在,“不知,我不知,我從來沒有出過村子,離過鎮上。”

子陸不再說話,他難得出來,害怕被村人瞧見。此刻才卯時,村上人少,所以在她出門時,他才說想出來看看。

他就靜立在她身側,聽溪水過,看遍野田。她不知道他想的什麽,他好像有些着急,眉目間有份憂色,只是他不說,她也不願問。

回了小屋,娘親正坐在槐樹下等她,淩钰不禁驚訝:“娘,你今日怎麽起來這麽早,外面風大,我扶你回屋去。”

娘親笑着搖頭,“病榻纏綿,我都不得自由,難得有力氣出來,我想坐會兒。”

淩钰心底發酸,明明這樣簡單的事情,在娘親看來,卻已是“難得”。

回到小竈前煮飯、熬藥,藥罐子冒出咕嚕嚕的水聲,淩钰忙伸手去擡。可是剛觸到藥罐,臉色已是一變。燙手!忘記抱着抹布了!只怪自己心底一直想着娘親,才忽略了這等小事。

淩钰咬唇,亟亟轉身擱下藥罐。攤開手,十指已經紅透,幾只指頭還冒出了水泡。

她低眸望着手指發愣,此刻已經忘記了疼痛。她心裏只想着,爹爹去了哪裏,去了哪裏?如果爹爹在,娘親就不會生病,就不會有她此刻這樣狼狽的樣子!

發愣之際,雙手卻覆上暖意。淩钰擡起頭來,子陸正握住她的手,微皺了眉。

“你娘的病已經治不好了。”

“……我知道。”她臉色煞白,卻極力穩住顫抖的身子。

她好像聽到子陸輕聲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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