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七月二十五日傍晚,蘇曉趕完畫展期間積累的所有工作,出門前往到自得其樂工作室。天氣預報已作出預警,今晚七時至八時之間,本市将有短時暴風雨。蘇曉為了保險起見,選擇了地鐵。
蘇曉想起第一次去見秦複時也是乘坐地鐵。當時在車廂裏,她聽到兩個陌生男人讨論礦井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麽,他們的對話蘇曉一直沒有忘記。
“天天在那麽深的地下待着,真受不了。不到一個月就撐不下去了,特別害怕有意外。”
“我有個遠房親戚就是礦難死的,那時候他才三十歲,留下老婆和一個兒子……”
為什麽世上有那麽多苦難,有那麽多悲劇?
蘇曉嘆息。
晚上六點,她到達自得其樂工作室。
梁自得和周思楠都在等着她。寒暄兩句過後,三個人圍着圓形茶幾坐了下來。蘇曉從提包裏拿出一張紙,擺放到茶幾上。
那是張A4素描畫像,是一張複印稿。這畫像是蘇曉這兩天在自己的工作室完成的,原稿被她鎖在辦公室的抽屜中。蘇曉并非科班出身,素描功底不算太好,畫人像有點吃力,何況是只有一面之緣的人。她是憑記憶以及那個人給她的深刻印象完成的這幅畫像。
周思楠拿起畫像看了看,說:“這不是我們在廣州遇到的那位老人嗎?你畫的?”
“是的。”
“畫他做什麽?”
“我想找他。”蘇曉說着看向梁自得。“梁大哥,我想拜托你,幫我找到這位老人。”
“為什麽?”梁自得從周思楠手中接過畫像。“因為他見到你的反應有點奇怪?”
蘇曉說:“不只如此。我認為秦複辦畫展的真正目的是這位老人。秦複,我和這位老人,我們三個人之間,有一種我不知道的特殊關系。”
梁自得和周思楠都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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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怎麽說?”
蘇曉說:“先從這位老人說起。他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反應特別奇怪,好像很怕我。”
“這倒是。”周思楠深有同感。“他見到曉曉,就像看到惡鬼現身似的。”
梁自得也覺得不可思議:“還有人見到曉曉害怕的?除了這條還有別的嗎?”
“有。”蘇曉說道。“他看到那個年輕人襲擊我的時候,特別憤怒。我覺得他的憤怒,超出了路見不平的範疇。最耐人尋味的是,他對那個年輕人說:我不許你傷害她。”
“我不許你傷害她……”梁自得重複着。“這确實不像是對陌生人說的話。不知道的人還以你和他有什麽關系呢。”
“是啊。”蘇曉說道。“所以我才說他和我有關系,但肯定不是讀者與作家的關系。讀者沒必要害怕作家。他也不是我的親人,這點我可以肯定,而且親人更沒必要怕我。但究竟是什麽關系,不得而知。”
梁自得說:“無論什麽關系,從他的反應看,你對他而言是有相當份量的。”
周思楠點點頭,她也有同感。
蘇曉繼續說道:“再來說說陳得勝和鄧奇。他們的焦點一直在老人身上,态度很微妙。老人離開的時候,他們兩個還互換了眼色。這又是為什麽呢?”
梁自得說:“他們按秦先生的意思辦事。那麽秦先生呢,他是什麽反應?”
“他和陳得勝他們一樣,焦點全在老人身上。”蘇曉苦笑。“他問我老人長什麽樣子,多大歲數,尤其關注老人見到我的反應。我觀察到,他在談論那位老人的時候,眼神中有着森森寒意。我不明白,他為什麽對一位普通的老人持這般态度?”
“确實不尋常。”周思楠甚是意外。“秦先生和那位老人根本就是雲泥之別。他們能有什麽交集呢?”
蘇曉說:“我有一種直覺,秦複恨這位老人。”
周思楠覺得頭皮發麻。
梁自得敲敲茶幾,說:“我來梳理一下信息,作一些大膽的猜想吧。秦先生和這位老人有一些我們不知道的是非恩怨,秦先生一直想找到他。他知道老人在廣州,卻不知具體在何處。于是找個由頭讓曉曉在廣州辦作品展搞見面會,目的就是想以曉曉為誘餌引出這位老人。秦先生指派的陳得勝和鄧奇,明面上是曉曉的保镖,實際上是獵手,秦先生要獵捕那位老人。”
“這也是我的基本看法。”蘇曉說道。“畫展就是個釣魚行動。秦複這麽大手筆,說明這位老人對他而言極其重要。”
“可是整個展出老人都沒有出現啊。”周思楠提出疑問。“我們是出門閑逛的時候偶遇他的。”
“這個問題我也想過。”蘇曉說道。“我的理解是老人也知道秦複在找他。出于警覺,他不在展出上露面。至于後來他與我的偶遇,那就是命運的安排了。也許正因如此,他見到我的時候才會那麽驚懼,那麽震撼。”
有些人注定會相遇,有些事注定會發生。
梁自得說:“你這說法雖不免牽強,但也不失為一種可能。你們三個,極可能另有故事。”
“所以我才要找到那位老人解開迷團。”蘇曉說道。“秦複娶我和安排畫展,可能都是為了他。”
梁自得說:“沒問題,我來幫你找人。”
“謝謝你,梁大哥。”
“找到再謝。”梁自得笑了。“除了畫像還有其他線索嗎?”
周思楠說:“廣州不小,找一個陌生人無異于大海撈針。”
“線索确實不多。”蘇曉笑得無奈。“除了這張畫像,我記得他拎着一個購物袋,袋子上印着萬佳超市。他被我撞倒的時候,袋子裏的東西掉出來了,是一些蔬菜,水果和調味品。我在地圖上查過,那條巷子附近确實有一個萬佳超市。一般人買菜,都會在自己的住處附近。所以,他應該就住在那一帶,不會離得太遠。”
“漂亮。”梁自得贊嘆。“還有別的嗎?”
蘇曉問周思楠:“你記得他是如何制服那個年輕人的吧?”
“當然。”那一幕周思楠記憶猶新。“他的動作非常利索,力氣很大,步伐也很快很矯健,應該是從事與體力有關的工作。”
蘇曉說:“我也是這麽想的。梁大哥,這些就是所有的線索了。畫像,居住範圍和職業傾向。”
周思楠問梁自得:“這下範圍就不太大了,有可能找得到嗎?”
“不好說。”梁自得面露難色。“最大的阻礙就是秦先生。也許他已經出手了,我們跟在後面容易被發現不發說,或者根本來遲一步。”
“但我還是想試試。”蘇曉其實也很為難。“對不起,梁大哥,我知道你不喜歡摻和這些事。”
蘇曉這麽說是因為梁自得的姐姐,也就是周思楠的母親梁自如。
這些年,梁自如為了掌握丈夫周成岳在外面的私生活,非要梁自得找私家偵探盯着他。梁自得心下特別反感這種做法,但又沒辦法拒絕梁自如的軟磨硬泡。好在周成岳不和他計較,以不變應萬變:“你們愛怎麽監視就怎麽監視,我該做什麽還是做什麽。”所以,梁自如雖然掌握着丈夫的行蹤,卻對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梁自得寬慰她:“曉曉,不用客氣,我們怎麽幫你都是應該的,何況這件事确實太蹊跷了。單從好奇心出發,我也想一探究竟。”
“請務必小心。找人的事只能是我們三個知道。”
梁自得明了:“放心。”
周思楠想起一件事,說:“曉曉,有個人你是不是忘了?”
“誰?”
周思楠說:“那個簽售會躲在人群中窺視你的綠衣人啊,确定不是那位老人嗎?”
“不是,他沒有那個老人那麽高。”蘇曉搖搖頭。“我總覺得那個綠衣人似曾相識,但又想不起來是誰。”
梁自得說:“但你認為此人與秦先生方面無關。”
“是的。所以綠衣人先放一邊,現在最重要的,是把那位老人找到。”
梁自得拍拍胸脯說:“一定不辱使命。”
“有勞了。”蘇曉看看時間。“到點了,我請你們吃晚飯怎麽樣?”
梁自得說:“今天不行,我一會有個局,該走了。”
“好,下次再約。”
梁自得表示沒問題,他收拾了一下東西便離開了辦公室。
這時候,蘇曉的手機響了。一看,是郵箱的新郵件提醒。這個郵箱是私人郵箱,是她在大學時注冊的,這兩年被她專門用來與秦複通郵件。結婚後,他們再沒通過郵件,這個郵箱也就閑置了一段時間。現在除了秦複,誰還會往這個郵箱發郵件呢?
蘇曉好奇地打開郵箱快速看完郵件,郵件的內容讓她十分意外。
“曉曉?”周思楠察覺到她神态有異。“有什麽事嗎?”
蘇曉笑着說:“我知道在展出上窺視我的人是誰了。”
周思楠一下子來了精神:“誰?”
蘇曉說:“程明遠。”
“是他?”周思楠睜大了眼睛。
蘇曉點了點頭。
是他,竟然是他。
看來是太久遠了,也是都放下了,以至于特征這麽突出的一個人,她都快要遺忘了。
“轟隆隆……”
天空傳來驚雷。
蘇曉站到窗前,望着廣闊陰暗的天空。天空中黑色的流雲翻滾,一道道閃電忽隐忽現,一聲聲巨響随後而來。那巨大的聲響像天神震怒,宣示着醞釀許久的暴風雨即将來臨。
蘇曉想象着這将是一場怎樣的暴風雨,想象着它将怎樣攪動秩序。她有一種預感,随着這暴風雨的來臨,她的人生命運也随之迎來巨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