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己經是夜裏十一點了。
周思楠和蘇曉通完電話之後,又在車河中繼續流浪。最後,她在路邊找到一個順眼的酒吧,準備到裏面坐一坐。
酒吧這種地方,在認識蘇曉之前,她可是來得勤快。後來發生了醉酒打架事件,她和蘇曉成為好朋友之後,很少再去。今天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想到這種地方坐一坐,喝點什麽。
進了酒吧,她直接走向吧臺,随便找了個空位坐下,也随便要了一種酒。酒杯擺在眼前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對這類液體根本沒有興趣。
就當不白占位子吧?她拿起酒杯輕輕晃動,準備喝兩口。淺綠色的液體在燈光的照射下,像是某種昆蟲的血液在流動,那杯子就是昆蟲。血液流動與否,端看靈魂是否還有激情。
“你在這裏?”
突如其來的問話吓了周思楠一跳。一看,說話人正是剛才追尾事件的苦主秦濤,他就坐在她的旁邊。
“是你?”周思楠很意外。
他禮貌地笑着說:“是我。”
“你怎麽在這兒?”
秦濤說:“所有人來酒吧的原因都差不太多。”
知道他是秦複的兒子,周思楠對他的陌生感就消失了。
她陰險地笑着說:“我是為自己追尾而煩惱。你呢,是擔心我不賠錢嗎?”
“你開玩笑吧?”秦濤苦笑。“我根本沒把這個當回事,更沒想過要你賠錢。”
“那你給電話的時候那麽幹脆?”周思楠狐疑地看着他。“好像我會賴帳似的。”
“不是你說不想占便宜嗎?”他不明所以。“我怕不答應你,你又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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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錯了。”她倒也大方。
“周小姐,”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你沒事吧?”
“放心,我不是神經病。”她真受不了他那種看智障的表情。“我只是和父母吵架導致了邏輯混亂。”
“巧了,我也剛和家裏吵完架。”
“真的?”周思楠頓覺不妙。
“真的。”秦濤點頭。“但我的情況比你好一點。我只需要和父親吵架,所以沒有邏輯混亂。”
周思楠一邊聽,一邊悄悄觀察起秦濤來。
從前聽蘇曉說過,作為獨子,秦濤對做生意沒有任何興趣,只愛鋼琴,搞得秦複非常頭大。周思楠以為他就是那種只知道揮霍的敗家子,和她父親周成岳朋友圈的那些富二代沒什麽兩樣。
然而,眼前的秦濤沒有一點鋪張的感覺。他溫和有禮,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很好的教養。最難得的是,他有一種清澈的氣質,像月光下溫柔湧動的海濤。秦複年輕時大概也是這個樣子吧?
這樣一對溫和的父子怎麽會吵架呢?周思楠想象不出那種畫面。
“你為什麽只用和父親吵架呢?”
她小心翼翼地問。除了好奇他們父子,她更想知道吵架時蘇曉在不在,有沒有被波及。
秦濤望着周思楠,幽幽說道:“我媽媽已經去世了。”
秦濤此時的表情,周思楠多年以前在蘇曉的臉上見過。當她第一次說出“我爸爸早就不在”的時候,周思楠突然明白了那句詞:“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有些傷痛如果沒有親眼目睹,永遠無法體會當事人的感受。
“那個,秦濤,我可以冒昧的問一個問題嗎?”
“請說。”
“你父親再婚了嗎?”
他并沒有因這個問題生氣,只是猶豫了一下才作答。
“有,今年五月。”
“新太太怎麽樣?”
“很多女人想接近我父親。”他淡淡說道。“我不認為她和她們有什麽不同。”
周思楠暗暗叫苦。秦濤這麽想很正常,這就是社會的普遍看法。如果不是知道蘇曉的童年經歷,周思楠也難以理解她為何會傾心于一個比自己大三十二歲的男人。
“怎麽了?”秦濤看着發呆的周思楠問道。
“沒什麽。”周思楠搖搖頭。“我為你的家庭矛盾感到遺憾。”
“幹個杯吧?”他笑着端起酒杯。“和一個陌生人在一個夜晚中偶遇兩次,還講了那麽多話。”
“嚴格來說,我不是陌生人。”
秦濤一愣。
周思楠說:“我是你父親新太太的好朋友,我叫周思楠。思念的思,楠木的楠。”
秦濤無疑是驚訝的。從他聽到她名字的反應來看,他之前并沒有聽說過她。這就意味着周成岳想把她和他撮堆的事還沒傳出去。
周思楠大大地松了一口氣。秦濤看着她,好像也想到了什麽。
“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了?”
“之前知道有你這麽一個人,但是沒見過。”周思楠笑了。“留電話的時候才知道你叫秦濤,而你和秦先生氣質相似,那應該就是你。”
“看來我被你忽悠了好一會兒。”他笑了。“竟然跟你說了那麽多。”
周思楠解釋說:“別誤會,我沒有耍弄你的意思。我總得有個鋪墊,才能把這個略為尴尬的身份說出來吧?”
“我理解。”他點頭,有點內疚地說:“思楠,我想我應該和你說聲抱歉。”
“為什麽?”
秦濤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剛剛我和父親吵架的時候,你的好朋友也在。我父親在盛怒之下摔碎了茶杯,碎片劃破了你好朋友的手。”
秦濤在自己的右手比了一下,說:“大概這麽長的一道口子。”
“天哪!”周思楠跳起來。“她怎麽樣了?流血多嗎?醫院了嗎?”
一連串的問號和憂急的神色讓秦濤确定這兩個人真的是好朋友,他更加愧疚了。
“她沒事。”他的語氣非常羞愧。“口子淺,不需要縫針。我父親第一時間給她做好了包紮。相信我,他這方面的手藝不錯,雖然我并不知道他是怎麽會這些的。”
“吓死我了……”周思楠捶着胸口,塌在椅子上。
“思楠,你朋友受傷有我的因素。”秦濤忙賠不是。“我向你道歉,對不起。”
“知道就好!”周思楠瞪他。“你修車的事我可是不管了!”
秦濤忙說:“好,聽你的。”
“真看不出來秦先生也有情緒那麽激烈的時候啊,印象中他總是很溫和的。”周思楠歪着腦袋感慨。“不瞞你說,我第一次見到他就覺得他特別親切。”
“他的個性可不像表面。”秦濤苦笑。“難道你以為他做到現在這個位置,還會是什麽善男信女嗎?”
周思楠想到她那讓人又愛又恨的父親,使勁點頭表示同意。秦濤被她傻氣的樣子逗笑了。
“思楠,請恕我直言,你是怎麽和蘇曉成為好朋友呢?”
“我們兩個大學時就認識了。”周思楠以為他問的是這個。“同系,不同班。”
“嗯,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想說什麽?”
“我是說,你們的風格太不一樣了。”
“什麽意思?”
“你看起來大大咧咧,但是她,”秦濤很小心地說着。“坦白說,不像你這麽缺心眼。”
“我的好朋友是心事多,那是因為她既聰明,又不幸。”周思楠的臉冷了下來。“但是她沒有你揣測的那些心機。”
“所以她和其他女人不同,她對我父親是真心的?”
“好吧,且不說我朋友如何。”周思楠壓着怒火。“我就問,你認為你父親是個笨蛋嗎?”
“即使英明如唐玄宗,晚年也差點因為美人丢了江山。”秦濤仍然是溫和的。“這是客觀事實,沒有擡杠的意思。”
“照你的比方,你父親可是愛我的好朋友愛得不得了呢!”周思楠也不是吃素的。“他樂意,你管得着嗎?”
“……确實如此。”秦濤的表情像是被利箭刺穿。“我看得出來,他很喜歡她,遠遠超過我母親。”
周思楠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過分了。
“秦濤,對不起,我不是有心的。”
“無妨。”秦濤苦笑着搖頭。“你說得也沒錯。我父親什麽都有了,他不需要娶一個不喜歡的女人。”
這話真是說到周思楠心坎裏了。她真想把她父親和沈明玉的事拿出來好好說說。
秦濤試探地說:“思楠,自苦嫦娥愛少年。一位漂亮的年輕女性會真的愛上一個年紀足以當父親的男人嗎?”
這個問題周思楠從前也問過好朋友,她得到了答案。
秦濤說:“我父親年輕時确實是很英俊的,但是現在老了。他有白發,有皺紋……”
“誰會嫌棄父母的白發與皺紋呢?”周思楠說道。“為什麽不呢?不就是感情到了那個份上嗎?”
“所以,她對我父親是一往情深了?”秦濤敏銳地看着她。“恕我直言,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這感情可是非比尋常,不能用‘愛一個人不需要理由’這種常規道理來解釋。”
周思楠覺得自己被逼到了牆角。
秦濤直直地看着她問道:“她為什麽會那麽愛我父親呢?”
周思楠說:“這個為什麽的答案也太痛苦了。你現在偏見如此之重,一定會懷疑它的真實性。所以我暫時不能告訴你。”
他的目光幾乎是央求的。
“時間會證明一切。”周思楠真誠地說道。“在那之前,我希望你在面對她時臉色不要太難看,好嗎?”
秦濤想了一下,點了點頭,然後問:“那麽能談談他們是怎麽認識的嗎?”
周思楠說:“曉曉是個繪本作家。你父親最初是以讀者的身份接近曉曉的,他和她成了筆友。”
秦濤滿臉的難以置信。
“是不是覺得這種交往方式太複古了?”周思楠苦笑。“最初我也認為不靠譜,萬一碰到壞人呢?對不起,我沒有冒犯你父親的意思。”
“我明白。”
“無論我怎麽勸,但由于那個不能說的原因,曉曉就是不聽,仍舊和從未謀面的秦先生做筆友。甚至在沒有見到真人的情況下就傾心于他,整個人栽了進去。”周思楠很感慨。“……那時候,她還不知道你父親這般了得。因為秦先生對她說,他只是一個退休的鋼琴教師。”
“真是煞費苦心。”秦濤苦笑,接着問道:“能否告訴我,他們做了多長時間的筆友?”
“大概兩年。”周思楠說道。“二零一六年四月認識的,今年五月結婚。”
秦濤的笑容頓時凝固,悲憤迅速占據了他的眼睛。
“你怎麽了?”周思楠一頭霧水。
秦濤問她:“思楠,你知道我媽媽是什麽時候去世的嗎?”
“什麽時候?”
“今年二月。”
周思楠如被五雷轟頂。
秦濤雙目無情地看着她,繼續說道:
“二零一六年四月,正是她确診肺癌的時候。我父親和蘇曉來往的這兩年,正是我母親與病魔鬥争的日子。”
周思楠說不出話來。
她就像被凍住一樣,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悲憤的秦濤頭也不回地離開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