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這是一張五寸彩色照片。

雖有塑封,但依然褪色嚴重,有些地方還掉了點色塊。盡管如此,照片中那位美人的形象依然清晰。她冰肌雪膚,面容姣好,一頭烏發燙成了大波浪卷,增添了一種媚而不俗的氣質。她穿着一套淺藍色連衣裙,白色皮涼鞋,手中提着一個白色皮包,亭亭玉立地站立在某個公園的噴泉前。

她正對着鏡頭微笑着,那雙水波盈盈的眼睛好像在訴說着什麽……

“太像了!簡直就是曉曉換了身裝扮站在那裏似的。”

照片在幾個年輕人之間傳閱,每個人看完之後的感受都是如此。蘇曉難以相信這個事實,她的腦子嗡嗡作響。

“是啊。”李求安嘆道。“我一次在網上見到曉曉的時候,我差點以為是素琴複活了!甚至以為她就是——”

“您的女兒,李念恩?”蘇曉問道。當然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對。”李求安苦笑。“後來,我在網上收集了很多關于你的信息,發現好多地方對不上。而且以念恩小時候的樣子看,她長大以後,應該随我多一些。”

“女兒一般随父親。”蘇曉說道。“但是我比較特殊,父母各随了一點,于是機緣巧合地湊出了一張與孟女士高度相似的面孔。”

“無論像誰,你都是個好姑娘。”

蘇曉只是笑笑,不多說。

“曉曉,我的故事幾乎講完了。剩下的,需要結合你的故事才能說清楚了。”李求安慈愛地看着她。“先從你怎麽嫁給秦複開始吧?這個事情,不光是我,他的兒子應該也想知道。”

秦濤雖不說話,但是滿臉期待。

蘇曉也知道是時機到了。于是她把自己與秦複如何相識,如何做了近兩年的筆友,如何共同創作繪本《遙遠的天際》,如何被秦複陷害,如何被迫結婚等等事情,一一說了出來。當然,她沒有透露自己和秦複仍是名義夫妻,更是避開了周成岳如何利用她的事,她不想讓周思楠和梁自得難堪。

“那個故事是他寫的?”李求安覺得不可思議。“那個在紅色荒原上流浪的人,那個向遙遠的天際行進的人,那遙不可及的金光……都是秦複寫的?”

“是的。”蘇曉苦笑。“他拜托我将之畫成繪本,我鬼使神差照做了。出版之後,他又要告我抄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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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那次抄襲的真相是這樣。他這麽做,既能陷害你要挾你,也能為你和作品制造話題和熱度……”李求安也是聰明人。“真巧,我正是通過這個事件知道‘蘇曉’這個人的。”

“現在看來,他這番操作的真正目的就是為了讓您認識我。”蘇曉苦笑。“所以,廣州那個作品展的宣傳做得極其誇張,恨不得人盡皆知。”

“确實。”王霖說道。“當時的宣傳由我的前公司負責,我們都認為這是難得的大手筆。”

“可惜,我沒去。”李求安苦笑。“可就算我沒去,也還是遇到了你。曉曉,你一定不知道,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看到滿身血污的素琴就站在你身邊。她對我說:秋冰,這就是天意……”

蘇曉恍然大悟,嘆道:“所以,您見到我時是那麽恐懼。”

“是的。”李求安也重重嘆了口氣。

蘇曉說: “事後,我讓梁大哥去廣州找您,卻得知您突然辭職走了。”

李求安十分感慨地說:“突然離開廣州,是因為與你的偶遇讓我明白了什麽是‘天網恢恢,疏而不失’。我逃避着不去見你,卻硬生生地與你偶遇。所以我下定決心,面對從前的罪孽。”

梁自得問他:“您來找曉曉就是因為她和孟女士長得很像?”

“是的。”李求安說道。“但我不是直接來找她的,而是偷偷回了一趟老家,又去了一次明湖,晃了一個多月後才來找她的。”

蘇曉問他:“為什麽要送我野姜花呢?”

“素琴很喜歡這種花,她的家鄉很多這種花。”李求安的神情溫柔起來。“她不在了,送給長得和她幾乎一模一樣的你,也算是一種慰藉吧。”

“原來如此。”蘇曉喃喃說道。“有一次,我無意間對秦複說起自己喜歡野姜花,他特別高興。”

在場所有人都在揣摩蘇曉此時心中是何種滋味。這些機緣巧合實在是太玄了。

蘇曉問秦濤:“現在,你知道為什麽要把你叫過來一起聽故事了嗎?”

秦濤點點頭。

蘇曉又問他:“這些故事對你了解秦複有幫助嗎?”

“恐怕适得其反。”秦濤嘲諷地笑了。“現在,我知道為什麽父親要娶母親,為什麽不愛她,為什麽他會在母親重病期間與你來往。為什麽在母親死後,他迅速與你結婚。”

李求安冷笑着說:“你認為,你母親的死是秦複促成的?”

“絕對和他脫不了幹系。”秦濤冷冷說道。

蘇曉說:“我相信秦複沒有你想象的那麽不堪。你把今天聽到的故事告訴他,或許他就能說出你母親去世的真相了。”

哪知李求安強烈反對:“不行!絕對不能告訴秦複,至少現在還不行!”

蘇曉連忙安慰他:“李叔叔,照現在的形勢,秦複很快就會找到您。但是您有我們,有法律,您不用害怕秦複會把您怎麽樣。”

“李叔叔,曉曉說的有道理。”梁自得也勸道。“您不是說過要面對這一切嗎?”

李求安的目光黯淡下去。他說:“原本,我是打算說出真相後去自首的。盡管已經過了追溯期,但做過的事應該要承認。但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因為我還想再做一件事。”

蘇曉下意識地問:“你想見秦複?”

“不!”李求安搖頭。“我不想見他!他和我是雲泥之別,還是不要見了吧!”

“那麽,您還想做什麽事呢?”

“我想見我的女兒,李念恩。”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她不是早就失蹤了嗎?”梁自得問道。“幾個月大的時候被神智不清的外婆抱出門,從此一去不返。”

“是的,我也以為這輩子是找不到她了。”李求安激動起來。“但是我今天出門,剛好遇到兩個婦女閑聊。其中一人是城西一個叫‘西山翠’的美容院的按摩師。她說她給一個姑娘做過按摩,那個姑娘三十歲,右背上有塊手掌形狀和大小的的紅色胎記!”

王霖的臉色變了,問道:“這跟您的女兒有什麽關系呢?”

“念恩的右背上也有這樣一塊胎記啊!”李求安激動地說道。“年齡也對得上,念恩今年正好是三十歲。”

梁自得說:“這會不會有點牽強呢?很有可能只是巧合啊。”

李求安聞言“撲通”一聲跪下來,吓得梁自得趕緊蹲下來扶他,但是李求安怎麽也不肯起來。

他含淚哀求道:“……也許你們會覺得我神神叨叨,但我真的覺得這一切都是天意。在我絕望得快要放棄之時,竟然讓我聽到那兩個人的對話,聽到這麽重要的線索。我現在有一種直覺,那個姑娘一定就是念恩……我求求你們幫幫我!”

梁自得聽得頭皮發麻。他答應了這可憐的老人的最後一點請求。

王霖顫聲問道:“李叔叔,如果那真的是念恩,您會和她相認嗎?”

“不,我不會和她相認的。”李求安搖頭。“我沒臉認她。我只想遠遠地看她一眼,知道她現在長什麽樣子,過得好不好,足矣。如果在這個時候,我過去的事情被揭露,那我就是過失致人死亡從而害得兩個家庭家破人亡的罪犯李秋冰了。我不能以這種身份去見女兒,哪怕她并不知道我是誰。你們能理解嗎?”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秦濤,你能否再等一等?”李求安誠心誠意地求他。“等我找到女兒,你再去和秦複講今天的事。”

“我當然是沒問題了。”秦濤憂慮地說道。“但我父親不是一般人,你們找人可要快。”

“可以嗎?”蘇曉問梁自得。“又要辛苦你當偵探了。”

梁自得說:“不難,一查便知。”

“這次我來吧。”

說這話的是王霖,大家都有點意外。

“我去問吧。”王霖說道。“我因為頸椎不太好常去‘西山翠’做按摩,裏面有兩個大姐和我挺熟悉的。”

“小王,謝謝你。”李求安十分感激。“真的謝謝你。”

“不用客氣,我們都認識這麽久了。”王霖突然覺得有點不自在。“現在是八點,她們那邊十點才下班,我現在趕緊過去問,如果有消息,我馬上通知你們。”

李求安流着淚不停地道謝。

“王霖,我送你去。”梁自得說完看向李求安。“李叔叔,今天我們就談到這裏。現在,我和王霖去找人,曉曉也該回去了。您看可以嗎?”

“好,好。”李求安頻頻點頭。“謝謝你們。”

“您就在屋子裏好好待着,哪裏都不要去。有什麽情況随時給我電話。”

蘇曉說:“李叔叔,我們先走了。”

“曉曉,對不起。”李求安于心不忍地看着她。“我說的這些故事,也許對你的打擊太大了。”

“無妨。知道了反而踏實了。”蘇曉輕松地笑笑。“我先回去啦。”

就這樣,蘇曉一行五人離開了李求安的住處。梁自得和王霖去“西山翠”打聽那個姑娘。周思楠原想自己送蘇曉回去,沒想到秦濤卻說:

“蘇曉,你能坐我的車嗎?我想和你聊幾句。”

不等蘇曉回答,周思楠搶先:“那我也要和曉曉一起,我不放心你。”

“沒問題。”

于是秦濤便載着周思楠和蘇曉駛向秦複的家。剛開始三個人都不說話,每個人心中都是千頭萬緒,感慨萬千。蘇曉看着前方一直沉默着專心駕車的秦濤,猶豫了一會兒,幽幽說道:

“秦濤,我和秦複來往的時候,真的不知道你母親仍在,對不起。”

過了半晌,秦濤輕輕地說:“我相信你。”

蘇曉說:“關于你母親的事,除了秦複,也許你還可以問一個人。”

“誰?”

“謝小姐,謝蘊華女士。”

“為什麽?”

“她不是秦複的好朋友嗎?”

“謝阿姨是我父親在這邊認識的。”秦濤打着方向盤說道。“雖然她和我的父母都很要好,但是我不認為她知道當年明湖的事,畢竟那是一段極不光彩的過去。”

蘇曉輕輕說道:“前陣子我參加秦複的朋友聚會,遇到了謝小姐。她和我閑聊時說我長得‘巧’,我當時不明白這個‘巧’是什麽意思。現在,我懂了,她是在說我長得和孟女士很像。換言之,她知道明湖的那段往事。”

秦濤突然加速把車駛向輔路,接着一個急剎車停在路邊,完全不像他平日的溫和作風。

“你要幹嘛啊?”周思楠罵道。“很吓人好不好?”

秦濤把頭靠在方向盤上,無力地說:“蘇曉,你為什麽這麽冷靜?難道今天的事情對你來說不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嗎?你真的愛我父親嗎?”

“秦濤,你——”

蘇曉以手勢制止了周思楠,她對秦濤說: “我們不能僅憑李求安的話來給秦複作結論。”

“你不相信他說的故事嗎?”

“我相信。”蘇曉耐心地說道。“但是,一個事實是多面的,李求安只看到了他自己的那一面。我們先讓他找到女兒,完成他的心願。然後,你再去和秦複談,和謝小姐談。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全面地了解事實,才不會誤解秦複。”

秦濤卻說:“無論事實如何,有一點很明确,那就是,我父親在一定程度上把你當成了孟素琴的替身。對此,你不感到難過嗎?”

“在沒有知道全部的事實之前,我不作結論。 ”

“你簡直冷靜到無情,這點跟他真像。”秦濤無奈地嘆道。“你當真對他如此死心塌地?”

“你真的很愛秦複。”蘇曉溫柔地笑了。“那麽請你再耐心一些,不要着急給他作結論。這裏面一定還有故事是李求安也不知道的。”

秦濤想了一會兒,最後點點頭表示同意。

蘇曉欣慰地笑了。

“《遙遠的天際》這個故事,真是我父親寫的?”秦濤看過這本書。“……他不知道走了多久,雙腳被地上的石塊紮得鮮血淋漓。可是,那金光仍然遙不可及……這些都是我父親寫的?”

“是的。”

秦濤問她:“你就是他的救贖嗎?那遠在天際的光。”

“請允許我不予置評。”

秦濤沉默了幾秒鐘,重新啓動車子。蘇曉這才放松下來,疲倦地依靠在周思楠的肩上。

二十分鐘後,秦濤把蘇曉送回秦複的家,接着又送周思楠去取她的車。

“你能坐到前面來嗎?”秦濤看着後座的周思楠,“否則我總覺得自己像司機。”

周思楠說:“我懶得動了,就勞駕您當一回司機,謝謝。”

秦濤哪裏敢惹她,只好說:“我的腦子現在亂哄哄的,心中感慨萬千。”

“我的感受就簡單了。”周思楠笑道。“情字害人,不沾它什麽煩惱也沒有。”

秦濤小心翼翼地問:“你不會到現在都沒談過戀愛吧?”

“瞧你這意思,你談過不少了?”

“也沒有,就三個。”

周思楠逗他:“不會每次都是被甩的那方吧?”

“你猜對了。”秦濤苦笑。“她們嫌我太無趣了。”

“是挺無聊的。”周思楠嫌棄地說道。“又愣又拘謹,哪裏像個貴公子?虧你還在民風開放的美國待了那麽長時間。”

“我那是高度自律。”

周思楠突然問他:“你在美國都做什麽?”

秦濤回憶起往事,悠悠說道:“我在美國好多年了,畢業也沒有回國,直到母親生病才回來。她走之後,我又過去了。其實想來也很慚愧,我在美國雖然生活規矩學習努力,但除此之外也沒做過什麽正經事。我更像是找個清靜地方彈琴,琢磨音樂。”

“國內沒有一個清靜地方讓你彈琴嗎?”

秦濤苦笑着說:“當然有,但我想離父親遠遠的。”

“為什麽回來呢?”

“因為我想徹底弄清楚母親去世的真相。然後,做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

“你想成為鋼琴家嗎?”

“喜歡彈鋼琴就必須要成為鋼琴家嗎?”秦濤嚴肅起來。“就不能是純粹的喜歡嗎?”

“當然可以。”周思楠笑道。“以你父親的實力,你可以純粹地喜歡任何事情。”

“你想說我是個只會啃老的公子哥嗎?”

“并沒有。我只是覺得,以你的家庭和能力,你可以發揮很大的力量和作用。”周思楠意味深長地說道。“當然,如果你沒有興趣,只想做個富貴閑人,這也不是罪過。”

秦濤好象明白自己為何“無趣”了。

李求安的遭遇在他腦海中重演。這是他第一次接觸那樣的人。雖然不反感,但确實有種雲泥之別的階層感。然而,同樣是富家小姐的周思楠似乎沒有這種感覺。雖然她對李求安并不十分熱絡,但是看得出來,她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秦濤意識到自己缺了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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