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寒梅(1)
第19章寒梅(1)
清晨,撷芳園中最後一個客人也散了,此時正是內院中最安靜的時候。
紅妃卻照時辰起床,今天是端午節,平常一個休息日也沒有的學舍也給學童們放了假...主要是學童們不用過節,善才、夫子們也是要過節的。紅妃生物鐘已經形成,按時睜開了眼,對抗了一會兒睡意,到底起床了。
穿戴整理一番,蹑手蹑腳就去了茶房,這會兒要說撷芳園哪裏還有人醒着,也就是茶房了。茶房這邊有爐竈,歇下的客人要熱湯、要宵夜都得支應!這會兒就算客人走了,也得有人換班看火,以及為下午撷芳園開門時做準備。
這會兒守着竈的是小閹奴王牛兒,年紀小小被賣到了撷芳園中做事。和他一起的有四五個孩子,都是十來歲的樣子,來了之後就讓錢總管扔到了街上澡堂子裏燙了燙,然後給剃了頭——說是乞丐堆裏來的孩子不幹淨,生了虱子蟲兒,剃了頭重新長起來才好。
所以王牛兒還是短短的頭發,蓋不住後脖頸。
王牛兒他們這些小閹奴在撷芳園裏,往往被交待做一些他們年紀能做,同時大家又都不喜歡做的事。比如擦地板(想要将地板擦的亮晶晶的,一回下來大都腰酸背痛膝蓋疼),又比如守爐竈...守爐竈這活兒倒是不累,可這就像是夜班,總是不讨人喜歡的。
而且不能不上心,被院裏巡視的門房瞧見打瞌睡,之後少不了一頓鞭子!
撷芳園和其他官伎館一樣,對院中女子,哪怕是小學童,也很少體罰(雖然有一些軟性虐待),但對打雜的閹奴就是另一回事了!但凡是犯了一點兒錯,懲罰就會非常重!拉到客人看不到的院子裏,吊在梁上抽是常見的!
王牛兒見到紅妃拿了提梁水壺來,連忙起身:“小娘子來要熱水罷,放着小人來!”
揭開提梁壺的蓋兒,又拿起竈上大鍋的木蓋,旁邊取了幹淨的葫蘆瓢,一瓢又一瓢地舀進壺裏。大約八分滿時蓋了小蓋兒,還細心拿自己肩上雪白的布巾擦了擦壺蓋周圍,這才爽爽利利讓了紅妃。
直到紅妃道謝走了,王牛兒這才松了一口氣...不同于撷芳園中混久了的老油子,他還不懂如何和園中大小娘子打交道,一不小心就要惹怒了人家去。這些日子吃了不少板子、鞭子,以至于看到園中娘子就犯憷。
紅妃打了熱水回頭洗漱,又随便應付了早飯,一切畢了才轉去歌樂亭做功課...這舞蹈的功夫,相當看基本功,一天不練別人不知道,自己也是知道的!
軟開、身韻、技巧...一樣一樣來,紅妃現階段最注意的就是‘标準’!
而這些相較于新竹學舍裏陳玉卿善才教的,有些很像,有些又差別很大——這是當然的,事實上現代舞蹈和古代舞蹈完全是兩個舞種了!哪怕是所謂的‘古典舞’,和古代舞蹈也很難說有真正意義上的‘一脈相承’關系。
古典舞是現代舞蹈家們自定義的,而不是真正的‘華夏古代舞’!
真正的‘華夏古代舞’其實是失傳了的,建國以後文藝工作者嘗試複原古代舞,而一開始基本上是照搬戲曲中的表演。那時候的古代舞表演說是古代舞,其實就是節選了戲曲的身段表演,改動都少有呢!
經過一代一代的改革,等到紅妃學習古典舞的時候,大衆認知中的古典舞已經融合了戲曲、雜技、民族舞、芭蕾舞等等舞種的特色與技巧,又參考了一些古代留下的舞譜、古代小說中對舞蹈的描述,呈現出一種‘似乎是古代舞’,但絕不是古代舞的樣子!
觀賞性很強沒錯,但古代舞絕對不是那個樣子的。
別的不說,光是腿部動作借鑒的許多芭蕾技巧就不可能出現在古代舞中,那根本不符合華夏古代舞的‘傳統’——不同民族的舞蹈或許有一些相同的技巧,有些是文化交流中相互借鑒出來的,有些則是自己獨立發展出來的,但那也要講究基本法啊!
說真話,如果現在紅妃跳一支上輩子學的古典舞,哪怕是專家複原的那種,給現在的觀衆看,他們恐怕也會覺得驚奇...倒也不見得不受歡迎,畢竟舞蹈這種東西,只要不是風格太前衛,讓普通人接受不了,美總是美的。
比如說胡旋舞,那也是外族傳進來的,卻非常受歡迎。
音樂、舞蹈這類藝術,流傳、交流、接受、融入總是容易很多。
紅妃在歌樂亭練了兩個時辰,快到中午的時候也沒看到其他人。不只是館中姐姐沒沒來,還在學舍學習的學童也沒有——顯然,努力的道理雖然大家都明白,但不努力真的是太舒服了!
随意擦了擦汗,罩了一件褙子後紅妃就包了一包衣服去了外面的女澡堂,待洗的渾身清爽了,這才轉回到撷芳園。這個時候撷芳園就很熱鬧了,不只是因為館中娘子們陸陸續續都起床了,也因為今天是端午節。
端午節在此時已經是相當重要的節日了,官伎館這種地方又向來重視各種節日,就算不是上巳節、七夕節、中秋節、元宵節這種館中女子特別偏愛的節日,也會特別操辦一番!
這一方面是日子閑,大家都數着日子過,有機會過節總不會錯過。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服務業麽,自然看重節假日時的營業額!
過端午節的種種準備是提前就做好的,這會兒館中雜役們在各處挂菖蒲、撒雄黃,娘姨們也托着漆盤領來長命縷、艾符、桃印、赤口之類節下物品,人來人往的,比往日更多些熱鬧。
見紅妃從外面回來,剛起床正洗漱的師小憐朝她招了招手:“二姐過些來,我與二姐系長命縷。”
五色線編成的長命縷很精美,一般系在手臂上,紅妃也給姐姐師小憐系了。又見漆盤中還剩下幾根,便取了一根要給小於菟系來,師小憐見紅妃難得如此孩子氣一回,輕掩着嘴角在一旁笑。
笑了一回後,師小憐對周娘姨道:“還有備下的長命縷麽?取些來...至于這些節下物,只留下赤口便是。”
官伎館裏的女子不重視端午節是一直就有的事,端午節的所有習俗中,也就是釘赤口還有些看重了——赤口是一個寫有‘赤口’二字的紙片或小木板,直接拿釘子從中間定在牆上就叫做‘釘赤口’,意在避免因口舌生出的是非!
官伎館中的女子常常在達官貴人的場合中陪侍,容易聽到一些不應該被傳開的事情,這個時候就得學會閉緊嘴巴!不然最後惹到麻煩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另外,官伎館中女子多,大家日常生活壓力大,口舌是最容易出事的,也需要避免!
正是因為有這些理由,所以官伎館中過端午節,別的都可以不做,唯獨不能忘記釘赤口!
官伎們這個時候往往都誠心祈禱,未來一年不要因為口舌惹出禍事來。
周娘姨應了話,就放下漆盤另外取了一盒長命縷來,而且除了長命縷,一起的還有一些節下物。不同于之前館中發的,這些都是一打一打采購好,還沒開封的。
這個時候師小憐也洗漱完畢了,便開始磨墨寫帖子——紅妃則是和周娘姨一起包裝禮品。周娘姨拿了一些錦盒來,每個錦盒裏一樣節下物放一些,最後在放上師小憐親手寫的帖子,就可以差遣館中專門跑腿的雜役去送信了。
逢年過節時,就是官伎和客人聯絡感情的時候,借着送節慶物的借口刷存在感是很有必要的!一般情況下,即使是當紅女樂也不會忘記這件事!他們平常傲氣歸傲氣,還挑剔客人呢,但卻是在允許範圍內的‘情趣’。可要是大面上禮節有問題,那就是錯了規矩,是會被客人群體集體拉黑名單的!
這種情況下,即使還有客人特別喜歡錯規矩的官伎,這些客人也不方便時常來往了——大家是來娛樂的,往往不是自己一個人,一起的還有朋友,朋友們常說這官伎不好,不要她!這位客人還能怎得?
師小憐人還年輕,但有過聯系的客人也不少了,其中人在東京城的立時就能送到,人在外地的還得用朝廷的郵驿站寄出去。
一旁周娘姨見師小憐連寫了幾百份單子,其中不乏只是一面之緣,此時已經離開東京的,便勸道:“娘子手臂也酸了,何苦來哉!我見館中娘子少有娘子這樣實誠的...如娘子一般的,能寫百來份就算是勤勉的了!”
大家都是一個園子裏的女樂,差不多的年資、差不多的生意的話,理論上該寫的帖子也應該差不多。但師小憐就是要比別人多些許多單子,多備好多禮盒——這些東西以女樂的用度來說都不貴,但數量多了也是一筆開銷呢!
周娘姨和師小憐日日相處,也是有感情的,總會自覺替師小憐考慮。
師小憐卻是搖了搖頭,只微笑着道:“娘姨哪裏知道這裏頭的事,按我說的辦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