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寒梅(2)
第20章寒梅(2)
外面的人覺得女樂們日子風光,生活奢華無比,就連達官貴人也拜倒在她們的石榴裙下,任她們予取予求。所以女樂們大都已經被寵壞了,其中不少恃才傲物,即使面對客人也十分高傲——這種看法其實非常外行。
大多數‘恩客’,即使對一個女樂格外癡迷,也很難說那種癡迷不是對一個物件的癡迷。更別提這樣‘癡迷’的還是少數,話本裏的癡男怨女在現實生活中并不多見,大家都在逢場作戲。
所以,一個女樂如果想要受歡迎,才藝、美色只是一個方面,如果不是某一點驚人地出色,到達讓人驚嘆的地步,最終還是要看這個女樂如何做人。
這方面師小憐顯然是個中好手,她從不會忘記任何一個有過關聯的客人!哪怕只是一面之緣。為了防止自己忘記,她每天睡前都會做筆記,将自己遇到的新面孔手寫下來,并且在今後逐漸完善這個人的情報。
之後年節時的信件、禮物之類,她是絕對不會少的!
這種做法看似效率極低,很多時候都是做白工。但廣撒網這種事本就不必在意效率問題,其中只要釣到一條魚也是賺的——人在天南海北時,東京城的溫柔鄉裏,有一個溫柔美麗的女樂始終想念着自己。
即使自身對這個女樂其實沒有太深印象,感性的人也會在某種想象的耽忘中逐漸沉淪吧!
如果是一個本就與師小憐有着相當密切關系的人,那就更不要提了...這種被一直牽挂、一直期待、一直溫柔以待的感覺,是很難拒絕的。今後只要有機會,就會重燃愛火。
持之以恒地經營下來,就算知道這是女樂的手段的,也會樂于陪着演戲...大家都是逢場作戲,為什麽不選一個認真演、用了心的人呢?
周娘姨本身不是賤籍女子出身,在成為師小憐的娘姨前也沒有接觸過這些,自然無法理解其中的道理。
安排好節下禮物的事,茶房那邊送來了今天的份例菜。相比起往常的菜飯多了一葷一素兩道菜,以及幾樣端午節的節日點心,顯然都是端午節額外的份例。
端午節的時令點心,如各色粽子、白團、百草頭、釀梅等等,這幾日賣的大街小巷都是,館中人都不稀罕吃了。此時師小憐見了也只讓周娘姨放到一邊茶盤去——自己吃不了,待客倒是應景。
“今年的百草頭是茶房自家做的,比外頭幹淨,娘姨回頭多問茶房要些,自帶回家受用。”師小憐雖然不稀罕吃,但卻是了解過的。
所謂百草頭,其實就是端午果子的一種,菖蒲、生姜、杏、梅、李、紫蘇切絲後,入鹽曝曬便是了。風味有些像鹽津果脯......
吃完了飯,紅妃并沒有去讀書做功課,而是被師小憐留了下來:“二姐不忙,今日替我看顧些!”
今日許多風月場上的子弟來邀官伎出堂,城外賽龍舟十分熱鬧,正有可觀之處!然而除非是受命為龍舟賽表演的官伎,不然很少有官伎今日出堂。那些帶着美人去看龍舟賽的子弟,帶着的基本都是一般妓.女而已。
只因為官伎館中,逢各種節慶總要沖營業額來着...官伎來錢路子很多,表演、陪玩、陪酒,甚至交歡都是有的,但這些要麽單價不高,要麽限制大(比如表演,一次時間很長,也不能一直不間斷地表演)。對于官伎來說,真想維持奢華的生活、賺大錢,還是得看抽頭和開酒席。
抽頭其實就是在官伎館博戲,無論是牌九還是打馬吊,每局的贏家都要給官伎錢。這種事在賭場也是有的,不過賭場抽頭可沒有官伎這邊狠!官伎抽頭不看玩兒多大,一局一律十二個方孔銀錢,這就是一兩二錢銀子,一千二百錢!
一場玩下來,一二十局輕輕松松,那就是二十貫錢上下了!而一些格外有錢的客人為了顯示闊綽,抽頭另外加幾倍的也不是沒有,那就更誇張了。
本朝官府總的來說是禁賭的,但給發專門的牌照,挂了牌照的地方才可以合法賭博!這方面的資格每年都有撲買,因為開賭場實在賺錢,有實力、罩的住的商人都會參與競争,場面是非常激烈的!
而除了這些拿到牌照的賭坊,官伎館也是允許‘小賭怡情’的場所,而且不需要競争牌照,只需要按照賬面記載交稅就行——雖然各家官伎館都會想辦法做賬,讓這方面的稅少一些。
抽頭賺到的錢官伎館和官伎是二一添作五。對半分的。不過繳稅什麽的全都是官伎館的事就是了。
抽頭如此賺錢,開酒席就更賺錢了,這類似于公關店裏開酒。酒,特別是名酒,那當然是有價值的,但顯然沒有标價那麽值錢,這其中有着很大的利潤空間!而在當下,開酒席也是一個道理!
官伎館自己并沒有廚房,叫酒席只能聯系經常合作的酒樓。這些酒樓的席面,用于開酒席的标準一套是五貫錢。這已經是東京城中大酒樓頂好席面的叫價了,可供五六人吃喝,席上除了有名酒外,菜肴也十分豐富,常見的幹果、看碟外,各種山珍海味皆用銀器盛來,體面非常。
而這樣的席面在官伎館叫一桌就是三十六貫錢,三十一貫就是純賺了!
和抽頭一樣,這筆利潤也是官伎館和官伎對半分的!
平常也會有客人為了讨好官伎開酒席,但真正的大場面肯定還是逢年過節‘沖業績’的時候。這個時候大家都在競争,官伎們在争奇鬥豔,希望自己的客人開酒席開的多,壓倒其他人。客人們也在競争,想要讨好官伎,想要出風頭。
每當有客人開酒席,館中就有專門唱名的在前面樓裏大聲宣布‘某某相公/衙內/公子多少席’,相當刺激——這倒是和直播刷禮物非常相似。
沖業績的時候向來是官伎館最忙的時候,不紅的官伎也就罷了,像師小憐這樣當紅的年輕官伎,大多從下午就開始忙起來了!
不紅的官伎難得找到願意開酒席的有錢人,這東京城中的達官貴人雖多,但誰的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沒有随便誰都能搞到的道理...所以每當這個時候,她們都會想辦法暗示,甚至明示自己的客人這一日要來‘捧場’。
不來也行,可真要一點兒場面都不給人撐起來,以後就很難在官伎館裏混了!
道理很簡單,即使是混的再差的官伎都是不差客人的,人家差的是肯花大錢的‘好客人’!這種情況下,一個關鍵時刻不肯撐場面的客人,換了也就換了——風月場上逢場作戲,或許有的人有真情,但多數人還是看重真金白銀的。
而當紅的官伎又是另一番光景,這種時候想要在這樣的官伎院子裏開酒席,還得排時間呢!開的酒席少的,往往安排在下午,開的酒席多的才能在晚上的‘黃金時段’亮相——這樣人來人往,一攤續一攤的,前後需要人支應的地方就多了!
官伎館中人手總有限,為了不亂了陣腳,師小憐才拜托紅妃看顧的。紅妃雖然年紀小,卻早已懂事,辦事很是妥帖。就算是做個跑腿、傳話、記賬的,也能省師小憐不少事呢!
晌後,從撷芳園準備好開門後,師小憐的院子裏就在開酒席!每桌酒席小半個時辰不到就要撤下來換新的,而除了第一桌是真的只有一桌酒席,後面都至少開了雙桌!等到天色暗淡,撷芳園外挂了帶紗笠的栀子燈,重要的客人也就來了!
這個時候來的客人就是開五桌起步了!
孫仲凱與師小憐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自然不會錯過這個給師小憐撐場面的關鍵時刻!他一來,外面唱名的就大聲道:“師娘子院中,孫公子十席!”
在官伎館裏開酒席,無論叫多少席,實際都是只開一席的。畢竟主客只有兩個,就算有客人的朋友一起來,那也多不了多少人,叫了那麽多席面總不能一席嘗幾口罷。只不過,付錢卻是要按照說好的席數來付的。
所以說的明白一些,就是孫仲凱這樣的人花錢給相好的官伎做臉!甘願當這個凱子讨好佳人罷了。
這一日晚間的撷芳園格外熱鬧,仿佛是金錢雨灑下來,‘嘩啦啦’的聲音摻雜其中。
等到客人散去,賬房還一直在算賬,算刨去成本之後,今次館中賺了多少錢,而各位女樂們的‘業績’又是多少。
等到第二日時,撷芳園中因為前一天的‘業績’情況,氣氛較往日微妙了許多...雖然沒有末位淘汰制,業績不達标就淘汰什麽的,但業績不好的在這樣的日子裏确實有些難熬,而業績好的連說話也大聲了許多。
“我們中也就是紅妃最好了...”也不知道經歷了什麽,這一日在學舍中花柔奴的陰陽怪氣程度比往日更甚:“小紅是外頭來的就不說了,孫惜惜是個少小失怙的,也談不上這些。我母親如今又總生病吃藥...也就是紅妃有個好姐姐,能給館中掙錢,也難怪前幾日能找柳都知要這要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