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chapter58(5)

第58章 chapter58 (5)

好,慕一洵親自喂他們喝奶。話說回來,從兩個孩子出生,慕一洵就自動、娴熟地進入父親這一角色,抱孩子,沖奶粉,洗奶瓶,換尿布兜,他得心應手,有條不紊地完成。

每次看見他在忙碌,躺在病床上休息的曾好就很愧疚,自己非但不能給寶寶們哺乳,還要麻煩慕一洵做這些,作為一個母親,她實在不稱職。

唉。

慕小洵和慕小好喝完了奶,乖乖地躺在小床裏,眨眼的功夫又睡了過去。

滿室馨軟的香氣沖淡了消毒水味,慕一洵起身,幫曾好蓋好被子,“你也睡一下。等吃飯了我叫你。”

“你也去休息。”

“好。”

曾好閉上眼睛,聽見他輕輕地走出去,帶上門,但沒過多久又開門進來,走向沙發。她悄悄睜開眼睛的一條縫,偷看他在做什麽。他整理了一下沙發上的東西,坐下後,拿過一份期刊翻閱,沒有再發出一點聲音,安靜得像是完全不存在一樣。

曾好莫名地想起一句話,一個人愛不愛你,體現在細節上。

她閉上眼睛,心裏一陣又一陣的湧動,為這樣的依賴、熟知和陪伴。

晚飯後,曾好的胸口又痛了,呼吸很急,額頭滿是冷汗。輸了液,慕一洵喂她喝了溫水,又照例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為她讀書。

一讀就是大半個小時。

慕一洵欲翻頁的時候,曾好提出要求:“我還想聽一遍最後那段,那段好美。”

“四十年後,隔着海,重新找到桃花渡口,清楚地感覺被天地和歲月愛寵的身份。生命此刻又可以從這裏撐篙出發,沿着春天的津渡而上,清溪瀉玉,桃花放焰,追日的神話四伏欲出,在一片墜落的花瓣将我驚醒之前,生命還有那麽多那麽豐富的情節可以一一入夢來。”

慕一洵娓娓道來,吐音清晰,聲線底而動人,如同夏日的清風吹拂過整片修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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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好用手枕着臉頰,認真地聽他讀她最喜歡的散文集,注意力集中在他的眉眼、說話的聲音、握書的修長手指上,慢慢地忽視了身體的疼痛,惬意地享受這靜谧、美好的時光。

慕一洵放下書,拿了塊幹淨的帕巾給曾好擦臉上的汗,問她:“現在還痛嗎?”

“不痛了。”

他點了點頭,眼睛裏的憂慮轉淡。

“別擔心。”她溫柔地笑了,“其實我是故意喊痛的,想讓你多讀幾篇給我聽。”

他握住她的手,垂眸看着她白皙手背上的針孔印,低聲道:“我怎麽可能不擔心?”

“但我覺得我不會那麽倒黴。”雖然醫生說産後肺栓塞很危險,猝死率高,但曾好沒想過那個最壞的結果。

“嗯,我們不會那麽倒黴。只要你配合治療,乖乖吃藥,規律運動,很快就會好起來。”他說着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

“慕一洵。”

“什麽?”

曾好看着他,想說什麽又覺得沒有必要,片刻後說了簡單的三個字:“你真好。”

他也簡單地回了六個有擔當的字:“對太太,應該的。”

隔天是個陽光不錯的日子,慕一洵遞給她水,她一邊喝一邊用手背擦汗。

“想不想吃點什麽?”慕一洵問。

“想吃小橘子。”醫院對面的一條小巷有輛水果車,車上有賣帶葉的小橘子,聞一聞橘皮便口齒生津。

“我去買,你坐在這裏等我。”

慕一洵去買橘子,曾好坐着等他,順便欣賞花園裏的風景。人工湖裏的荷花已經冒出小小尖尖的花蕾,甚至有幾個花柄上綻現了兩到三個花蕾,曾好看着有趣,伸手在空中細數究竟有幾個花蕾。

“你老公人真不錯。”

曾好聽到聲音,回過頭,看見斜對面一張生面孔正笑眯眯地和她說話。

“好幾天了,我看他每天陪你下來鍛煉,寸步不離,你想吃什麽,他都買來給你,真體貼啊。”大姐感慨,“妹子,你福氣真好。”

“嗯,,他是很好的。”曾好微笑應和,心裏甜滋滋的。

大姐自然地問下去:“妹子,你是什麽病啊?”

曾好如實地把自己的情況說了。

“産後肺栓塞啊,這的确很危險啊,難怪你老公天天陪着你。”

“他挺擔心我的。”

“不過,我看你氣色不錯,吃點藥治療一下,慢慢會好的,不要有什麽思想負擔。”大姐安慰曾好。

“嗯,我也是這麽想的。”

“對了,看你們兩夫妻挺恩愛的,結婚沒多久吧?”

“我們結婚兩年半了。”

“我說嘛。”大姐面露得意,又問,“你們差幾歲?”

“他比我大六歲。”

“六歲啊。”

很多地方的風俗是男比女大六歲是非常不合适的,婚姻相沖。

曾好看大姐的臉色,猜到大姐也是相信這個說法的,不過她并不介意,依舊微微一笑。

大姐又和曾好聊了一些別的,而語重心長地說:“結婚呢說到底就是找個人一起過日子,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後,還能在你生病不能動的時候給你遞一杯水、削一個蘋果、攙着你出來曬曬太陽就完滿了。”

曾好若有所思,想到在醫院的這段時間裏慕一洵為自己做的一切,真的很感動。

他不僅喂她喝水吃藥,負責她的三餐,連她輸液的時候想上洗手間,他也陪她進去。她坐在馬桶上,他就幫她舉着輸液袋。甚至有一些連她自己都覺得尴尬難忍的問題,他也親力親為,一件件地幫她解決好。

懷孕到現在,她最難堪最狼狽的一面他都見過,但他對她還是如以往一模一樣。

他再一次讓她意識到,他不僅是她的愛人、她孩子的父親,也是一個和她患難與共、不分彼此的親人。

等慕一洵買回橘子,大姐已經離開了,曾好一個人坐在那裏,安靜地看着荷花池,琢磨着什麽。

聽到慕一洵的腳步聲,曾好轉過頭,看見他手裏拎着的籃子,有些驚訝,“你怎麽買這麽多?”

“只剩下最後一籃子了,我都買下了,吃不完可以榨汁。”他坐下,從籃子裏拿出一只小橘子,剝好皮後遞給她。

她吃了一瓣,酸酸甜甜的,正是她喜歡的口味。

“你也嘗嘗。”她扯下一瓣,親手喂他。

兩人就坐在人工湖邊,一邊吃橘子,一邊看湖裏的荷花,微風拂面,帶來些許的熱意。

“又快夏天了。”曾好說,“我最喜歡夏天,因為我們就是在夏天認識的。”

慕一洵把橘子皮丢進随身帶的一只塑料袋裏,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問她:“你第一次見我有沒有心動?”

“第一次見你?我回想一下,當時我有點緊張,覺得你身份尊貴,和你說話都小心翼翼的,總怕自己說錯話,從頭到尾都很謹慎,好像沒有心動的功夫。”

“哦?”某人停頓一下,語氣似漫不經心,“原來我太太并不是對我一見鐘情,我現在才知道。”

“但是後來很快就心動了。”她立刻補充道,“不對,也許我第一次見你就有感覺了,只是太遲鈍,一直沒有反應過來。”

“遲鈍到剛才都沒有反應過來?”

“這……”

“那現在呢?”他大度地表示不去計較以前的事情。

“現在還用說嗎?”

“什麽?我不明白。”

“就是,嗯……很鐘情很鐘情。”

他伸手把她攬進懷裏,語氣溫和地道:“那我很榮幸。”

“對了,我昨天晚上做了個很可怕的夢,夢見自己死掉了,然後你就孤零零的一個人。”

他沒有說話,只是把她摟得緊了一點。

“所以,我醒來後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配合治療,再也不嫌中藥難喝,不抱怨鍛煉太累,必須盡快好起來。”她依偎在他懷裏,輕嘆,“否則你一個人真的太可憐了。”

他堅毅的目光一點點柔化下來,點頭表示同意:“對,否則我一個人真的太可憐了。”

“不過。”曾好有點好奇,肆無忌憚地問,“假設我真的那樣,你不考慮續弦嗎?”

慕一洵淡定地回答:“我一個二婚又帶着兩個孩子的男人,有誰會看得上我?”

“……”

“所以你只能對我負責到底了。”

“好。”她輕輕地應了一聲,眼眶微濕,心裏有些傷感。

她又何嘗不是這樣,如果沒有他,她也只能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這個世界上,這種情感的缺失是連小洵和小好都無法彌補的,除了他,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代。

“走吧,我們上去吧。”他拍了拍她的背,“你該好好地睡一覺。”

“嗯。”

他們起身,沿着走廊慢慢地走回住院樓。

晚飯後,月嫂哄小洵和小好睡覺,不知怎麽回事,兩個寶寶哭個不停,曾好聽着心疼,親自一個個地抱,一個個地哄。很快,兩個寶寶安心地睡下,曾好也疲憊地躺回床上,想睡覺又沒有睡意。

月嫂拿着衣服去洗了,慕一洵拿着一本書走過來,照例坐在曾好床邊,準備讀她喜歡的散文集。

“你知道嗎?小時候每次生病,晚上難受得睡不着,爸爸就會為我講故事。”

慕一洵把書放在腿上,“現在換成我來給你講故事。”

曾好笑了,甜甜地嗯了一聲。

寶寶們已經入睡,夜色一點點暗下去,夜風從窗的縫隙透進來,帶着一股淡淡的木香,曾好一手握着慕一洵的手,閉上眼睛,沉浸在他的聲音中。他的聲音依舊悅耳動聽,聽他念書,娓娓道來,真是一種享受。

“有一年,到圖書館去,翻一本《春在堂筆記》,那是俞樾先生的集子,紅綢精裝的封面,打開封底一看,竟然從來沒有人借閱過。”

……

“這個島有個好聽的名字,叫鳥嶼,岩岸是美麗的黑得發亮的玄武石組成的。浪大時,水珠會跳過教室直落到操場上來,澄瑩的藍波裏有珍貴的丁香魚,此刻桌上則是酥炸的海膽 ,鮮美的小鳝,然而這樣的一個島卻沒有淡水。”

……

“樹在,山在,大地在,歲月在,我在。你還要怎樣更好的世界?”

讀到這裏,他微微一頓,擡眸看她的臉,恬靜的,美好的,顯然已經在夢裏了。

他合上書,放在一邊,幫她掖了掖被子,然後和往常無數個夜晚一樣,安靜、長久地看着她的睡顏。

她疲憊卻滿足地彎了彎唇角。

歲月在,她在,他的世界真的很好。

番外六 也許,你會陪我看細水長流

悲劇源自一條短信。

晚上,慕衍洗澡的時候,厲婕幫他的手機充電,無意點開了一條跳進來的新短信。發信人是徐星,內容是:“謝謝你的祝福。”

厲婕頓時眉心一跳,翻開慕衍通訊錄近來的聯系人,的确有徐星,他們通過一次電話,而短信文件夾裏也有他們之間的五六條短信,大致意思是,徐星要嫁人了,她通知慕衍,慕衍送上了祝福,其他并無不妥。

只不過,一團無名火瞬間在厲婕的心底燒起來,她怒了,前女友結婚需要發短信嗎?都各自有各自的新生活了,還發什麽短信?看看這一句,慕衍寫的是什麽,“我誠心地祝你幸福?”嘔,說不出的矯情!都已經是路人甲和路人乙的關系了,還祝你幸福個什麽勁?

厲婕越想越氣,氣得胃都疼了。當慕衍洗好澡,穿着浴袍悠哉地出來時,厲婕第一時間拿手機跳到他面前質問。

兩人開始吵嘴,越吵越兇,戰線從卧室到客廳到廚房,厲婕一路喋喋不休,張牙舞爪,慕衍一路從容淡定,當她無理取鬧,到後來,他冷冷地、欠扁地擠出一句話:“我願意,你能拿我怎麽樣?”

厲婕沖動了,随手拿起流理臺砧板上的一把菜刀,虛張聲勢地在空中揮舞,結果,一個沒拿穩,菜刀垂直地落下去,正好砍在慕衍的大腳趾上……

血流成河,厲婕愣住了,縮了縮腦袋。

作為一名資深的骨外科大夫,處理這樣的急性事件算是小菜一碟,只不過當傷者是自己時,他也從容不到哪裏去,黑着臉,迅速利落地處理自己傷口的同時沒忍住悶哼兩聲。

厲婕要幫忙,慕衍不讓,她只能在一邊幹着急,等他處理完一切,默默回頭用眼神傳達其強烈譴責的情緒時,她心虛地撇開了目光。

認錯?暫時做不到。不認錯?也不行,這畢竟就是她的錯。

既不想認錯,也不敢不認錯,衡量了一下,最終選擇了逃避。隔天早晨天沒亮,厲婕就收拾包袱,牽着兒子君君回娘家了。

回到娘家更不得清淨,父母反複詢問:“你幹嘛突然回來?吵架了?為什麽事情吵架了?是你又無理取鬧了對吧?”

厲婕把君君塞給父母,回房撲倒在自己床上,疲憊地閉上眼睛。

就當她是在無理取鬧吧,反正在大家眼裏,,慕衍一直成熟穩重,光風霁月,從不會行差踏錯,而她正好相反,從小到大,一直沒讓長輩省心過。

這事更不能和父母細說,說了他們也不能夠理解,在他們眼裏,慕衍是一名優秀的人民醫生,也是一個儀表堂堂、腹有詩書氣自華的男人,家境優越,前途無限,願意娶你,和你生孩子,照顧家庭,還有什麽課挑剔的?

她如果告訴他們,她從來沒有在慕衍這裏得到過女人的安全感,他們會很不屑,說她瞎想什麽呢?別吃飽了沒事做啊。

安全感這個東西對不同的女人定義是不同的,就厲婕來說,她不要求這個男人有房有車,甚至銀行卡上的數字寒碜一點也沒事,但他必須心裏有你。

心裏有你,換言之,他愛的是你,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你,他不會考慮別的女人。

很明顯,慕衍做不到。

慕衍以前有一個摯愛是徐星,他們愛得轟轟烈烈,雖然最終被慕家長輩棒打鴛鴦,遺憾而別,但在彼此心裏烙下了深深的、不可磨滅的印記。

以至于她不清楚,慕衍是不是和很大一部分男人一樣,經歷過一場刻骨銘心的戀愛後,疲了乏了,純粹想安一個家過日子才勉強找了她。

她這麽胡思亂想也是有根據的,追溯原因的話要從和慕衍認識的時候說起。

厲婕是怎麽認識慕衍的呢?

說起來,那會兒是厲婕的好姐妹樸安安先看上慕衍的。她對厲婕說,你知道嗎?第一人民醫院骨外科有個姓慕的醫生,長得超帥,穿着白大褂走路時頗有俠風,好愛好愛啊。厲婕沒心沒肺地說,喜歡就趕緊下手,現在這個時代女人想要獲得幸福必須主動。

樸安安就去追了,死皮賴臉地在醫院“蹲”了兩個多月,放棄了,回頭沮喪地和厲婕說:“算了……我不是他的的菜。”

厲婕追問:“你向他告白了嗎?”

樸安安道:“沒有。”

“你傻啊,整整兩個月,連告白都沒完成,你到底做什麽了?”

“我就是蹲在他們科室的走廊門口,偶爾逮到他就上前打個招呼。”

“你像他打招呼,他認識你嗎?”

“他不認識我,基本也不理我。”

“……”

“算了,他是一朵高嶺之花,不是我可以攀折的。”樸安安說着嘆了口氣,又想起一件事,告訴厲婕,“對了,昨天醫院的保安哥哥約我吃飯,你說我要不要去?”

厲婕哦了一下,“原來你是雙管齊下,除了慕醫生,還有一個保安哥哥。”

“哪裏哪裏,保安哥哥是計劃之外的,只不過在慕醫生那裏吹了兩個月的寒風,自信心全滅的時候,突然有一個五官端正、氣質陽光的保安哥哥微笑地過來問你要電話號碼,那感覺就像是重生一樣。”

之後,樸安安和保安哥哥順利交往,确定了戀愛關系,厲婕光顧着為她開心,也差不多忘了慕衍這個人的存在。

直到那年年中,厲婕的恩師住院,她拎着禮盒去探病,正式遇見了傳說中的高嶺之花慕醫生。

當時在住院部一樓,幾個醫護人員擡着一個擔架進門,動靜挺大。厲婕呢,因為沒有睡好,一邊走路一邊打哈欠,神經有點衰弱,冷不丁聽到一聲厲斥:“讓開點,別撞上了!”她才回過神來,剛轉過身,一雙修長有力的手掌已經按在她後背,順勢一推,把她推到一邊。

四目相對,她看清楚了面前這張極為英俊的臉,尤其是一雙清澈如泉的眼睛。

當然那雙眼睛在她的身上停留不過兩秒,就扯開目光,忙正事去了。

一行人上了電梯,厲婕還站在原地,楞了好一會兒,準備提腳的時候發現地上有一張胸卡,彎腰撿起來一看,上面寫着“骨外科主治醫生慕衍”。

她恍然大悟,原來他就是樸安安一度醉心卻愛而不得的高嶺之花。

正好厲婕恩師就是住在骨傷科病房,她去探病的途中,順便摸到醫生辦公室,找到正在寫醫囑的慕衍,把他掉落的胸卡還給他。

“謝謝。”慕衍表情冷淡,又看了一眼厲婕,“剛才沒撞到你吧?”

“沒有。”厲婕微笑,“謝謝你及時推開我,否則我迷迷糊糊的,可能會被撞飛。”

慕衍似有若無地笑了一下,很快正襟危坐,不再搭理厲婕。

厲婕退出醫生辦公室,伸手輕輕摸了摸鼻子,心想:他的确很帥,難怪樸安安會動心。

連她都也有點可恥地動心了,也許是他強勢的厲斥,也許是他果斷地一推,又也許是他那句沒有關心意味的關心……總之,她開始喜歡他了。

很久以後,樸安安戳破了厲婕內心的秘密,“得了吧你,你就是看他長得帥才迷上他的,本質和我沒有區別!顏控顏控!”

只不過,厲婕不是樸安安,她沒耐心在走廊門口蹲兩個月,守株待兔,在确定自己的愛意後,她直接堵在醫生辦公室門口,清聲道:“慕醫生,你出來一下,我有事情和你說。”

慕衍從一堆病理報告單中擡起頭,冷靜地反問:“有什麽事情就在辦公室說。”

“我要向你表白,這怎麽能在辦公室說呢?當然要在除了我們之外沒第三人的場合說。”

一辦公室的醫生都震驚了,幾秒鐘後面面相觑,幹咳不已。老主任喝了口水,慢吞吞地走到慕衍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提點:“小慕,別害怕,勇敢地出去和她談談。”

慕衍走出來,和厲婕面對面。厲婕反而遲疑了,小心翼翼地問:“你有女朋友嗎?”

慕衍不說話。

“那我就當你默認是單身了。”厲婕繼續說,“那麽,我可以當你的女朋友嗎?”

慕衍還是不說話。

“我很喜歡你,慕醫生,我觀察你好久了,特別喜歡你蹲下來,為坐在輪椅上的老人檢查膝蓋的樣子,好帥好有愛。嘿嘿,不瞞你說,這幾天我做夢都在想你,你在夢裏的樣子更帥……那個,言歸正傳,你看我有資格做你的女朋友嗎?”

慕衍雙臂抱胸,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蹙起的眉頭又展開,理所當然地道:“你好像并沒有這個資格。”

厲婕沒想到會被拒絕得這麽快 ,一時間傻傻地眨了眨眼睛,輕輕道:“我懂你意思了。”

就退了。

若不是後來機緣巧合,慕衍的一個遠方親戚積極、熱情地為他介紹對象,他也不會再和厲婕有交集。厲婕正是那位親戚口中“條件不俗,家境優渥,宜室宜家”的絕好女孩,慕衍受不了長輩們的輪番轟炸,抱着敷衍的态度去見面,當看見座位上的女孩是厲婕時,他愣住了。

厲婕倒是落落大方,笑着招手道:“嗨,慕醫生我們又見面了。”

慕衍當時心裏只有五個字——怎麽又是她?

整晚的飯局,都是厲婕一個人說話,慕衍低頭淡淡地吃菜,厲婕說到後面口渴,持壺為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飲而盡。坐在對面的慕衍放下筷子,優雅地拿起紙巾擦了擦嘴角,不鹹不淡地反問:“你不累嗎?一口氣說這麽多話?”

“難得有和你單獨面對面相處的機會,怎麽能不好好把握?”

“表現你的聒噪?如果沒記錯的話,我之前就拒絕了你。”

“可是你現在還是單身啊,我也是單身,為什麽不考慮我呢?我真覺得我不錯。”厲婕厚顏地推銷自己。

慕衍認真地說:“這和條件好不好沒關系。”

“那和什麽有關系?”

慕衍斂聲,沒有繼續說下去,厲婕依舊滔滔不絕。

出門的時候,外面下起了小雪,厲婕一聲尖叫:“啊啊啊啊,三年沒下雪的城市竟然下雪了!”邊尖叫邊攥住慕衍的手揩油。

慕衍轉頭,很無語地看着她,目光默默地透露出“你智商到底有多低”的信號。

“咦,你的手怎麽那麽冷?”厲婕松開他的手,從包裏掏出一副紅色的毛線手套,“我借你手套。”

不由分說,厲婕給慕衍套上她的手套,因為這雙手套特別大,還是并指的,所以慕衍成功套上了。他微微低頭審視這雙繡着熊貓頭的紅色手套,心裏只有一個想法:摘掉它。

“走吧。”厲婕已經拉過慕衍的手,一起走向前,“這手套借你了,下次見面再還給我。”

慕衍皺眉,他不覺得他們有下次見面的必要,不過見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他破天荒地沒駁斥她的話,也沒有松開她的手,一起和她并肩漫步在小雪中。

身邊的女人聒噪得和一只小麻雀一樣,時不時呵出的熱氣飄在他臉上,向來安靜、潔癖、一塵不染的慕醫生竟然克制了掐死她的沖動,任由她從拉着他的手到挽着他的胳膊,一點點地得寸進尺,最後再馬路的盡頭,她突然擁抱住他,小臉埋在他寬厚的胸口,語氣帶着史無前例的勇氣,“慕衍,我們試試看吧!”

瞬間,他有一種別樣的感覺,雖然她很聒噪,但她很溫暖;雖然她看起來有點笨,但有時候也挺逗趣的,說實在的,這樣的女孩子他讨厭不起來。

如果真的要找一個女朋友,且是以結婚為前提的,那至少是他不讨厭的。

這個厲婕,好像還不錯。

對大部分女人而言,慕衍并不是一個理想的戀愛對象,他很沉悶,沒有浪漫細胞,也沒有情調,愛好不多,交友甚少,他的生活單調乏味到令人發指的地步。

但和他在一起,厲婕覺得佷甜蜜。他工作忙,她就等他有空餘時間,他不太愛出去湊熱鬧,她就陪他宅在家裏,一起看租來的碟片,親手烹饪點心給他吃,閑來還幫他收拾一下房間(當然慕醫生的房間非常整潔,可供發揮的餘地不多)。

慕衍意外厲婕她會一直配合自己,他不想去電影院,她爽快地說那就不去;他不想去吃西餐,她爽快地說那就在家吃拌面;他不想去逛商場,她爽快地說那就上淘寶。甚至聖誕節、情人節、她的生日,這些重要的日子她都沒提出要任何禮物。

她似乎不看重這些,只要和他坐在沙發上,挽着他的手臂,一邊吃零食一邊看動畫電影就十分滿足。

她完全不任性、不驕縱、不以自我為中心,根本不像是富家千金小姐。

不知不覺中,他對她的好感越來越多。好像是習慣了生活中多了一個她,屋子裏有熱乎乎的食物,有她買來的稀奇古怪的小擺設,有她的笑聲和氣息,如果她幾天不來,他會有一點點的不習慣。

懷孕是個意外,不在計劃中,但當厲婕從洗手間出來,拿着早孕試紙,一臉緊張地說:“怎麽辦……慕衍,我們好像中獎了。”

慕衍走過去,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這個不太準,明天我帶你去醫院做檢查。”

“如果真的有了呢?要不要打掉?”

“打掉?”慕衍突地冷聲道,沉着地看着她,“一個小生命,怎麽能說打掉?”

重點是,這是他的孩子,她竟然想殺死他的孩子?!

厲婕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你确定你真的要?太出乎我意外了!”

“你以為我會不要這個孩子?”

“我以為你會避之不及,立刻拽着我去醫院打掉。”

慕衍的眉心一跳一跳,語氣極度隐忍地說:“不許再說‘打掉’這兩個字,有了就生下來,我會養。”

“那……孩子的媽呢?”

“我也養。”

“慕衍!你真的太有責任心了!”厲婕激動地跳起來,直撲慕衍的懷抱,雙腿挂在他兩側腰上。

“胡鬧!”慕衍趕緊穩穩地抱住她,生怕她一個不小心就摔着了。

對厲家這樣的大富人家來說,婚前有了孩子總歸是毀名譽的事情,他們對慕家提出立刻辦婚禮的要求,慕家答應了。

于是,在一邊孕育寶寶,一邊準備婚禮的雙重喜事下,厲婕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如果不是在大婚前無意中聽到慕衍和一個兄弟的對話,這份幸福會無止境地延續下去。

那個兄弟是慕衍少有的好哥們兒,剛留學回來,知道慕衍要結婚的事情,跑來送禮,正好厲婕在卧室睡午覺,該兄弟就和慕衍在客廳裏一邊喝啤酒一邊輕聲聊天。

厲婕睡醒後,打着哈欠出來找慕衍,剛好聽到他們的對話。

那兄弟說:“慕衍,說真的,你現在完全沒在想徐星了?”

慕衍喝了口啤酒,沒說話。

“我還記得你當年和徐星折騰得死去活來的事情,我以為你這輩子只會娶一個女人,就是徐星,沒想到啊沒想到。”

慕衍放下啤酒罐,“我和徐星不合适,她家裏的情況你知道,我父母堅決反對,她呢性格比較軟,多愁善感,一點點事情就會擱在心裏,別提和我一起去争取未來了,她做不到。”

“所以你也放棄了,唉。”

“到後來我很累,我一直照顧她,保護她,但是她每天在電話裏哭,我不知道怎麽哄她,也不知道怎麽做才能讓她不那麽難過。”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兄弟又問:“現在呢,你對她是什麽感情?和當年愛徐星的程度相比呢?”

躲在走廊的厲婕豎起了耳朵,一顆心也懸得老高。

明明只有十幾秒的時間,卻像是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終于,慕衍開口了,慢條斯理地說:“厲婕她性格好,讓我省心,她的優點是比較适合做老婆。”

“那你愛她嗎?”兄弟壓低了聲音。

慕衍似乎說了什麽,但厲婕聽不見了,她整個人被慕衍那句話釘在原地。血液一點點地凝結起來,手腳變得冰冷 ,胸口起伏急促,有種氣都透不過來的感覺。

原來她在慕衍的心裏只是一個适合做老婆的女人,并不是不可代替的。她比不上徐星,慕衍對她沒有愛情。

這讓她怎麽接受?怎麽快快樂樂、心安理得地做新娘子?

自欺欺人嗎?

她使勁攥了攥拳頭,全身上下憋着一股宣洩不出去的氣,隐隐昭示一個事實:她做不到。

厲婕毅然單方面取消了和慕衍的婚禮,給雙方家長一個蒼白無力的解釋:我暫時沒有準備好嫁人。

一個懷了孕的女人還沒準備好嫁人?誰信?

只是當厲大小姐執意鬧起來,還是微力無限的,沒有人拗得過她,畢竟她肚子裏還有個孩子,需要照顧她的情緒,她說取消婚禮就取消,她說要怎麽樣就怎麽樣,所有人包括慕衍都必須無條件服從。

起初,慕衍也當厲婕是婚前恐懼症外加懷孕後有點抑郁,等過段時間會好的,誰知等厲婕生了孩子,他還沒有拿到上崗證。

在孩子君君滿一周歲的時候,慕衍再次提出結婚,厲婕面無表情地說:“我不嫁,我不想作備胎,好像沒有了她才輪到我似的。”

“你胡說什麽?”慕衍嚴肅道,“我和你解釋過多少遍了,和徐星的事情早就過去了,你還一直不依不饒,幼稚不幼稚?”

“事情是過去了,但她在你心裏紮根了,拔不出來了。”厲婕一下子站起來,怒道,“慕衍你這個自私、自戀、自以為是的男人!你以為我沒有你就活不下去了嗎?憑什麽我那麽愛你你就不能同樣地愛我?憑什麽你那會兒對徐星就激情澎湃,對我就漫不經心的,甚至連一朵玫瑰花都沒送過我?你的激情用完了,想過平淡日子了就來找我是吧?我告訴你做夢!我不嫁不嫁就是不嫁!”

慕衍冷冷地看她發洩完,然後點頭,“你不想嫁就不嫁,沒有人逼你。”說完轉身就走。

厲婕抓起手裏的枕頭就丢過去。

“神經病。”慕衍關上門之前丢下一句。

厲婕躺下來,無聲地落淚,一肚子的委屈無法消化。

就這樣,兩人僵持了五年,君君都五歲了,還沒有完婚。

直到某天,君君拉着厲婕的裙擺,奶聲奶氣地問:“媽媽你為什麽還不和爸爸結婚?爸爸每次來家裏,到了八點你就生氣地趕他走,好奇怪。幼兒園的小朋友的爸爸媽媽都不是這樣的。”

厲婕無言以對,默默嘆氣,她也知道全世界就屬自己和慕衍是如此別扭畸形的相處模式,孩子都有了,她還不嫁給他,無論兩家長輩怎麽耳提面命,她就是不妥協,自己和自己較勁。

終于,在厲婕母親病倒住院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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