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退婚

街道上的車流默不作聲地游走在大街小巷中,有些人的車窗已經開始降下來了,A城氣溫開始回暖,春天的聲音終于不那麽模糊了。

慕景辰沉默地打轉方向盤,停在了醫院的停車場,他打開車門走下來,擡眼望着這不知是青還是黑的傍晚,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

他的耳朵似乎是聾的,春天的聲音,他一點兒都沒聽到。

昨天,也是在這種不知名顏色的天空下,在那座寂靜的慕家老宅中,他的喉嚨裏似被塞進了千斤巨石,扶着冰涼的石柱,他聽到自己在說:

“好的爸媽,我答應你們,我娶夏晴雪,我娶她。”

真是嘲諷啊。

走進醫院的側門,慕景辰直接上到了慕語菲的病房,她已經被轉移到了高級病房,探望起來比較方便了,可慕景辰卻像是被逼的得了強迫症一樣,總以為慕語菲還是在ICU那個厚厚的玻璃裏呆着比較安全。

暗暗地嘲笑了一番自己的大腦回路,慕景辰推開病房門走進去,再關上鎖好。

他輕輕地放下了自己的公文包,生怕弄出一點點聲音驚醒了那個緊緊閉着眼睛的人兒,雖然明知道慕語菲剛剛手術完畢,在麻藥的作用下不可能睜開眼,可他就是容不得一丁點兒不好的事情,比如,窗戶上那個沒有拉緊的窗簾。

傍晚的最後一抹昏暗的光線也被強行壓下了西邊的世界,慕景辰将簾子緊緊拉上,還警覺地探頭觀察了一下窗外。

靜谧的空間裏,只有呼吸器和心跳的機器聲音,慕語菲側躺在床上,後背上已經裹上了紗布,要是唐風祁再晚一秒鐘……慕景辰閉上眼睛,不敢想象那些恐怖的硫酸潑到慕語菲臉上的樣子。

她的臉龐尖尖的,骨骼細細的,和以前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那雙濃密睫毛下的眼神,早已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慕景辰緩緩地在床邊蹲坐下來,輕柔地握住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手中僵硬的觸感錐子一般猝不及防地刺痛了他,五年來,她怎麽會瘦成這個樣子?

昨天在并購協議會議上看到她的第一眼,慕景辰的第一想法,不是她為什麽會回來,不是她去了哪裏,不是她為何不告而別,而是簡簡單單地一句話:你過得好嗎?

可當他把目光聚焦在她裙子下面細到不行的腳踝上時,當他心痛地看着她那不堪一握的細腰時,他便有了答案。

這五年,她過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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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我了嗎?”慕景辰薄唇微啓,沒有發出聲音,但他相信她冥冥之中一定聽得到。

被問話的人沉默,身體伴随着呼吸一下下起伏着。

“你會原諒我嗎?”

她依舊不語,長長的睫毛無情地閉緊,不肯多看他一眼。

慕景辰不再言語,他将屋內的燈光調暗,柔和的光線溫柔地籠罩着慕語菲的小臉,在他心目中,她不再是個孩子,不再為所欲為,但她的分量,只增不減。

将近一天的折磨下來,慕景辰握緊了慕語菲的手,不願離去,不知不覺中,他的腦袋也不由自主地靠向慕語菲,沉沉睡去。

都說昏迷的人依舊是有意識的。

而為了将這種意識和清醒的人的意識區分開來,我通常稱之為,冥冥之中的潛意識。

慕語菲知道,她自己是醒着的,只不過身體這個驅殼在藥力作用下不受自己的大腦控制而已了。

她就像一個在沙漠中沒有方向地爬行着的人一樣,這個被現實世界隔離開來的空間中,一個只有黑夜的空間中,只有她一個人。

門輕輕地響了一下,她從一片潮濕的沙子中擡起頭,沙漠裏哪裏來的門呢?

于是她知道,自己身處一個不存在的空間,那開門的聲音如同從天邊傳來,沒有方向可尋。

腳步聲,走了停,停了走,好像在猶豫些什麽。

那個皮鞋質地的聲音很好聽,那雙皮鞋的主人好像從這邊走到了那邊,然後是一聲窗簾的挂鈎和窗簾軌道之間摩擦的聲音。

慕語菲嘆了口氣,這片沙漠好無聊,她什麽時候能爬出去?她還有好多事情要做呢,怎麽能把她困在這種地方呢?她要好好看一看慕家這五年來的財務報表,再研究一下資金的融通渠道,還有要拜托喬宇晟給慕少嚴處理好國籍問題,還有……

總之,她還有好多事情沒辦,她可不甘心就這樣被關進這個異世界中。

正苦惱着,四面八方又傳來了聲音,可是這好像不是真實世界的聲音,因為它那麽空洞——

“你想我了嗎?”

慕語菲趴在沙子上,愣了愣,這好像是慕景辰的聲音。

就在她正愁着要不要回答,就算回答了他能不能聽得到的時候,又是一句話闖了進來:“你會原諒我嗎?”

原諒?

慕語菲張了張口,最終卻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突然間,她覺得自己的身子好累,好疲憊。

好奇怪,自己在這片沙漠中爬了這麽久,都沒有半分累的感覺,怎麽慕景辰一來,自己就像個慫包一樣,開始矯情了?

不行,這可不行。

慕語菲倔強地握緊了身下的沙子,繼續她的征程。

……

慕景辰忘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睡過一個沒有夢境參與其中的覺了。可是握着慕語菲的手,這漫漫長夜,竟然真的一夜無夢地度過來了。

太陽緩緩地升了起來,透過窗簾照進了屋內,慕景辰輕輕皺了皺好看的眉,像是個很想睡懶覺的孩子被媽媽叫醒一樣,任性地轉了個臉,繼續睡下去。

被握在手裏的那個小手,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

慕語菲極其緩慢地睜開眼睛,靜靜地,悄悄地,在只有心跳提示的這個房間裏,一點點恢複了她本來的光芒。

A城摩洛哥街,凡爾賽牛排餐吧。

摩洛哥街是A城的一道獨特的風景,在這個摩天大樓林立的城市中,摩洛哥街是唯一一條只有二層或三層小樓房的街道,而且全部都是西方的建築風格。而在這之中,凡爾賽牛排餐吧這個獨具吸血鬼特色的小吃餐廳,也成為了摩洛哥街的标志性地點。

徐然單手托腮,自己坐在一個充氣式的沙發中,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把瑞士軍刀,鋒利的刀鋒冷光凜凜,折射着餐廳上方那些琉璃水晶燈的光線,讓人不寒而栗。

一群小喽啰聚集在離他五米開外的地方,不敢靠近,一個個都縮着脖子,壓低聲音議論着。

“诶,老大昨天去見誰去了?他維持這個姿勢已經一宿了吧。”

“快別提了,還不是叫夏……夏什麽雪的那個騷娘們,純得跟朵白蓮花似的,迷得咱老大都快忘了自己姓啥了。”

“那你們誰見過那個姓夏的娘們?怎麽樣啊?行不行啊?”

“看她那小腰……哥哥我上的話,估計一個小時都撐不下去!”

……

徐然悠然地維持着那個慵懶的坐姿,仿佛對自己手下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論充耳不聞,一刻沒閑着的右手不停地把玩着刀,細細的手腕正巧被燈光在腕骨處打上了陰影,看上去更加靈巧。

“呯”地一聲巨響,凡爾賽餐吧的門被人狠狠地撞開,小跟班們條件反射性地抽出了腰間的家夥,有槍,有刀,正準備迎頭教訓一下這個大清早的就敢闖徐老大地盤的孫子,卻一個個都愣在了原地。

剛剛他們口中的那個白蓮花一樣的騷娘們,此刻正氣勢洶洶地穿過一堆桌子,直直地沖到徐然的面前,白皙的臉上帶着盛怒,還有厭倦了一切的絕望。

徐然頭也不擡,把玩着軍刀的手也沒停下來,唯一動了動的左手從旁邊的桌子上抽出幾張紙巾,遞給了夏晴雪。

小跟班們眯起眼睛一看,哇塞,原來這女的臉上還帶着淚珠!

“想好了嗎?”徐然靜靜地問道,他的聲音無波無瀾,甚至還有一絲絲的冷。

夏晴雪拭去眼角的淚痕,咬住嘴唇不肯回答。

徐然也不催,他就維持着那個坐姿,手中的刀依然轉得飛速,整個餐廳裏寂靜得可怕,仿佛只能聽到刀鋒割裂空氣的聲音。

所有的窗戶上都裝着百葉窗,要不就拉得死死的,要不就是半開着,少得可憐的陽光透過那些幾乎成密閉形狀的百葉中闖進了屋子,到最後還是被碾壓在黑暗中。

徐然讨厭陽光。

但他卻很喜歡帶給他光明的這個女人。

夏晴雪閉上眼睛,任憑眼淚再次肆無忌憚地淌了滿臉,她仔細地回憶着剛才,聽到慕語菲醒來的事實後,她像飛一樣地跑去了醫院,面對着的卻是一個淡漠至極的慕景辰。

她想對他解釋,說慕語菲的車禍不是她幹的。

慕景辰轉過頭,淡淡地回答說,我知道,是徐然,不是你。

夏晴雪欣喜若狂,可慕景辰後一句話真真就是一個時光轉換器,将她整個人從初春的溫暖,打入了三尺冰窖。

他說,夏晴雪,我們退婚吧。

……

夏晴雪昂起頭,她忘記了自己是如何走出醫院的,忘記了自己發瘋了一樣地一邊哭一邊飙車,忘記了自己到底為什麽會來摩洛哥街道,忘記了自己闖進這個凡爾賽餐吧。

良久,靜靜的餐廳中透出了她絕望的聲音,她說:

“好的,我答應你,我們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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