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雨夜重逢
慕語菲躺在不怎麽寬敞的後座上，車子的颠簸仿佛将她扔入了一個滿是蜃景的幻覺中，她不停地輾轉，可是虛弱的身體支撐不了，所以只能緊緊閉着雙眼，想盡辦法要在頭腦中擺脫這惡靈一般的束縛。
這是誰的笑？
耳畔的笑聲是屬于一個女人的，慕語菲只覺得似曾相識，卻想不起聲音主人的名字，那笑聲雖然像是從天邊的四面八方傳來，可是卻無比刺耳。
車子行駛在偏僻的小路上，車燈随着路面的坑坑窪窪抖動着，慕景辰盡可能保持在較快的速度上又不會太颠簸，黑暗中，他順着倒車鏡看了一眼蒼白的慕語菲，心下不忍，可是卻又無可奈何。
前面就是收費站，而為了不留下任何可能的影像，慕景辰只能選擇在偏僻的小路上跑，而老K這些年奔波在A城周邊的各種城市，對道路交通了如指掌。
已經行駛了近一個小時了，此時他們正在郊外的一條農路上，由于剛剛下過雨，輪胎轉動崩起的泥沙猛烈地擊打着車底盤，噼裏啪啦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聽上去十分恐怖，慕景辰瞄着導航，看準了一個路口，猛地一打方向盤，車子一個劇烈的起伏，終于跑上了正常的高速公路。
慕景辰舒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将車子停在了沒有監控的路邊，他打開車門，走下來坐上了後座，将慕語菲滾燙的頭放在自己的膝蓋上，輕聲呼喚她。
耳邊的笑聲終于遠去，慕語菲忍着腹部的劇痛，勉強睜開了眼睛，只是這睜眼的一個小小的動作，好像就已經耗費掉了她所有的力氣，慕景辰緊緊皺着眉，将冰涼的手掌放在了她的額頭上，聲音都在顫抖，“語菲，你怎麽能對自己下手這麽狠？”
待她看清楚是慕景辰的那張臉後，慕語菲掙紮着想要坐起來，這樣就可以離他更近一些，她的手指不停地痙攣着，攢足了力氣擡了起來，覆在了她額頭上的他的手上，“我……我剛剛夢到你了……”
兩人久別重逢，而她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一句“我夢到你了”，慕景辰握緊了她的手指，額頭滾燙可指尖冰涼，趕緊安慰她道：“我知道，你不要說話……醫生馬上就來，你不要說話，留着力氣，我以後慢慢聽你說……”
他生怕她再有事，看着她小腹上的那團帶血的紗布，慕景辰的手指狠狠地摳緊了車子的坐墊，喬宇晟這個家夥……
他的眼神陰沉得可怕，多虧慕語菲此時是閉着眼睛的，否則她一定會被他吓到。慕景辰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将一片退燒貼撕開貼在了慕語菲的額頭上，試圖減緩她的痛苦。
這時，車子的門被敲響，慕景辰看向車外，是老K帶着一個人來了，慕景辰示意他們坐進來，接過了那個人的箱子。
老K坐進了駕駛室，那個看上去像是醫生的人坐在了副駕位，他回頭簡單檢查了一下慕語菲的傷勢，安撫道：“先生不用太擔心，慕小姐這是在醫院經過嚴密的縫合了，現在有發燒的跡象是很正常的，只不過是一路颠簸下來，身體狀況不太穩定而已。”
車子平穩地駛了出去，慕景辰拖着慕語菲的頭，聽着她含糊不清的呢喃，只恨自己此時什麽都做不了，眼睜睜地看着她受傷。
不知開了多久，老K在一個農田旁邊的平房中停了下來，慕景辰抱着慕語菲走下來，才發現外面原來已經開始下雨了。
Advertisement
老K為幾個人打開門，“這裏是我父母最早的老家，不用擔心別人能找到這裏。”
那位醫生熟練地打開了藥箱和随身攜帶的包，吩咐慕景辰：“讓患者平躺。”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淅淅瀝瀝的雨聲透過年久失修的窗戶透了進來，一顆顆雨點清清楚楚地拍打在了水泥地上，老K拿着幾張報紙勉強地将窗子糊住，可是風卻透過了縫隙鑽了進來，惹得床上的慕語菲打了一個哆嗦。
慕景辰二話不說便脫下了自己的外套，蓋在了慕語菲的身上，順便将她那只輸液的胳膊也一起嚴嚴實實地裹在了裏面，那藥水是冰涼冰涼的，他記得她小時候扁桃體發炎進醫院時，大冬天的季節，涼涼的液體通過血管流進身體，直到病好了她卻還交換着胳膊涼。
兒時的記憶猝不及防地席卷了過來，慕景辰沉默地坐在炕邊，本來試圖用自己的溫度來溫暖慕語菲的小手，可一握住她才發現，原來自己的手竟也是這樣冷。
老K看了一眼醫生，拍了拍他的肩，兩人很有默契地走到了別處，将這裏的空間留給這對被硬生生拆散的人。
不知這雨到底要下到什麽時候，雨滴砸在地上的噪音似乎都成為了一種習慣，一袋退燒藥一袋消炎藥輸進去，慕語菲終于緩緩睜開了眼睛。連續好幾個小時的高燒和昏迷搞得她有些神志不清，直到她終于能夠聚焦并看清了慕景辰時，微微幹裂的嘴角緩緩上提，露出了幾天來的第一個微笑。
見她醒了過來，慕景辰忙低下頭，将耳朵靠近她的唇，以為她要說什麽，可是沒想到慕語菲微微擡起了頭，在他的臉上印下了一個吻。
慕景辰呆了呆。
慕語菲平靜地躺了回去，沒有半分羞澀，她盈盈的眼眸好似秋水，顧盼生姿，傾國傾城。
這些天的折磨，她太想他。
每每一閉上眼睛，空白處全部都是有關“慕景辰”三個字的一點一滴，幾天來的時間似乎全部都留給了慕景辰，好像是老天爺給了她一個坐下來一邊喝着咖啡，一邊翻着舊照片的閑暇時間一樣。
從最開始的那個任性的慕語菲，到那一夜狠狠的創傷，然後是他的不管不顧……
畫面一轉，便到了美國，她不想記起的那個寒冷而黑暗的冬日，那個地下通道裏的破舊毛毯，那些流氓将她逼到的角落……
還有，還有那個在記憶中完全破碎了的夜晚，拖着肚子裏那個頑強的小生命，從超市中走出來的她，被一群人給拖到了巷子中，身體上的疼痛已經不值得一提了，就在她半死不活的功夫，一輛車呼嘯着闖入她破碎的世界，落地的那一剎那，她只來得及将看清那落下的紛飛雪花，身體下一熱，鼻尖萦繞着的，是濃郁的血腥氣。
然而命運就是這樣捉弄人，酒吧門口的喬宇晟看到了她，并将她帶了回去，救了她一命。
也許就是那個時候吧，自己的人生路線徹底被改變了。
慕語菲默不作聲地在記憶中掙紮着，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剛剛吻了眼前的男人，雖然她的身子還是沒有完全恢複，但是精神好了一些，借着外面被烏雲擋去了大片的昏暗月光，她顫抖着長長的睫毛，對着慕景辰明媚地一笑，另一只沒有輸液的手，也拉住了他的手腕。
慕景辰轉過頭，慕語菲一怔，以為他怎麽了，可是當他猛地轉過身來時，她只來得及覺得唇上一痛，再回過神來的時候，慕景辰已經整個人壓住了她，炙熱的吻如同一把火焰，在這寒冷的雨夜中燃燒着，給身體和精神帶去溫暖。
這個吻來得猝不及防，慕語菲只是順着他回應着，可是這就足以，慕景辰很好地控制着力道，沒有壓到她的傷口。唇齒間的摩挲緩解了腹部的傷痛，她離開了他的唇，輕輕喘息着，而他也放開了她，唇角一勾，性感迷人。
“慕語菲，你就是個妖精。”慕景辰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他伸手按壓着自己的脖子，硬生生地将熊熊燃燒起來的欲望給阻止了，慕語菲重新拉住他的手，輕聲說：“我就知道你會來的……所以我這麽做，值得。”
慕景辰咬牙切齒，可是又無可奈何，因為他和喬安寧謀劃了那麽久，但是結果讓人十分失望——如果慕語菲不能離開老宅，那麽他們就沒有下手的可能。因為慕家老宅就是一個密不透風的城牆，憑借着慕景辰現在的力量，絕對不可能有機會接近慕語菲。
而慕語菲卻像是和他有心電感應一樣，慕景辰正愁着如何能夠和她搭上聯系，她就成功地用這麽極端的方式，将自己送進了醫院。
看着眼前的男人那痛徹心扉的面容，慕語菲笑着撫上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別擔心了，頂多留下一個疤痕，不會影響什麽的……喬宇晟和我爸媽現在是鐵了心要我嫁給喬家，我已經沒有辦法和他們溝通了……景辰，我真的沒有辦法了，如果我真的要嫁給喬宇晟，我寧願跳樓……”
她指尖的溫柔融化了他內心的些許冰冷，慕景辰連連點頭，聽着她加快的語速，生怕她的身體再有什麽閃失，于是他靠近了一些，凝視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說：“語菲，我不會讓你嫁給他的，如果你要跳樓，我便陪着你一起，可是慕少嚴怎麽辦？他可是從你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慕語菲劇烈地抖了一下，突然想了起來，慕景辰好像還不知道慕少嚴是他的親生骨肉，可是話已經沖到了舌尖，慕語菲狠狠地咬了咬嘴唇，将到了嘴邊的真相又給咽了回去——不行，現在不能說，否則慕景辰一定會為了救他們母子二人而連命都不要了的。慕語菲勉強扯出一個難看的微笑，忍住了胸口湧起的那片浪潮，将所有的痛苦獨自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