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不告而別

“媽咪!”慕少嚴雙手貼着厚厚的玻璃,看着觀察室中睜開了眼睛的慕語菲,而慕語菲的耳朵也捕捉到了來自玻璃外的那聲細小卻期盼的小奶聲,她沉靜下來呼吸了幾下,攢足了力氣朝聲音的方向望過去。

慕少嚴驚喜地抱住了管家的大腿,叫道:“媽咪醒了!媽咪在看我!”

旁邊的護士立刻提高聲音警告道:“這裏不允許大聲喧嘩,請把孩子帶出去!”

管家彎下腰,輕輕地扶住慕少嚴的肩膀,勸道:“媽媽現在很累,需要休息,爺爺帶你出去等,等媽媽有力氣了就來抱你,好不好?”

慕少嚴用力地點了點頭,曾經的那個精靈古怪調皮搗蛋的小孩子又回來了,管家在心裏松了一大口氣,語菲沒事了,這個孩子沒事了,不好的事情都過去了,接下來的日子一切都會變得明朗的。

外面的陽光很好,街上的行人們紛紛換上了短袖,慕少嚴緊緊地牽着管家的手,水靈靈的大眼睛明亮地注視着外面的一草一木,慕景辰的臉不知何時鑽進了他的腦海中,慕少嚴抿了抿嘴巴,擡頭問道:“爺爺,那個叔叔怎麽樣了?”

管家一怔,似乎沒有料到這個孩子會問起慕景辰,此時正好一架正在起飛的飛機從兩人頭頂飛過,管家便指着飛機說道:“小嚴你看到了嗎?那個叔叔幾天之前就乘飛機回美國去了。”

慕少嚴把頭一歪,不再發問,因為他覺得管家爺爺可能告訴他的不是實話,雖然年紀小,可是他也有直覺,而他的直覺告訴他,那個眉眼好看的叔叔一定沒有離開,原因嘛……很簡單啊,媽咪還在住院,他怎麽能就輕易地離開呢?

有的時候,一個成年人要比孩子還幼稚,而他們竟然還認為孩子們一定會相信自己編織了許久的謊言。慕少嚴的直覺非常準确,慕景辰沒有離開,甚至沒有離開A城。

老K和徐然雙雙落網,唐家兄弟進了醫院,喬安寧魂不守舍。

慕景辰沉默地坐在江邊那個教堂前面的長椅上,抓起玉米粒兒一揮,一群鴿子便随着他揮過的痕跡撲棱起了翅膀,白色的羽毛,黑色的西裝,橘紅的夕陽,一旁的街頭畫架執起了畫筆,濃墨重彩地在白紙上記錄着這一刻。

教堂中響起了歌聲,每當這個時候都會有一群虔誠的教徒前來歌唱,慕景辰緩慢地移動了一下身子,小腹處的槍傷還沒有好,當時被消防員救出來的時候,雖然他依舊保留着最後一絲模糊的意識,可是語菲已經完全昏迷,被擡上救護車的最後一刻,兩個人緊緊抓着的手不得不被拉開。

慕景辰張開了手掌,那種感覺就有如等待了千年的珍寶被人一秒摔碎的挫敗感,他什麽都給不了她,他什麽都不能為她做。

雖然醫生已經聲明,必須至少再住兩周的院才能正常活動,可是今早他卻偷偷跑出來了,離開之前,他只來得及趴在厚厚的玻璃前,看慕語菲最後一眼。

撒完最後一把谷子,慕景辰慢慢地站起了身子,拎着旁邊那個半空的行李袋,只身一人離開了這片屬于回憶的畫面。

街頭畫家愣愣地放下了筆,注視着慕景辰毅然決然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自己本來是打算去問一問這位先生的名字,然後好簽在畫上的,可是沒想到他竟然沒有長留的意思,沒等自己反應過來,人已經變成了遠處車水馬龍中的一個黑點,再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無處可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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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家惋惜地搖了搖頭,木架上的那卷晚霞白鴿還沒有完成,他只好默默地收了畫,朝着漸漸落下的夕陽嘆了口氣。

醫院。

慕語菲早已醒來,只是卻一直在昏睡,在她的世界中早已黑白颠倒,監控器十分有節奏的聲音反而成為了助她入睡的童話故事,一下,兩下,慕語菲簡單地活動着自己的手指,雖然沒有力氣,可她能感受得到血液流過指尖兒的麻酥酥的感覺,望着窗外早已經黑下來的天空,她會心一笑。

白天的時候,她就已經從觀察倉中轉移到了普通病房,沒有了生命危險,剩下的就是養傷,慕語菲嘗試着轉動脖子,她驚奇地發現自己居然有力氣動了。

一個護士前來巡診,看到慕語菲這樣的反應,激動地跑出去找了醫生,管家和慕少嚴也一起跟着醫生走了進來,慕語菲看到瘦了一圈兒的兒子,鼻頭一酸,卻忍住了沒讓情緒繼續沖上淚腺。

隔着氧氣罩,她對着怯怯而又期盼着盯着自己的慕少嚴,溫柔地點了點頭。

醫生一番檢查後表示,慕語菲的生命征兆非常好,可以進行簡單的對話,醫生幫着她拿下了氧氣罩,朝家屬點了點頭,囑咐道:“簡單聊聊天有助于恢複,但是不要過于疲憊。”

看着醫生走出了病房,慕語菲盯住了管家,迫切地問道:“景辰呢?”

管家拿來暖水袋,放在了慕語菲正在輸液的手臂上,試圖轉移話題,“你從小一輸液就怕冷,我特意給你帶的,感覺好點兒沒有?”

可是慕語菲卻擡起手,熱水袋滑落到了一邊,她緊緊地盯住管家閃避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道:“我問你,慕景辰在哪兒?”

慕少嚴害怕地躲到了管家後面,母親瞬間冷下來的眼神讓他有些不知所措,管家一直躲着,可是幾番無聲的對峙下來,他終于敗下陣來,“他很好,傷口也恢複得差不多了,你也不用太擔心。”

“我就是因為擔心才問你的,”慕語菲的聲音略有些顫抖,“他現在在哪兒?我要見他。”

管家猶豫再三,可是在一片死寂的病房中,慕語菲的眼神幾乎要在他的靈魂上戳一個洞,管家長長地嘆了口氣,從衣服中抽出一個信封,放在了慕語菲的床頭,“小嚴,走吧。”

慕少嚴搖了搖頭,雖然害怕,可他固執地拉住了慕語菲的手,一句話沒有說,只是默默地盯着她。

“好吧,那我先走了。”管家無奈地轉過身,“不管發生什麽,小姐一定要以自己的身體為重。”

這對母子,真是一個比一個固執。

慕語菲握住了兒子的小手,慢慢地坐起來靠在枕頭上,“小嚴,幫媽媽拆開信封。”

……

其實管家一直沒有走,他站在走廊裏,認真地聽着病房裏的聲音,這樣一旦慕語菲有什麽情緒失控的舉動,他可以第一時間阻止她。

三十分鐘過去了,病房裏依舊安靜,管家越來越不安,直接把耳朵貼在了門上。

并不長的一封信,或者可以說是寥寥幾筆,慕語菲放下了信紙,說不清臉上是什麽表情。

“媽咪……”慕少嚴小聲地趴在了床邊,以他五歲的語文水平,根本無法從頭腦中搜索出真正能表達他本意的詞語,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守在母親的身邊。

雕塑一般沉默了許久後,慕語菲的手指動了動,她緩緩地放下了那張輕飄飄的信紙,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門突然一下子開了,耳朵貼到門上的管家吓了一跳,慕語菲虛弱地一笑,柔聲說道:“您幫我辦理出院吧。”

管家瞪大了眼睛,“小姐說什麽?”

可是慕語菲沒有再重複一遍,而是拉着慕少嚴的手,“既然沒有感染危險了,那我就回家陪兒子,您安排一下,我再留在醫院觀察一天,後天再走吧。”

門重新關上了,慕少嚴拽出了管家的衣服,着急道:“爺爺,我要回家!媽媽讓我在家裏等她!”

管家懵懵地站在了原地,也許是老了,也許是最近的煩心事太多,這樣平靜的慕語菲,讓他感到不安。

可慕語菲的确就是安靜的。

她扶着牆壁一步步挪回了病床,從回國到現在,這家病院的一桌一椅,她早已熟悉如家。

一次次地承受身體上和情感上的雙重挫傷,後悔嗎?

慕語菲笑了。

她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那張信紙,疊了又疊,放進了胸口的口袋中。

後悔?從來沒有過。

此生唯一的後悔,就是在愛上了慕景辰之後,沒有竭盡全力燃燒這段愛情。

……

語菲,我可能,要離開一陣子了。

不是離開你,是離開這段冠冕堂皇的生活。

我是慕家的養子,可是三十五年來,我竟然一步步地走進了自己編織的這個深淵,甚至覺得沒有醒悟的必要,而經歷了這些後,對不起,我太自以為是了。

這句道歉,就當是我對你造成的所有傷害的口頭上的補償吧,而現在我要用實際行動來證明,你愛的慕景辰永遠都是慕景辰,一個能夠給你幸福生活的男人。

我去尋找真實的自己,從這一刻開始,就像你父母說的,我不再是慕家的兒子,其實我早就該被除名了,在五年前的那一夜後。

但是我要和你說,那一夜于我,不是惡夢,而是珍貴的記憶。

理由很簡單,就是那句我不怎麽習慣于說的話。

我會回來的,不會很快,但也不會很久。

慕景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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