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64韶光

☆、64韶光

初雪過後,大雪紛紛揚揚,西域真正的寒冬終于來到。

下雪之前,救援的唐軍趕到,将匹婁武徹一行人護送到了龜茲。

邵稹雖然保住了命,傷情卻是是好是壞。幸而龜茲有良醫,又有寧兒悉心照料,熬過最艱難的半個月之後,他的身體慢慢好轉起來。

西域的冬天,比中原要長。大雪下了許久,待到春暖冰融,已是近三月。

朝廷的任命到來,裴行儉正式成為了新任安西大都護,匹婁武徹則告老還鄉。

薛霆的觀察使之職也已經任期圓滿,待得道路暢通,便收拾行囊車馬,與匹婁武徹一道返回中原。

龜茲城外,陽光明媚,裴行儉領着安西大都護府的屬官,在道旁置酒,與衆人送行。

“安西基業,乃數輩人心血,還望大都護慎之守之,莫負先人。”匹婁武徹對裴行儉道。

裴行儉向匹婁武徹一禮,正色道:“行儉敬諾。”

匹婁武徹微笑颔首,将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裴行儉又與薛霆等人道別,當他看到邵稹,笑笑:“致之此去,不知何日再見。”

他以字相稱,邵稹亦莞爾,道:“大都護将來若有吩咐,只消告知一聲,稹可即刻效力帳下。”

裴行儉撫須,卻看看立在一旁的寧兒,搖頭:“只怕那時真做,有人要與某過不去。”

寧兒聽出他此言意指自己,登時紅了臉,緊接着,卻又見他看着自己道:“某與致之作別,欲教致之飲些酒,還請杜娘子示下。”

衆人皆笑起來,寧兒的臉更是燒熱,看看邵稹,羞赧地抿抿唇:“只許飲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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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行儉大笑,親自将酒杯斟上少許,遞給邵稹。

邵稹雙手接過,仰頭飲下。

“回長安之後的事,都打算好了麽?”臨行前,裴行儉問邵稹。

邵稹颔首:“打算好了。”

裴行儉深深地看着他:“你足智而有勇,無愧乃父當年英名,日後之事,但願順利。”

邵稹微笑,向他一禮:“多謝大都護。”

車馬上路,回長安的衆人連同衛隊,浩浩蕩蕩,長龍一般穿過銀裝素裹的原野。

風吹來,仍帶着寒氣,道路兩旁,卻已經有了新綠。曠野上,時而能見到覓食奔跑的獸群,生機盎然。

這是邵稹傷好之後第一次遠行,寧兒坐在馬車上,望着邵稹騎在馬背上的身影,仍有些放心不下。

“稹郎,”停下來歇息時,她走過去,問,“你傷口疼麽?”

“不疼。”邵稹笑笑。

寧兒仍然有些不放心,怕他死撐着诳自己,半信半疑地盯着他:“真的?”

“當然是真的!”邵稹眨眨眼睛,“不信我脫開衣服給你看。”說罷,站起身來。

寧兒見他真的去解袍子的布扣,登時面色通紅。

“你……快停手!”寧兒又好氣又好笑,死死捉住他的手。

正嬉笑間,身後忽而傳來一聲輕咳,二人看去,卻是薛霆。

寧兒忙松開手,面上紅暈翻湧,嗫嚅地說了一聲“表兄”,瞪邵稹一眼,忙不疊地走開。

薛霆看着寧兒的背影,又看向邵稹,他的玩笑之色已經收齊,唇角卻仍舊彎彎。

在龜茲窩了一個冬天,二人都熟悉了不少。雖然彼此之間都做不來好友般的熟稔,但見面已全然沒有了從前的劍拔弩張。

“還有幾日才到焉耆,你每日騎馬,撐得住麽?”薛霆問。

邵稹一訝。他沒想到薛霆也會問出這樣的話,在龜茲時,就算他躺在榻上只剩下下一口氣,薛霆過來看,也沒見他說過一句半句安慰。邵稹甚至懷疑他會去看自己,全然是因為怕自己吞了他的寶貝表妹。

“撐得住。”邵稹笑笑,神色更加不以為然,“這點算什麽。”

薛霆沒将這話說下去,卻道:“你那事,跟她說了麽?”

邵稹表情微微凝住。

“不曾。”他說。

“為何不說?”

“這時說,只會徒教她擔心。”邵稹淡淡道。

薛霆看着他,片刻,颔首:“我也這麽想。”說着,看看寧兒那邊,嘆口氣,“我也不知道成全你們是好是壞。”

到了焉耆之後,隊伍要休整幾日,寧兒問邵稹:“稹郎,你想去看看你父親的墓地麽?”

邵稹想了想,搖頭:“不去?”

“為何?”寧兒有些詫異。

“焉耆到楊木有些距離,我若去了,若有些意外,會拖累行程。”邵稹道,看看寧兒,耳根微熱,目光灼灼,“且……我想日後事畢了,與你一起去。”

寧兒聽着,臉一下漲紅,望着他,心中像是盛滿了蜜。

過了焉耆,一路向東,沙漠延綿不斷。待得到了沙洲,冰雪幾近化去,已是綠意盎然。

去年薛霆出資開鑿的洞窟,已經鑿了一般,他帶着寧兒親自去看,只見石山上,腳手架像蜘蛛網一般,一處洞窟初成方正模樣,懸在山腰。

寧兒望着石山上其他的洞窟,飛檐鱗次栉比,如同天宮。

“将來,表兄這石窟也會與別處一樣麽?”她問。

薛霆颔首,笑了笑:“什麽我的,別忘了你和你父母也會畫到裏面。”

寧兒一怔,莞爾,眉目甜美。

薛霆看着她,心中卻有些欷歔。自己當初鑿這佛窟的初衷,是想着與她成為一家人,供奉佛前。

本來就是一家人,她是表妹。一個聲音道。

是啊,表妹……

薛霆苦笑,深吸口氣,不再去想。

過了沙洲和瓜州,再到涼州,綠洲越來越多,越來越大,沙漠漸漸沒了蹤影。隊伍過了秦州之後,便是京畿道。

當長安雄偉的城牆出現在遠方,衆人皆是歡欣鼓舞。

薛霆派從人快馬送信,寧兒想到将要見到舅父,歡欣不已,可想到前面的事,卻又有些近鄉情怯。

她曾經想像逃離伯父家那樣,逃離舅父。不知他是否還在生自己的氣?

還有邵稹……

她偷眼朝車外望去,邵稹坐在馬上,背對着這邊,對她的小心思似無所覺。

将要進入長安之前,匹婁武徹來到邵稹面前,看着他:“邵稹,你都想好了麽?”

邵稹看着他,又看看薛霆等人,颔首:“想好了。”

“想好什麽?”寧兒不解地看着他們,未幾,卻見匹婁武徹點了點頭,身後,兩名小吏過來,拿着一副枷鎖。

“這是做甚?!”寧兒一驚,忙要上前,卻被薛霆攔住。

“稹郎!”寧兒又慌又急。

邵稹卻神色沉靜,任由他們将自己拷上。

“寧兒。”他苦笑,“我不能頂着一個假名回來,也不能讓我祖父和父親的名氏因我蒙塵。”

寧兒睜大眼睛望着他,片刻,眼睛裏已經蓄滿淚水。

“寧兒,”薛霆看着,亦有些不忍,道,“如今不過是例行公事,往後之事,我與二位大都護已經商議妥當,他不會受委屈。”

寧兒沒有說話,卻定定地望着邵稹,淚水倏而滑落,潤濕了面龐。

“走吧。”匹婁武徹嘆口氣,對邵稹道。

邵稹颔首,強迫自己将目光從寧兒身上收回。

“稹郎……”寧兒咬咬唇,忽而大聲喊道,“邵稹!”

邵稹步子一頓,回過頭來。

寧兒擦擦眼淚,望着他:“你記住,你這次若又不見,我就不要你了……真的不要你了!”

邵稹愣在原地,深深地看着她,眼角似有些泛紅。

“好。”他啞着嗓子道,唇邊卻浮起一抹笑,說罷,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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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中,安西大都護換人的消息,早已随着薰風飛遍。

夏初時節,皇帝在宮中親自接見了卸任歸來的匹婁武徹,受了他的辭呈,準其告老還鄉。

不過,朝中的知情人卻聽到了另一件事。

匹婁武徹從安西帶回了一人,竟是去年京城犯事在逃的山賊邵稹。而正當衆人感嘆朝廷的通緝令竟如此好使的時候,另一個消息卻又傳來。匹婁武徹與現任安西大都護裴行儉,以及觀察使薛霆,聯名向皇帝陳情,表其在西域立下的赫赫功績,請皇帝赦免其罪。

皇帝将匹婁武徹和薛霆召入宮中,專門詢問此事,又着刑部與禦史臺細細查證。

兩月之後,皇帝頒下命令,赦邵稹無罪,并任命為益州司馬,繼其祖父邵文顯之職。

大理寺獄外,薛霆一身官服,不住往裏面張望。

未多時,腳步聲傳來,兩名獄吏領着一人出來,似乎許久不見太陽,那人的眼睛微眯着,腳步卻無頹廢之态。

待得出來,薛霆看着邵稹,不禁哂然。

他還穿着當日入獄時的袍子,髒兮兮的。不過,精神卻不錯,也沒有蓬頭垢面,看得出來,他在裏面并未受為難。

邵稹看到薛霆,第一反應,便是朝他身後看去,卻是無人,臉上不由一陣失落。

薛霆與押送的獄吏打過招呼,領着邵稹便往外走。

“她……還好麽?”邵稹忍不住問。在牢裏兩個月,他每天無事可做,除了數草梗,做的最多

“好啊,好得很。”薛霆看他一眼,“這兩月來,我父親母親凡事赴宴會友,都帶着她。京中未婚配的才俊男子,她見了大半,媒人都快将我家門檻踏破了。”

邵稹愕然,臉上的神色不再鎮定:“媒人?”

“是啊。”薛霆道,“你連自願入獄這麽大的事都瞞着她,若是別人家,早就轉頭嫁人了。也是我父親挑剔,沒有合意的,不過寧兒也不急,京城裏的好男子多的是……喂!你去何處!”他話沒說完,卻見邵稹已經上了馬,飛馳出去。

薛霆連忙趕上,将他堵住,瞪着他:“你瘋了!此處是官街!如此飛馳不怕武侯拿你?還想再進去?!”

“我要去将她搶回來。”邵稹冷冷道。

薛霆面上終于繃不住,笑罵:“搶什麽搶?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誰見了你不捂着鼻子走遠?!”

邵稹一愣,看看髒兮兮的身上,亦不盡赧然。

薛霆深吸口氣,白他一眼:“跟着我。”說罷,悠然策馬。

薛府前,馬車挺得滿當,好不熱鬧。

家人見得薛霆回來,連忙過去牽馬。

“父親在麽?”薛霆問。

“在,都在。”家人答道,這時,忽而看到他身後那器宇軒昂的青年,愣了愣。

待他們入內,家人們忙湊到一處議論紛紛。

“那是何人?是……是邵郎君麽?”

“不能吧,穿着五品官服呢……”

“怎麽不是,就是!你忘了,邵郎君當上了益州司馬。”

“真的?啧啧,要說他打扮起來,可真是俊俏,那氣勢,啧啧……”

“可不,方才我還想是哪位新進的才俊……”

薛府與去年所見,并無多大變化。不過今日着實熱鬧,在外面已經能聽到裏面陣陣的說笑聲,邵稹對此地多少有些拘束,才進門,腳步便收小了些。

“今日母親做壽,父親請了好些京中的親戚好友。”薛霆解釋道。

“做壽?”邵稹訝然,躊躇道,“可我不曾備賀禮。”

“不必賀禮。”薛霆莞爾,“我父親和母親都說了,你在西域救了我和寧兒,來赴宴便是禮。”

“哦……”邵稹讪然,心中卻更是忐忑。

救命恩人……不必賀禮……他倒願意他們別說這些,自己今天可是專為見寧兒來的,卻活脫要赴鴻門宴似的……

主人和賓客都在後園,還未入內,只聽得樂聲悠揚,笑語晏晏。

待得踏入,只見賓客皆錦衣華服,穿行春花綠樹之間,相映成景。見得薛霆來,許多人打起招呼,又朝邵稹投來好奇的目光。

邵稹面上帶着笑,眼睛卻急切地尋找着寧兒的身影。

待轉過一處假山,忽然,他望見一處水榭上,寧兒穿着一身茜色羅裙,窈窕如仙子。心中正喜,下一瞬,他卻看到寧兒身前站着一個人,錦袍玉帶,白面帶笑,一看就是個長安富貴之家的公子。

心中有一股氣憋起,邵稹正想先 ,冷不防,薛霆道:“父親,母親,致之來了。”

邵稹猛然回神,朝前方望去。果然,薛敬和韋氏正坐在一扇八面大屏風面前,與幾人飲酒敘話。薛敬一身寬敞袍服,看着舒适自在,滿面紅光。韋氏則身着盛裝,與下首一貴婦笑語,甚是和樂。

“致之。”薛敬看到了邵稹,臉上笑意溫和,“許久不見,快上前來。”

許多目光朝邵稹看來。

邵稹只得硬着頭皮上前,朝薛敬和韋氏一禮:“稹拜見薛公,拜見夫人。願夫人四體康直,壽比南山。”

韋氏微笑:“致之多禮了。”

薛敬讓家人引邵稹入席,撫須對衆人道:“致之乃是老夫妹婿家的故人之子,此番元鈞往西域,兩番遇險,幸得致之相助。陛下嘉獎其功勳,将他任命為益州司馬。”

衆人聞言,紛紛稱道。

“未知司馬姓氏?”席間一人問道。

邵稹答道:“敝姓邵,名稹。”

“可是河東邵氏?”

邵稹道:“稹祖籍洛陽。”

那人笑着“哦”一聲,微微颔首,邵稹卻瞥見不遠處兩人交換了一個不以為然的眼神。

“娘子在望什麽?”水榭上,裴榮發現寧兒有些心不在焉,問道。

寧兒收回目光,看看他,手裏的纨扇遮着發紅的面頰:“妾……嗯,妾在望舅父。”

裴榮一笑,方才薛霆來到時,他便已經看到了跟在後面的那個人。只是距離有些遠,他只見得那人走路姿态昂藏,看着的确有些銳氣。

“他叫邵稹,是麽?”裴榮問。

寧兒一驚,詫異地望着他。

裴榮卻面不改色,莞爾道:“小娘子想看他,不若走前去看,在下亦久仰邵司馬聲名,正欲一觀。”

邵稹不過一個五品地方官,又家世平平,在薛敬的賓客中,并不打眼。話題很快從他身上轉開。

“夫人,”這時,一位婦人道,“自從令郎回來,妾無論走到何處,都能聽到有人談論,有女兒的人家可是中意得緊,不知好事可臨近了?”

韋氏笑笑,看一眼薛霆。

薛霆沒料到會扯到自己,哂然,卻不好說話,只得淡笑不語。

薛敬道:“小兒還年輕,心性未斂。”

下首有人笑道:“薛公過謙,令郎正當青壯,又前途無限,實乃難得的才俊。”

“莫說令郎,妾近日也聽着好些人說到府上的甥女,皆贊不絕口。”另一婦人道,“方才所見,果然美貌動人。”

薛敬莞爾:“我這甥女,确是賢淑,老叟正欲在京中給她尋一門良配。”

邵稹聽到這話,臉色微變。看向薛敬,卻見他神色淡定,并未看自己一眼。他按捺不住,站起身來。

衆人都被他這突兀的舉動驚了一下,卻見他快步離席,走到薛敬面前,鄭重一禮。

“薛公。”邵稹道,“稹今日來,乃是為再向薛公求娶寧兒,請薛公允婚。”

這話出來,衆人皆是詫異。

“怎麽……求婚?”有人議論道。

“既無媒人也無贽禮,哪有這樣求娶的……”

邵稹并不理會,只保持着行禮之态。

薛敬看着他,緩緩撫須,神色不改:“致之,你可記得,去年求娶時,老叟說過什麽?”

邵稹答道:“記得。如今稹将功贖罪,所犯過錯,天子均已赦免。寧兒為官宦家女兒,稹亦是出身官宦,正是門當戶對。”

韋氏等人聽得這話,皆哂然,面面相觑。

薛霆在一旁坐着,唇邊卻微微彎起。

“你說的不過只是其一。”薛敬并未接邵稹的刀,卻道,“致之,我去年拒你時,說了兩個因由。”

邵稹嘴唇緊抿,道:“薛公若想讓寧兒留在長安,稹辭去益州司馬之職便是。”

衆人幾乎嘩然。

韋氏不禁發笑:“致之,你以為朝廷開在你家後院?你辭了官,憑什麽立足?”

“我辭了官,一樣能讓寧兒衣食無憂。”邵稹昂然道,“我曾一無所有,亦得了今日,辭官再做,也并非了不得之事。”

“好個莽撞的年輕人。”韋氏看着他,似笑非笑,“你既知曉寧兒為官宦家女兒,可曾備得官宦家的聘禮?”

聘禮?邵稹臉一白。

他雖然已經授了益州司馬之職,卻還未上任,此時身上也并無多少錢財。

“稹備不了多少聘禮,但成家之後,所有錢財都是寧兒的……”說着,他心一橫,将腰間的刀解下,雙手捧前,“此刀乃洛陽名家裘軻所造,傳世百餘年,值得千金。祖父授此刀時,稹曾許諾,人在則刀在,如今以此刀為聘,求薛公許婚!”

旁人看着,嗡嗡議論。

“一把刀……”有人不以為然道。

薛敬看着邵稹,雖未言語,目光中卻露出訝色,變得凝重。

寧兒躲在屏風後,呼吸幾乎滞住。

她的目光落在那刀上。雖其貌不揚,無多裝飾,但寧兒知道,邵稹這許多年來,闖蕩南北,所憑借之物,唯有此刀。如今他将此刀為聘,其意已是明了,他是用自己的身家性命,來換二人的将來……一股澀意湧起,寧兒的唇角動了動,不知是喜是悲,只覺得心中又是酸,又是甜……

韋氏還要再說,薛敬擺手止住,看着邵稹,眉目舒開。

“寧兒,出來吧。”他說。

邵稹一驚,未幾,卻見那屏風後面,走出一人來,卻是寧兒。

四目相對,寧兒望着他,滿面淚痕,肩膀一動一動的。

邵稹只覺雙腳定在了地上,望向薛敬,忽而明白了什麽,雙目炯炯。

韋氏笑着将她拉過來,拭拭她的臉:“還氣?你可是自己走過來的。”

寧兒赧然,望着她,又望望邵稹,低頭不語。

“寧兒,”薛敬走過來,看着她,滿面欣慰,“你從前說得不錯,致之确是一等的好男子。”說罷,卻看向同樣滿面潮紅的邵稹,“致之卻莫得意太早,你這劍,我不要。金銀之物,我也不稀罕,但既是我府上嫁女,聘問六禮,卻一件都少不得。”

邵稹望着他,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薛霆在後面輕踹一腳,他才猛然醒悟,忙行禮:“敬諾!”

衆人皆笑。

“年輕兒郎,備聘禮去吧。”韋氏笑吟吟道,挽着寧兒,轉身離開。

邵稹應着,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寧兒不住回頭,目光相觸,皆是蜜意……

“如何?”薛霆的聲音傳來,“我說你穿官服來會順利些。”

邵稹轉頭,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亦露出笑容。他知道,薛霆做的,并非只是讓他穿上官服。

“此事,多謝成全。”他向薛霆一禮。

薛霆頭一回受他如此相待,愣了愣。

“你幫了我,我知曉。”邵稹道,“朝中、還有薛公面前,你都出了大力氣。”

他這麽說,薛霆倒有些不自在起來。

“你救過我。”他說。

“那不一樣……”

“一樣的。”薛霆看着他,唇角彎了彎,不客氣道,“你我扯平了。将來你要是待寧兒不好,我會立刻将她接回來,你記住我這話。”說罷,拍拍他肩膀,轉身離開,似抛下了千鈞重擔,步履潇灑。

邵稹看着他的背影,未幾,亦是一笑,深吸口氣,朝門口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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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之後。

最熱的時節已經過去,涼風自北方而來,趕走了籠罩成都的暑熱,清爽宜人。

城外,兩名府吏正等候着新到任的益州司馬,見得一行車馬遠遠而來,正是官宦家的模樣,連忙迎上前。

“不知來者,可是邵司馬一行?”他們問道。

“正是!”仆人答道。

府吏們皆是歡喜,忙要到車前去迎,仆人卻忙止住,一臉抱歉:“二位,司馬不在車上。”

“不在?”二人訝然。

“司馬路上染了病,讓我等先行,他與夫人尋醫去了?”

“尋醫?”二人更是驚詫,面面相觑。染病尋醫,倒是常情,可是讓仆人車馬先走,卻是什麽道理……

百裏外的茂州,一輛馬車辚辚走在路上,邵稹戴着草笠坐在車前,旁邊,寧兒戴着羃離,風吹着,皂紗後的臉若隐若現。

“這邊的山真高。”寧兒望着路旁的大山和湍流,忍不住驚嘆道。

“那是汶山。”邵稹溫聲道,“看到那山頂的白雪不曾?終年不化,是隴原的南端。”

寧兒了然颔首。

邵稹道:“可惜時日不夠,否則帶着你沿長江往東,可到夔州去看巫山。”

“夔州?”寧兒想了想,道,“很遠吧?”

“不遠,”邵稹笑道,“乘舟去,不過數日。”

寧兒點點頭。

邵稹回頭看她一眼:“巫山的典故你知曉麽?”

寧兒回憶了一下:“巫山雲雨?”

那聲音裏,沒有一點不好意思。

邵稹有些狐疑:“這典故何意?”

“巫山雲雨……”寧兒思索了一會,“便是巫山上的雲和雨?”

邵稹嘆口氣:“你果然不知。”

“哦?那是什麽?”

邵稹輕咳一聲,正色道:“楚國知道麽?從前有一位楚王,在巫山游玩,困倦入夢,見到一位美人來找他。那美人說,她是巫山的神女,願與楚王共眠。楚王甚是高興,二人歡好,相戀不舍,離去時,神女告知楚王,若他再相見自己,便來這巫山裏,旦為朝雲,暮為行雨……”

寧兒聽着,越來越覺得不對,臉上發熱,狐疑道:“稹郎,你……你又是騙我吧?”

邵稹道:“不騙你,就是如此。”

寧兒掀開皂紗,盯着他看。

邵稹也看着她,眨眨眼。

歡好……雲雨……寧兒忽而想到他們夜裏的事,面紅耳赤:“你……你不正經!”

邵稹哭笑不得:“我這回真不是騙你!”

“我不信!”

邵稹無奈,寧兒看着他喪氣的樣子,卻抿唇笑了起來。

她将頭靠在他的肩上,望着四周的青山綠水。

陽光明媚,如詩如畫,而自己的身旁,有那世間最好的人呢……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完結~

番外沒想好寫什麽,也許過些日子會補~

下個文十月份開~~(發奮之言,大家懂的)

謝謝大飛揚草大人的手榴彈地雷,謝謝愛古言大人、tt大人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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