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并不願相信,她是要逃……

第27章 他并不願相信,她是要逃……

安順門的煙花燃放了多久,音音就被江陳折騰了多久。千樹萬樹的繁華璀璨中,掩着這靖水樓室內的一方旖旎。

到最後昏昏沉沉,已是不知歸處,腦中只一個念頭:身上的這個男人是鐵打的嗎?怎得不知道累。

她再醒來,已是次日的黃昏了。

首輔府的內室昏沉靜谧,婢子們屏氣凝神,小心翼翼伺候着。

羌蕪見她醒了,笑着将人扶起,帶了點打趣口吻:“主子爺今早候了半天,午時又回來了一趟,總不見您醒,這才走了。要我轉告您一句,他這幾日要出京一趟,沒個十天半個月回不來。”

音音輕輕嗯了聲,就着紅堇的手喝了避子湯,又用了點吃食,才尋到空單獨同阿素說幾句體己。

她瞧了眼緊閉的門扉,問:“阿素,昨日那副工筆仕女賣了多少銀子?”

阿素替她續了杯溫熱牛乳,喜不自勝:“姑娘,你不知道,現如今你這工筆倒自成一統,被許多世家文人追捧,昨日那幅畫可是賣了足足百兩。”

她伸出指頭晃了晃,替自家姑娘得意的緊,又問:“姑娘可要再繪一幅?”

音音卻搖頭,目光在她面上流連不去,帶着不舍的憂慮:“阿素,你拿了這銀錢,同沁兒去南邊吧,近日便走,同林嬷嬷一道。”

阿素心口一跳,愣了一瞬才回過味來,往榻邊一坐,倔強道:“沁兒可以走,我不走!姑娘去哪兒我就去哪兒,阿素伺候你一輩子,你甭想打發我走!”

“阿素,你不走,我如何幹脆脫身?

音音這一句,讓阿素驟然擡眸,轉頭看了眼緊閉的門窗,才顫着唇齒道:“姑娘你.”

她平靜了片刻,目光落在那碗剩了點殘渣的避子湯上,不斷點頭:“好好好,走了也好,我的姑娘自有傲骨,本不該在這裏伏低做小。可我又有些怕,怕你脫不開,怕你出去了一個人頂風冒雨,如何不辛苦。”

音音握着她的手,并不多說,只囑托道:“阿素,沁兒便先托付給你了。”

阿素一壁抹淚,一壁詛咒發誓:“沁兒我若照顧不好,我衛素不得好死。”

可想起此去別離,還不知哪時相見,又忍不住落下淚來,攥着音音的手不放:“姑娘,四月二十三便是你的生辰了,我們.等我跟沁兒給你過完這個生辰再走,可使得?”

音音面上還挂着笑,眼裏卻霧蒙蒙一片,啞着嗓子“嗳”了一聲。

阿素自此便記挂上了,憋着勁要給姑娘個圓滿的生辰,。

可四月二十三這日,天剛蒙蒙亮,國公府的張嬷嬷卻親至,端着架子,笑吟吟道:“沈姑娘來家一趟吧,國公爺這次回京,特意去求了賜婚的聖旨。今日便擺定親宴,沈姑娘過來給未來主母敬杯茶水,也能讨個好。”

音音進門時,國公府上一片和樂喜慶,紮戲臺,搭花棚,流水宴擺開,玉器杯盞沒一件俗物,一看便是費了心神。

只音音卻明白,這熱鬧與她半點關系也無,是與她肌膚相親的男子,要與旁的女子定下親事。

她默默跟着領路的婆子進了國公府後院,卻未見到蔣老夫人,直接被領去了松壽堂的後罩房。

那婆子抱了一卷經文,往桌上一放,道:“沈娘子,今日老夫人繁忙,每日要抄的經卷都落下了,便勞煩你給補上吧。”

音音本不欲往前邊湊熱鬧,她這樣的身份,沒得尴尬,自然應下了。

後罩房裏陰冷又潮濕,有股子久不住人的黴味,只一點,位置卻頗好,臨窗而坐,便能瞧清後院裏花團錦簇的熱鬧。

阿素冷哼一聲,心疼的替音音搓着手:“這屋子陰寒,姑娘你本就虛寒,如何能長待。”

說着要倒杯熱茶來給她暖身子,找了一圈,卻發現連點子熱水也無,又是一陣心酸憤慨。

音音安撫的握了下她的手,翻開經卷,仔細鋪開了筆墨,還未動筆,忽聽外面腳步踏踏,擡眼從支摘窗望出去,遠遠便見江陳拐進了垂花門,順着連廊,進了後院。

他一身玄黑,金線雲紋暗芒微微,皂角靴上還帶着路上的風塵,眉眼間透着點子疲憊,大步流星,匆匆往水榭而去。

音音想,他如此着急回來,大概是為了這場定親宴吧。

那身影進了水榭沒多久,便迎來了寶藍宮裝的大太監,尖細着嗓音,宣讀聖旨:“輔國公江陳文治武功,乃國之棟梁。今有宣慶侯府嫡女柳韻賢淑謙恭讓,才學獨擅,特賜予輔國公為妻,欽此。”

她聽見江陳與柳韻的名字并列在一起,确實是極般配的佳偶。是了,他與柳韻門當戶對,才是契合的一對,音音想,而她,大概只是他閑暇時消遣的玩意。

她輕輕哂笑,以為自己并不在意,可手上的筆一頓,一團墨汁淋漓而下,瞬間洇濕了整張宣紙,倒是讓人微微難堪。

外面已開了席面,熱鬧又歡慶,一點點漫進這方陰暗窄室。

阿素回手就将支摘窗關了個嚴實,有些哽咽:“姑娘,咱不看。我.我來替你研磨。”

兩人沉默下來,只餘下筆尖在紙上劃過的細微沙沙聲。

待外面的光影一點點移進來,阿素動了動身子,轉身去了外間。

再回來,漲紅了一張臉,呸道:“竟連口飯食也不給,外面那婆子,直言今日府上忙碌,顧不上咱們,這午間竟讓咱們吃幾口點心湊合了。”

音音放下筆,低低嗯了聲,拖過桌上的檀木漆器,用帕子拈了塊挂花糕遞給阿素,扯了扯嘴角,故作輕松道:“想來國公府上的點心也不差,阿素你嘗嘗。”

阿素接了那點心,吃在口中,只覺心口堵的慌,難以下咽。

她紅着眼,低低道了聲:“可今天是姑娘的生辰啊,我給姑娘過的最後一個生辰啊!怎麽能連碗長壽面也不給姑娘做呢。”

“生辰有什麽打緊,年年都有,再說了,等晚間回去了,你大可做給我吃的。”音音默了一瞬,還是笑吟吟的模樣。

只那點心拿在手中,如何也不往嘴裏送。她餘光裏瞧見茜紗窗外光線明亮,團團的喜氣,全不似這陰冷室內的昏暗。

忽而又想起往年的生辰,父母親人圍坐一團,阿娘親手端上長壽面,爹爹一點點幫她剔除鲥魚裏的小刺,細心叮囑:“長壽面也不可吃太多,晚上又要不克化了”。

她的大哥哥二哥哥還有幻表姐,總有各種新奇玩意拿出來,言笑晏晏的打趣:“我們音音又長大了一歲,往後就是大姑娘了,明年就不送這些小玩意了,得送你個如意郎君了。”

那時她也是坐在明亮溫暖的廊下,享受溫煦春風的,總覺得那是年年都有的平常,怎得一轉眼,就在這陰暗後罩房了呢?

阿素正垂頭艱難的咽那桂花糕,忽聽吧嗒一聲,擡頭卻見她家姑娘舉着點心,愣愣望着那透光的窗格,大顆大顆往下掉眼淚。

自打沈家出事以來,阿素其實沒怎麽瞧過音音哭,她總是輕柔淺笑着,一點點扛起了肩上的重擔。每每她為她不忍,她反倒要來寬慰自己。可今日這淚水砸的她猝手不及,她完全不敢想,姑娘心裏該多難受,才會如此失态。

她手忙腳亂,擡手便去幫她抹淚,卻不妨抹了她滿臉的點心屑。小姑娘搖搖頭,兩人又哭又笑,一時倒也好過些許。

那邊臨湖的水榭裏,江陳墨眉微蹙,将杯盞一放,有些不悅的對老夫人道:“祖母,何必鬧這樣大陣仗,連聖旨也請了來。”

蔣老夫人今日高興,倒也懶得同他計較,道:“這是我江家定親,自然要風光體面。祖母就是要讓天下人瞧瞧,我們國公府如今又是何等榮耀。”

她說完又轉頭拍了拍柳韻的手,可親的很:“韻兒,等你們大婚,祖母也定當給你好好操辦,要你風風光光嫁進來。”

柳韻偷瞄了眼江陳清俊的側臉,還是覺得像在夢裏一樣,羞羞答答點了點頭。

今日這宴席也分男女賓,只一對新人卻坐在一起,同蔣老夫人一道答謝。

這熱鬧的喧嚣讓江陳無端煩悶,耐着性子坐了片刻,便借口起了身,出了水榭,吩咐于勁:“回首輔府。”

柳韻瞧着那果斷轉身的背影,愣了一瞬,眉眼垂下來,露出了無措傷懷神情。

老夫人看她如此,手中杯盞重重落下,冷哼:“他倒着急的很。”頓了頓,又吩咐張嬷嬷:“讓沈家姑娘過來,來給主母敬杯茶水。”

話音落了,張嬷嬷還未動,柳韻開了口:“姑母,無妨,如此大張旗鼓,想必音音姐姐抹不開面子,等席面散了,再喝這茶也不遲。”

蔣老夫人嘆息一聲,拍着她的手,心疼道:“阿韻,你什麽都好,就是太良善了些。”

音音抄了半卷佛經,扳着的腰身僵硬酸痛,手扶上去,微微動了下。

外面喧嚣散了些,只剩三三兩兩的女眷徘徊不去,湊在一起,說些場面話。

她展開一頁簇新宣紙,鎮紙剛放下,聽吱呀一聲,四棱隔扇門打開,洩進來一片日光。

柳韻腳步輕快,團臉上紅暈未散,走過來,招呼道:“音音姐姐今日如何不出來吃些席面,躲在這暗屋裏多冷清。”

音音下了榻,行了一禮,避開這話頭,只道:“恭喜柳姑娘。”

柳韻一雙圓眼笑彎了去,拉着音音的手,露出少女的羞澀與喜悅:“姐姐何必打趣我,我倒也沒料到懷珏哥哥将這場定親宴看的如此重,竟連夜打馬而歸。他.他身上還帶着路上的風塵,竟也敢來擁我.”

她聲音低下去,臉上的紅暈更深了幾分,捂住臉偷笑幾聲,忽而跳脫:“對了,竟是将正事給忘了,老夫人要我給姐姐帶樣東西。”

柳韻拍拍手,将秦嬷嬷招了進來,從她手中抽出一卷書冊,露出些為難神色:“喏,姐姐自己看吧”

音音接過來,紅豔豔的扉面,透着股子靡豔,卻未落字。

她翻開一頁,忽而愣住,面上先是要滴血,而後又一點點撤去了血色,蒼白一片。手中啪嗒一聲,那書冊滑落下來,散了滿地。

那上面一頁頁一幅幅,或是紅羅賬中,或是海棠花下,男女衣不蔽體,行那交合之事,都是些不堪的姿勢,像那花街柳巷才使的手段。

柳韻捂住臉,哎呀一聲,忙喚秦嬷嬷都收了,好半晌才啓齒:“音音姐姐,老夫人要我帶的話,我也必須帶到,只能硬着頭皮說了,你且一聽。老夫人是望你能伺候好懷珏哥哥,多習些手段也無妨,讓他舒爽了便好,這大抵便是外室的作用了。”

音音抿唇,沒說話,她聽的明白,這是要她學那妓子之态,做好爺們洩欲的玩物。

她似乎聽見背脊咔嚓一聲,是脊骨被人踩在地上,狠狠碾了一下。

柳韻瞧她面色,半晌沒說話,忽而屏退了下人,稚嫩面上露出同情又憐惜的神态:“姐姐,容我推心置腹說一句,你一個外室,無名無份,只做暖榻之用,是連個孩子也不能有的,這也難怪老夫人會如此。要我說,這般憋屈的活着,還真不如自個兒出去,天高地遠的過活,起碼被人瞧得起。”

音音神思回攏,仰了仰頭,将眼裏的一絲霧氣逼回去,輕笑:“柳姑娘說的哪裏話,我一介浮萍,又能往哪裏去?”

兩人沉默着打了會子機鋒,柳韻倒是先坦誠:“姐姐,我不信你是甘心如此過活的,你當年明明那樣傲氣。”

當年她站在人堆裏,也曾仰望過那個國公府嫡女沈音音,美好的像是三月桃花,偏又帶了股子清冷傲氣。

她開門見山:“姐姐,你逃吧,我會助你。你走了,懷珏哥哥大抵會憤怒,但日子一過,也便忘了,畢竟一個外室而已。而我們夫妻間也能少份芥蒂。這盤纏用度你皆不用費心,我自會保你往後的日子安枕無憂。”

音音猛然擡頭,直直看進那雙圓圓的眼裏,默了一瞬,不置可否:“那柳姑娘打算如何讓我逃?”

“五月初五。”柳韻圓潤的指尖在炕桌上點了點,繼續道:“五月初五這日懷珏哥哥會去我們柳府下聘禮、換婚書,大概一日不得閑。到了晚間,我倆還需得進宮去謝恩,這宮中晚宴必然少不了。”

她說着,傾身過來,在音音耳邊低語:“流民,京郊有流民正陸續被遣返,混在其中,最不易被發現,出了嘉峪關,我自會備下車馬,送姐姐去任何你想去之地。”

她坐回對面,不再言語,卻拿了紙筆,在宣紙上細細寫來,待收了筆,偏頭一笑,道:“姐姐權且一看,若有不周之處,也可提點一二。”

音音在那紙頁上流連一瞬,看柳韻拿起那紙張,彈了彈,丢在熏香爐中燒了個幹淨,才擡起無暇的面,淺笑道:“柳姑娘,周道的很。”

柳韻出門時,眉眼帶笑,腳步輕快,帶着少女天真的嬌憨。

秦嬷嬷見四下無人,替她順了順耳後碎發,絮絮叨叨:“我的小姑娘,你也及笄了,怎得還是如此純善,便這樣放她走了,真真便宜了那狐媚子,往後落在咱手裏,好生磋磨一番才好。”

柳韻背着手,聞言回頭朝嬷嬷做了個鬼臉,慢悠悠道:“嬷嬷,您又糊塗。我能真讓她走?懷珏哥哥正在興頭上,陡然失去,豈不是要在往後的歲月中時時懷念?這男人啊,得不到跟已失去才是最珍貴。”

秦嬷嬷也是個久經世事的,聽了這話卻也不免愣了,一臉疑惑:“那姑娘您這是.”

“自然得讓她走不成。懷珏哥哥如今如此維護她,她卻一心要走,豈不是寒了懷珏哥哥的心?待捉回來,兩人定是起了龃龉,這疑心一起,有多少感情經得起消磨?況本來也沒什麽感情,哥哥大抵貪她美色,嘗夠了,又離了心,豈不很快便打發了?”

話落了,她再不做聲,蹦蹦跳跳往花陰處跑。

江陳回了首輔府,卻見內室空寂,不見人影,一問才知音音今日去了國公府。

他在廳中立了一瞬,轉身便要去迎,剛踏出門楷,卻見音音蒼白着一張臉,緩步進了連廊。

細細的風吹來,吹起她碧羅青的裙角,帶了點弱不勝衣的輕愁。她垂着頭,也不知在想什麽,一副專注神情,腳下不查,一下子便撞進了江陳懷中。

男子帶了薄繭的大掌在她腰上一扣,輕笑:“路也不看,是專往本官懷裏鑽嗎?”

音音耳尖透出點紅,伸手來推他堅實的胸膛,她還在一遍遍盤算柳韻那頁宣紙上的內容,心裏發虛,唯恐被江陳瞧出什麽,忙低低道:“大人您又取笑我。”

這聲音透着嬌嗔,倒是讓江陳愣了愣。她往日說話雖則也軟糯,帶着股子江南煙雨味,卻極少同他撒嬌嗔怪。

他平素靜水深流的眸子裏透出點笑意,緊了緊那細軟腰肢上的手,一壁帶去了內室。低頭看見她臉色蒼白,又蹙眉:“今日如何過去?可是受了委屈?”

音音喉嚨發緊,卻說不出話來。要她如何說呢?老夫人只讓她抄了幾卷經書,柳韻說話也極為和氣,似乎挑不出什麽天大的委屈,說出來不免矯情。況一個是他至親祖母??一個是他敬重的未婚妻,他聽了大概只會覺得自己多事。

只是那後罩房裏的陰寒,那春宮圖的不堪,卻讓她渾身打顫,那拼命保存着的一點清傲,似乎在那座深深府邸裏,不堪一擊的很。

她深吸一口氣,扯出點笑,搖了搖頭。

她面上一點血色也無,手腳也冰涼,讓江陳目光頓住,沉聲喚了句:“沈音音。”

猶豫了一瞬,終究是道:“娶妻是我對江家的責任,你可懂?”

音音沒作聲,一點點拉回心神,又恢複了往日溫柔神情,輕輕點了點頭,笑的乖巧懂事。

她今日着的綠羅裙些許寬松,倒更趁的人嬌嬌軟軟,仿佛風中的菟絲花,飄飄搖搖,只能倚靠他而活,讓江陳方才的一點子擔憂徹底散了。

他擁着人坐至榻上,揚手拿出一枚縷金簪,別別扭扭:“路上碰見的,你随便用吧。”

觑着懷中人将簪子拿在手中,反複把玩,才微揚了眉。

那簪子通體縷金嵌玉,幾朵白玉蘭花栩栩如生,翩跹又純淨,底下墜了顆圓潤紅寶石,添了點紅顏媚色,倒是适合她。

音音随手便将簪子館在了發上,擡起臉,晃着那小巧紅寶石,輕聲問了句:“大人,可好看?”

那紅豔豔的寶石墜在發間,平添幾許風情,襯的白皙的天鵝頸益發瑩潤,微微晃人眼。

江陳眸子微暗,別開眼,低低嗯了聲,又道:“南邊新下了第一批荔枝,倒也鮮亮,碰上了便帶了些,你且嘗嘗吧。”

這如今方四月底,便是宮裏的荔枝都還未貢上來,南邊也是極其難尋的,也不知哪裏尋了些,偏生被他随口說起,帶着股子不經意,仿似街邊順手買來的瓜果。

那荔枝已被去了皮,一顆顆晶瑩圓潤,盛在豔紅的瑪瑙琉璃盞裏,甚是相映。

音音拈了一顆,慢慢放進了口中。紅豔豔的唇含着玉潤的荔枝,貝齒輕啓,溢出一點甜膩汁液。

江陳眸光定在她的唇上,微啞着聲問了句:“甜嗎?”

說完也不待小姑娘回應,低頭便吻了上來,花朝節那日她唇齒間的甜美馥郁讓他惦記了一路,如今看了這情景,再不願忍。

他微涼的唇貼上來,先是輕輕吸吮,嘗那荔枝的清甜,到後來便藏不住的強勢,叩開她的唇齒,想要她的全部。

他手下腰肢細軟,隔着薄薄的春衫,透出溫熱滑膩的觸感。偏生那懷裏的人不老實,扭了扭身子,掙紮着要下來。

這綿軟觸感,讓江陳陡然僵了背脊,一把将人摁回去,暗啞着嗓音輕嘆:“沈音音,你又勾我。”

她總能輕易惹起他的火,何況他如今連曠了十幾日。

他将人鎖在榻上,傾身過來,借那日光看那白皙修長的脖頸一寸寸泛起紅暈。

音音腦海中又浮現出今日那一幅幅不堪的圖冊,此刻在他身側,益發覺得自己便是那掌心玩物、那獻媚讨好的風月女子,無論如何收斂心神,都忍不住微微戰栗。

只這戰栗如同春日裏的桃花,在春風中輕輕擺搖曳,惹的身上的男子更難自抑,在耳邊輕嘆:“沈音音,你是雲朵做的嗎,這樣軟。”

她閉上眼,竭力壓下心中那絲異樣,任由自己随着他晃動。

待疾風驟雨停了,廊下已點起了燈燭,映進室內,昏黃一片。

江陳收拾一番,并不起身,從身後擁着她,低低道:“不必急着起,權且歇一會吧。”

音音乖順的很,軟糯的一團,縮在他懷中,聲音有些微啞,帶着雲雨初歇的餘韻:“大人,我想同你商議幾件事。您也知道的,沁兒素有心疾,她這病最好去南方将養,我有心送她過去。”

聽見身後之人并未出聲打斷,才又徐徐道:“原先我母親身邊有個嬷嬷,是看着我們姐倆長大的,後來随了兒子遷居江南,如今來京探親,正要歸去。我想将沁兒托付于她,去南邊養大,連帶阿素一塊,過去伺候。你看可好?”

她聽見江陳嗯了一聲,稍稍放下心,懇請:“嬷嬷後日便要啓程了,我能否去送送?城門邊看一眼便回來了。”

江陳其實不願她出門,那樣流光溢彩的一個嬌人兒,走到哪裏都要牽惹男人的眼光,總能讓人想起當年,她被衆多愛慕的男子圍繞着,遠遠而去,分不出一絲眼神來瞧他一眼。

只看見小姑娘耳朵支愣起來,靜靜盼着他的答複,還是道了句:“多帶幾個家奴,早些歸家。”

音音輕輕“嗳”了一聲,帶着點子愉悅,得寸進尺:“那五月初五,我能去陳家瞧瞧表姐嗎?大姐姐說想要派人來接,同我話話家常。”

說完見江陳沒作聲,又低低嘆了聲:“大人五月初五要去換婚書赴宮宴吧,怕是一日也見不到人,我自己一個人.”

話還沒說完,便覺腰上一緊,男子的手溫熱有力,安撫的纏上來,道了句:“好”。

沈沁走的那日,是四月二十六,一大早霧氣蒙蒙,帶着春日的薄寒。

音音隐在城牆的暗影裏,細細描摹那馬車前的小小人影,卻并不露面。她怕一見面,就再也舍不得。

沈沁小大人一樣,裹着厚厚的棉鬥篷,圓圓的臉小了一圈,執拗的不上車,揪着阿素的衣擺道:“我阿姐呢讓阿姐再抱抱沁兒好不好。”

阿素通紅着一雙眼,站在車前,不斷回首張望。最後一咬牙,抱了沁兒便上車,安慰自己也安慰沈沁:“總會再見,總會再見的,姑娘總會來看我們的。”

林嬷嬷老了些許,眼角都是褶皺,吃力的接過阿沁,疼惜道:“好孩子,老奴托個大,往後你就叫我聲祖母吧,便是季家嫡親的大小姐。”

音音瞧着這些最親的人,卻不能出聲喚一句,細白的指尖摳着馬車的木楞,骨節泛出白來。

她看着那承載着溫情的馬車離她越來越遠,一點點消失在了晨霧裏,抿住唇,毅然轉了身。

還未上車,忽見季淮身邊的常随王至走了過來,恭恭敬敬行禮,問候道:“問姑娘安,今日倒是趕巧,送老夫人出城便碰上了您。”

音音頓住腳,還未回應,卻聽他又道:“這次回南邊,本是要走水路的,這水路既穩又快,可是比旱路強上不少。只如今南邊江域發了大水,行船危險,官府已勒令停了一應客商貨船,這便走不得了。”

他這話多少有些突兀,音音正琢磨,又聽他低低道了句:“不過倒是聽說有那利欲熏心的船家,偷着跑船,專載那急切歸家的,據說武都碼頭就有,趁着夜色,做這暴利買賣,要是官府查下來,估計吃不了兜着走。”

音音立在車前細細的聽,末了輕笑開來:“這是大哥哥同你講的吧,你且告訴他,我早便聽說了。”

她說完再不停留,匆匆上了馬車,徑直回了首輔府。

接下來的幾日都是溫婉平和的模樣,對着江陳也總是未語先笑,乖順又柔和,讓他每每流連不去。

五月初五這日,東邊的天有些暗沉,混着春日的薄霧,讓人無端沉悶。音音起了個大早,将江陳送出門外,隔着長長的連廊,凝在他挺拔又淩厲的背影上。

江陳回眸,遠遠瞧了眼她倚門而望的身影,長眉微挑,勾了勾唇角,她那樣依賴他,讓他無端生出不舍來。

音音瞧着那玄衣的身影消失在連廊上,嘴上那絲笑意一點點隐沒了去,看着進進出出的羌蕪,忽而道了句:“羌蕪,我給你備了幾件貼身夾襖,放在西廂房的櫥隔裏,往後冷了,記得在外裳裏穿一件,也不會太冷了去。”。

羌蕪愣了一瞬,心窩子又跟着冒暖氣,嗳了一聲,才道:“今日姑娘去陳家,是備了轎子送過去,還是陳家來接。”

“不用麻煩了,陳家會派了人來接。”她說完,轉身進了內室。

午時一過,果然有婆子領了車馬來,自稱是陳家來人。

那婆子一身褐色衣衫,臉上星星點點都是麻斑,讓人見了便生不出歡喜,自稱是陳家的王嬷嬷。音音卻并不嫌棄,将人讓進屋子,一句句問候家裏的大姐姐。

待端茶水的婢子退了,她面上的笑意忽而斂了去,低低問了句:“嬷嬷,柳姑娘可囑咐仔細了?”

那婆子擡起臉,沒了方才的溫厚樸實,露出個詭異的笑,回了句:“自然,我們姑娘都一一替您打算了。”

這聲音軟糯清甜,帶着幾分少女的尾韻,竟是同音音的話音一模一樣!

音音錯愕一瞬,倒也笑起來,真誠的誇贊:“确實很好,柳姑娘想的周全。”

兩人喝了杯熱茶,便要起身。

羌蕪本欲陪了她去,卻被音音借口打發了:“今日我去大姐姐家,是大人允了的,只去話些家常便回了,也用不着你們伺候。”

她面上都是平常的笑,隐在天水碧羅衫下的手卻攥緊了帕子,回頭瞧了眼這座規整的院落,轉身進了連廊。

她聽見自己的繡鞋踩在冰涼的青玉階上,沙沙作響,一步兩步.她一點點要走出那禁閉的門。

最後一腳落下,還未踏出垂花門,忽見前方拐進個玄色身影,衣角上的流雲金線閃着細微寒芒,站在門前,挺拔威儀。

是江陳,竟是江陳!

她不知他緣何歸來,心裏哐當一聲,手心裏沁出了汗,面上卻仍擺出平和的笑:“大人不是去下聘禮了?如何回來了。”

“讓于勁送過去了,我回來.”他說着頓住,截斷了話頭,總不能說他忘不了今日她倚門而望的身影,眼巴巴又跑回來一趟吧。

他輕笑:“無妨,路過便進來了。”

音音便露出為難神情:“大姐姐派了人來,已候了一會了,我正準備起身。”

她話音落了,仰頭看江陳俊朗的臉,見他面貌沉靜,并無回應,卻目光幽深,落在了她身後那婆子身上。

音音心裏咯噔一聲,擡手便扯了扯他的袖口,踮起腳,在他耳邊輕語了句:“你晚上早些回來,我.我給你繡了個荷包,想要拿給你。”

這句話落在江陳心裏,泛起絲絲漣漪,讓他眉目舒展,開口道了句好。

于勁探頭探腦,已是來催了:“爺,別誤了進宮的時辰。”

江陳颔首,擺了擺手,後院也未進,又轉身進了連廊。

音音瞧着他身影消失在二進門上,袖下緊緊攥着帕子的手才一點點松開,手心裏已是出了一層汗。

她再不耽擱,出門便上了馬車。

車馬辚辚,不多時便進了廣福巷,還未走幾步,便見前方擠擠挨挨,似是起了争執,一群人圍的水洩不通。

今日随身的護衛乃是原錦衣衛鎮撫王鹿,好好的公職,卻被調來給大人的外室看家護院,本就有些不耐,此時更添不順。惡聲惡氣讓前頭的小厮去看看前方境況。

他話音落了,聽馬車裏嬌音音陣陣:“王嬷嬷,前面正好是順和齋,你且先去買份玫瑰酥酪。”

他看見今日陳家來的那婆子從車上下來,佝偻着背,側臉上斑斑點點,腳下也不太利索,緩步鑽進了人群。

過了許久也不見回,那前面的人群卻已被疏散開來,剛好能容下車馬經過。

王鹿握了缰繩,從氈帽下擡眼掃了一圈,聽轎子裏面大人的沈嬌娘發了話:“我們且先走,待會子讓王嬷嬷自己帶了酥酪歸家吧,免得大姐姐等急了。”

車馬起了駕,兩刻鐘便進了清水巷的陳家,通報了片刻,才見裏面出來個管事,站在車前行禮道:“竟是沈姑娘,怎得不提前傳個信,我們夫人前腳剛去了醫館,勞煩先進花廳候一會吧。”

王鹿心裏咯噔一聲,立時跳下馬,長劍一挑,便挑開了那車簾,他瞪圓了眼,愣在了當下。

裏面哪裏還有那沈娘子的蹤跡,只有那王婆子,被束住手腳,靠在車避上昏了過去。

他手腳發涼,在首輔府待久了,自然将大人對這沈娘子的重視看在眼裏,立時喊道:“快,快去宮裏通知大人,沈娘子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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