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她走過那樣長的連廊,一……

第48章 她走過那樣長的連廊,一……

她說,他們二人,到此為止。

江陳只覺一顆心驟然縮緊了,針紮一樣,細細密密的難受。他看着小姑娘裙角一閃,消失在了假山後,張了張口,才發現自己似乎沒有理由阻攔她。

音音轉出假山,回眸看了一眼,影影綽綽,只看到男子玄衣袍角上的銀線暗繡,在日光下一閃,灼灼的刺目。她想,這大抵是她最後一次見他了吧。

她決然轉頭,幾步進了抄手游廊,埋頭疾走間,冷不防同王蓉撞了滿懷。

“音音,你做什麽着急,吓我這一跳。”

王蓉拍着胸口埋怨了句,擡手理了理裙擺,又道:“我方才正尋你呢,今日恰巧遇到了我表兄,你不妨也見一見。”

她說着,超一側的男子努了努嘴。

音音順着看過去,便見了那憨厚的王家表兄-周連。

周連尚不及音音高,胖沒了眼,有些愚鈍的遲緩,見了音音,呆愣了好半晌,才漲紅了臉,撓頭道:“沈姑娘,你過去那些事,我都聽聞了,我……我我并不嫌棄。況且我家中父母早亡,也無人管束,定不會有長輩阻你進門。”

周連父母早喪,如今在王家的藥鋪讨份差事。王蓉合計着,尋常人家哪裏會要音音這種伺候過旁人的,沒準兒還吃了不少避子藥,便是男子被美色沖暈了頭,家裏父母也定是不願的。她這個表兄,真真是最合适的。

她正琢磨,讓兩人單獨說說話,卻見音音禮貌又疏離的笑,幹脆道:“我與周家兄長并不合适,今日便不單獨相見了。”

周連聽了這話,呆愣一瞬,也不好再呆,借口出了後院。

他這一走,王蓉急的直跺腳:“多合适的一個呀,音音,你怎麽……”

許言與楊惠本躲在暗處瞧,見人走了,拐進游廊,俱是納悶道:“咦,走的這樣快?當是不成嗎?”

王蓉順了順氣,耐心道:“音音,你這樣的過往,還想找個什麽樣的呢?我這表兄雖愚鈍了些,但終歸能真心實意接受你。而那些公子哥兒,或許因着容貌,對你讨好幾分,但要真較起真來,你看誰敢要你。”

許言與楊惠連忙附和:“是啊,誰又會真要你呢?可莫要迷了眼。”

這一聲聲在游廊上回蕩,鬧的音音有些不耐,正欲說話,卻聽身後腳步铮然,含着怒氣的冷然之聲。

是江陳斷然而問:“誰說她沒人要?!”

這話落了,讓幾個小姑娘住了聲,轉頭看到冷峻疏離、威儀不俗的男子後,呆愣在了當場。

這還未從驚訝中回過神,卻又聽走廊那頭溫潤又果斷的男聲:“我要!”

季淮一身月白,風清朗月的身姿,面上卻發沉,對幾位表姑娘道:“若音音不嫌棄,我自會娶她,幾位表妹操什麽心?”

許言同楊惠讪讪漲紅了臉,一時沒話說。

獨王蓉眼裏蓄滿了淚水,一眨眼,便落了下來。

她打小兒傾慕的表兄,說要娶旁人,還是個有那樣過往的姑娘。

季淮卻絲毫不理會,只目光柔和的落在音音身上,道:“我來接你們歸家,你林嬷嬷都等急了,還不快走。”

音音“嗯”了一聲,随着他往前院而去,她想起江陳方才的那句:“誰說她沒人要”,腳步微頓了下,可也依然未回頭,轉瞬便出了垂花門。

有光禿禿的藤蔓從游廊上垂下來,鈎了下江陳的衣袖,他垂下眼,勾了勾唇角,嘲諷的輕笑。

她走過那樣長的連廊,一次也未回頭看他。

回去後,林嬷嬷聽聞了此事,很是動肝火,立馬放了話:“誰說我們音音沒人要?她若點了頭,我們季家立馬歡歡喜喜娶進來,誰也別想看了笑話去。”

這一鬧倒好,江南的世家都知道,那位年輕有為的江浙巡撫季大人有了心上人,是寄居府中的故人之女。

音音私下急的不行,怕耽誤了大哥哥的姻緣,總想找個機會,同季淮攤開了說。

只江南局勢益發艱難,已是年根了,天氣卻益發嚴寒,明年又是個早春,若不能及時回暖,這第一茬稻米就又要耽擱了。如今本就鬧糧災,如此一來,更是人心惶惶。

最讓人不安心的,是聽聞南邊的苕國有異動,打算趁火打劫,擾亂邊境。

季淮被江首輔扣在衙門,幾日不歸家,忙的不分時日。

南邊的折子遞到宮裏時,武安帝李椹剛犯過腿疾,額上還隐隐冒青筋,冠玉般的面上蒼白一片,顯出漠然的陰鸷。他匆匆掃了一眼,将那折子揚手一扔,笑的莫測:“這章家,殺了便是了,懷珏當真費心了。”

這聲音,低低的狠厲,讓近侍汪仁打了個哆嗦,這位主子,因着腿疾,喜怒無常,實在是難伺候。他将折子撿起來,順着他道了句:“南邊有江首輔在,陛下不必憂慮,定都能妥善了去。”

江懷珏啊,這天下似乎還沒有他辦不到的事,有他在,南邊自然無恙,哪像他這個廢人,連宮門都出不了。李椹低低笑了聲,喜怒難辨。

良久,汪仁觑着帝王神色,見禦座上的人終于現了平靜之色,才小心翼翼提了句:“陛下,江姑娘在外侯了個把時辰了。”

李椹這才想起,江霏熬了藥膳送過來,還在殿外侯着,不由微擡了眼,不緊不慢道:“進來吧。”

江霏前年參加選秀,定了皇後之位,只因着皇帝的病情,婚期一直拖延,到如今也未正式大婚。

她人卻在去歲被宣進了宮,學習宮規禮儀、中宮之舉。

此刻已是申時末,北地的風凜冽刺骨,生生刮人肌膚。江霏被凍的鼻尖通紅,卻掀起大氅,将手中的湯蠱盡力捂住,生怕裏面的湯藥冷了去。

待進得養心殿,李椹打眼瞧了她一眼,嘴角挂起了溫柔笑意,只這笑意卻不達眼底,漫不經心的很:“阿霏久等了,方才忙起來竟忘了你。”

有這一句解釋,江霏便釋然笑起來,她怯怯的将湯盅放下,往他面前推了推,低低道:“椹哥哥,你趁熱喝了吧。”

李椹瞧着她分明想靠近,卻又膽怯的模樣,那絲疏離的笑裏帶出幾分真,擡手拿了湯勺來舀濃稠的湯汁。

只這參湯還未送進口,他額上又開始冒冷汗,方才勉力壓下的痛感,又自膝上一點點蔓延上來。他還是在笑,端碗的手卻微微有些顫。

汪仁瞧見了,瞬間變了臉色,急忙去宣孫太醫。

這疼痛一點點啃噬人的神智,李椹恍惚中,瞧見江霏一雙眼裏含着淚,關切又焦灼的望着他,他低低嗤笑一聲,緩緩閉上了眼。

再醒來,腿上的疼痛已慢慢退了去,膝頭有溫熱的觸感熨帖着,讓人有片刻的失神。他垂眸,卻赫然發現江霏正蹲在他的膝前,拿了溫熱的帕子,替他熱敷。

他膝上剛施針過,上面青青紫紫一片,蔓延到大腿根部。

江霏的手綿軟細膩,溫熱又輕柔的觸感順着他的膝,往上一點點蔓延,讓李椹僵住了身子。

他陡然變了面色,伸手便鉗住了小姑娘的下巴,用了不小的力道,在上面落下一道紅印,冷了聲問:“江霏,你真是大膽,你不怕?”

這宮裏所有人都怕他,怕他這個喜怒無常的殘廢帝王。

果然,他聽見江霏聲音怯怯的,道了一聲:“我.我怕。”

是了,她當然也怕他,他翹了唇角,那聲嘲諷的笑還未出口,卻聽小姑娘又糯糯道:“我.我怕你疼。”

我怕你疼。這短短四個字,讓李椹方才胸口的戾氣凝住,有些滋味難辨的蹙了眉。

小姑娘卻猶嫌不夠,仰起頭,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又道:“往後,往後……椹哥哥施針完,我.我來替您熱敷,總不能這樣青紫一片。”

江家遭難那幾年,江霏随着祖母乞讨,受了不少苦頭,養成個懦弱的性子。此刻卻大膽的很,頗帶了幾分執拗氣。

李椹當帝王這兩年,早已是喜怒無常的狠厲,面對這個小姑娘卻忽而手足無措起來,怎麽會有這樣的人,明明懦弱,卻每每勇敢。

他正頭疼,卻忽而聽見汪仁慌裏慌張的聲音 “陛下,太後娘娘回宮了,此時已進了承天門。”

李椹擡起眼,淩厲的光落在汪仁面上,略疑惑的“哦?”了一聲

章太後乃先帝發妻,并非李椹生母,年前去了皇家寺廟清修,輕易不回宮,不知今日緣何來的這樣匆忙。

汪仁觑了眼皇帝身側的江霏,猶豫道:“說是……說是寧二姑娘染了風寒,太後攜了她來将養。”

李椹揚了揚眉,似笑非笑,瞥了眼外間候着的孫太醫,道:“也是巧。既孫太醫在此,便将太後與寧二姑娘迎進養心殿吧。”

寧二是章太後母家的侄女,也是李椹少年時的未婚妻,那時他遭了難,寧二便改嫁他人,去歲夫君早喪,便随章太後去了寺廟清修。這宮裏都傳,新帝對這位寧二姑娘多有照拂,是舊情難忘。

江霏驟然聽見這名字,有些悶悶的不自在。

不多時,殿門大開,內侍宮人簇擁着章太後進了養心殿。

章太後保養得宜的面上挂了幾分笑意,一雙眼,久經世事的老練,看到将欲行禮的皇帝後,忙慈愛道:“皇兒好好坐着,腿腳剛好些,仔細着又牽動筋骨。”

又掃了眼江霏,道:“江姑娘竟也在,快快起吧。”

她說完,将正給李椹行禮的寧二拖起來,心疼道:“這孩子發了高熱,兩三天了也不見好,我這才在宮中下匙前趕了回來,也不知具體是何症候。”

寧二姑娘将門出身,本有幾分英氣的面上染了病容,比平素顯出幾分蒼白的荏弱。

李椹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一瞬,轉了轉手上的扳指:“那便讓孫太醫瞧瞧吧。”

有內侍擡了美人榻來,垂幔遮下,竟在這養心殿瞧起病來。內侍們交換了個眼神,這寧二姑娘,果然在帝王心中不一般。

殿內有片刻的寧靜,禦案上的八角琉璃燭樹,映出李椹蒼□□致的面容,瞧不出喜怒。

章太後見此情形,笑着開了口:“我這一路也累了,便讓寧丫頭留在養心殿瞧病吧,我同江姑娘先去歇了。”

要單獨将寧二姑娘留在養心殿嗎?江霏揪着手裏的帕子,頭一回,怯怯的提要求:“我……我能留下來嗎?”

這聲音細細的,怯懦的很,李椹看見她手裏的帕子攪成一團,顯然是忐忑不已。

他還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只當未聞,對着章太後道:“既如此,母後同阿霏便回吧。”

江霏知道,她離皇帝只一步之遠,他定是聽到了她的話,可他不在乎,并不在乎她這點微末的心情。

她再未開口,福了一禮,轉身出了殿門。

走的遠了,她身側的小丫鬟同她一樣,是個怯懦的性子,只會輕輕安撫:“姑娘,您……您別難過。”

江霏緊緊攥着衣袖,低低嗯了聲。他永遠都是她心中意氣風發的小将軍,值得她一生守候。她……她不難過!真的不難過!

殿內,章太後望着那遠去的背影,輕笑了聲,狀似無意嘆道:“哥哥把持前朝,妹妹入主後宮,江家如今也真真榮耀。”

她含笑的目光望進帝王不辨喜怒的眸子,清晰的看見了裏面一閃即逝的波瀾,若無其事挪開來,擺手出了養心殿。

走的遠了,她身側的大內侍李奉久帶了點不忿神色,啐道:“江首輔真真好手段,如今南邊局勢這樣艱難,他竟還能奪了我們章家的兵權!”

“臨危不亂,釜底抽薪啊!”章太後啧啧兩聲,嘴角的那幾分笑意終于慢慢凝住了。

她輔佐兩朝,在位這許久,從未想過,會碰上這樣的主。這江家小子,行事果決狠辣,偏算無遺策,從來讓人想不到,他下一步要如何行事。每每于危機中逆轉乾坤,将政敵逼入死地。

她從來不想與這人為敵,可偏偏,他要将她們外戚手裏的權勢一一收回,連她章家在江南的軍權也敢動,那就別怪她不留情面。

她低低冷哼一聲,透出些許老辣的狠厲,忽而道:“聽南邊密探來報,當年江首輔那個外室并沒死,現如今,也在南邊呢?”

李奉久喏了一聲,沒明白太後提這等微末之事做何。

章太後卻舒展笑起來,伸出染了丹紅豆蔻的手,點着他道:“奉久你這便不懂了,這樣的男人,一旦動了情,就再不是鐵板一塊。”

她說着進了章含宮,命人伺候筆墨紙硯,俯身片刻,便差人往南邊章家送去。

這密箋裏,偌大的一頁宣紙,上面卻寥寥三個字:沈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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