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瘋子

夜色很濃,外面下了很厚的雪,積雪吸附了四周的嘈雜,很靜。

殿內燒着熱哄哄的地龍,即便是赤足踩在上面,也不會覺得冰冷,很好的隔絕了外面的寒冬。

雲嘉姀趴在床榻上,哭得一聲比一聲高亢,傷心又絕望。

她這段時間活得實在太過壓抑,心口始終是沉甸甸的,再加上每日還要侍奉陰晴不定的暴君,那種忐忑,她甚至連遺言都想好了。

可是今日和母親一別後,她原本的堅強卻瞬間崩塌,身體的疼痛加上剛剛與家人分離的那種失落感,讓她在那一刻顧不得所有,只想把此刻的情緒發洩出來。

捂着被子,把頭埋得嚴嚴實實的,任由着淚水似洪水一般決堤,傾斜而下。

她以為殿內無人,又以為這被子厚實,隔音效果很好,外面的人聽不見。

黑夜中,男子站在床榻旁許久,眉頭緊蹙。

就這麽疼?

至于嗎?

漆黑的眸子落在她殷紅的掌心上,瞧着那傷口,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他微坐下身,一下一下去解她手上的紗布。

孫傾婉正在被子裏體會着一個人的悲傷,卻突然被人抓住了手。

冰涼的大掌緊緊鉗制着,根本不給她半點掙脫的機會,她吓得整個人倏地坐起了身。

“誰!”

她用另一只沒有受傷的手火速扯了被子,可是她什麽都看不到,只能瞪大了一雙眼睛,警覺得看向周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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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朕。”

泠寒瞥了下淚眼婆娑,墨發淩亂的女子,瞧着她漫無目的四處張望。

他語氣冷冰冰的,手上的動作也沒有半分停歇,直到那被血染得殷紅的紗布一層一層剝離,露出血淋淋的傷口。

他倒是有些意外,還挺嚴重。

聽到是泠寒的聲音,孫傾婉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裏,一動也不敢動了。

她不知道泠寒在,若知道泠寒在,借她八百個膽子,她也不敢這般不顧形象的放聲大哭。

傷口很深,長長地一條,幾乎是斷掌式的,跨過掌心兩端,暴露在空氣中。

男子的力道很重,孫傾婉“嘶”了一聲,很疼,真的很疼,特別是剛剛還扯開了傷口。

新傷還沒結痂,沒了紗布的侵染,慢慢就又有血溢出來,空氣中彌漫着絲絲血腥味。

古怪異常。

孫傾婉到現在都還清楚的記得,泠寒昨日是如何迫着她吃下他唇瓣上的血。

她越抗拒,他就越是興奮。

簡直就是個變.态!

那麽泠寒拆開她的傷口,難道是?

女子心口頓時一縮,毛骨悚然,她立即縮回了手,緊緊藏在身後。

她怕泠寒發瘋,會吸她傷口上的血。

男子似乎看出了她的驚恐,唇角勾起一絲淺笑,“你放心,朕對你的血不感興趣。”

準确來說,他是對所有人的血都不感興。

他只對自己的血感興趣。

小姑娘依舊攥緊了手掌,說什麽都不肯松手給他查看。

孫傾婉壓根就不信他說的話,她第一日入宮就跌跌撞撞的坐在了一大攤血泊上,那濃烈的血腥味,她到至今都清楚記得。

還說他不嗜血,騙小孩呢!

泠寒有些不耐,瞧着她面色慘白,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原本火爐似的身子,此刻也涼到了指間。

是吓壞了,還是失血過多?

或許都有吧。

男子也不願做過多的解釋。

一個冰涼的東西塞進了孫傾婉手中,孫傾婉眼睫顫顫,她下意識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推手想要拒絕,泠寒大掌卻在這個時候包裹住了她的手。

手心是涼得刺骨的匕首,手背是男子不帶一絲溫度的大掌,她半分逃脫不得。

黑夜中,男子張開手掌,手心面向刀刃,他的另一只手引導着女子。

依照着孫傾婉掌心傷痕的位置和方向,緩緩在自己的掌上也刻畫了一個一模一樣的。

夜很靜,周圍除了他們兩個呼吸聲,只剩下匕首劃在掌上,那種肉劃裂的清脆聲。

血瞬間溢出掌心,空氣中的腥甜味更重,她不敢相信自己正握着那匕首,是她劃破了他的手!

她吓壞了,拼命的掙脫,松手。

泠寒并未阻止她的激烈,任由匕首跌落,重重落在地面,發出銀鈴脆響。

瘋了,簡直就是個瘋子!

孫傾婉驚恐的瞪大了雙眼,蜷縮着退向床榻一角,直到退無可退的地方,她屈膝緊緊的抱着自己,讓自己縮在角落中,越小越好。

血源源不斷的流淌,很快就要滴落到床榻上,男子坐在床邊,不緊不慢的掃了一眼,最後目光定格在床榻旁,小幾上的茶碗。

那是孫傾婉喝剩一半的茶,早已涼透。

泠寒拿起茶碗,将女子飲剩的茶水盡數喝入腹中。

然後他将受傷的那只手攥成拳,讓那血源源不斷的滴進茶碗中。

潔白的碗壁被鮮血染成了淡淡紅色。

他饒有趣味的看着自己的血一滴一滴彙聚在一起,欣賞着。

而孫傾婉每聽到每一聲血水滴落進茶碗的聲音,就毛骨悚然一分。

她不知道泠寒為什麽會這麽喜歡傷害自己,但她确定這樣的人一定很危險,是個不正常的瘋子!

許久,掌心上的血漸漸凝固,碗內也剛好落了滿滿一碗的血。

孫傾婉怔怔得任由着泠寒給她重新包上傷口,他的動作很輕緩,可女子卻覺得自己随時都有可能激怒他,惹他不悅,他就會發了瘋一般掐住她的脖子,飲她的血。

所以她不敢動,也不敢反抗。

包紮完女子的傷口,泠寒才開始不緊不慢的給自己包紮,也不知他用了什麽藥,傷口竟不疼了。

泠寒還有事情沒做完,若不是這女子太過聒噪,他此刻應該已經回到勤政殿處理政事了吧。

起身,徑直去了書案前,男子拿起狼毫,繼續寫着他未寫完的字。

不多時,他叫了太監餘生進來,讓他把字拿走,應該是要裝裱起來,送人。

這麽黑的宮殿,能看到大致輪廓已是不易,可他竟還可以沒有任何阻礙的寫字。

孫傾婉在心裏默默道了句“果真是個怪人”。

泠寒走了,孫傾婉一直緊繃的神經終于可以松懈下來,這時奇嬷嬷掌了小燈走進來。

她将小燈落在小幾上,然後拿起了小幾上的那碗血,小心翼翼的放到漆盤上,準備端走。

孫傾婉瞧着奇嬷嬷的神情,這碗血似乎很重要,她不禁試探的問:“嬷嬷拿這個做什麽?”

奇嬷嬷瞥了眼女子的面頰,沒有半分血色,就連唇瓣都是蒼白的。

她道:“陛下吩咐,将這血送去太醫院制作成藥丸,每日一顆讓姑娘服下。”

奇嬷嬷走後,孫傾婉整個身子都癱軟了,她怔愣的跌坐在床榻上,震驚的瞪大了雙眼。

此時長壽宮燈火通明,外面下着皚皚白雪,以往這個時候,太皇太後的寝殿早已熄燈,而此刻秦太後披着厚厚的披風,手裏握着湯婆子,緊張得望着漫天大雪的殿門外。

四周靜悄悄的,高嬷嬷拿了新灌了熱水的湯婆子,去替換掉原本那個。

忍不住道:“太皇太後,您都站了許久了,門口風大,咱們還是進去等吧。”

秦太後緊了緊手裏的湯婆子,眼睛卻一刻也沒有離開門口的方向,厚厚的雪鋪了滿地,白亮亮的,已然看不見下面的青石路,也沒有落下一個腳印。

“不了,掐算着時辰,墨兒也該是快來了。”

她心裏記挂着淮安王,恨不得親自去宮門外等着,眼下是如何也坐不下身的。

太皇太後一生育有三子,長子便是泠寒的父親,也是三年前逝去的先帝。

二子三歲死于宮鬥,被當時的喜貴妃害死,小小的孩子從假山上跌落,摔得面目全非。

三子便是如今的淮安王淩墨,當初長子繼承皇位,年僅十歲的淩墨為了避嫌,不得不封為淮安王。

小小年紀便遠離京城,只身前去千裏之外的封地獨當一面,這其中的辛酸與磨難自是不必說。

而如今十九年過去,淮安王早已能夠獨當一面,可秦太後身為母親,卻一直覺得自己虧欠了泠墨太多。

在他最需要母親幫助的時候,她卻只能困于這皇宮之中,不能成為他的依靠。

“太皇太後您看!”夜色深處,一到挺拔的身形從陰影裏走出,那人身量高挑,着一身銀狐大氅,在漫天大雪中漸漸向宮殿走來。

宮燈映着他消瘦的面頰,也映出了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他的眼眸漆黑,卻帶着與生俱來的疏離感。

高嬷嬷喜道:“是淮安王殿下!是淮安王殿下!”

男子邁着沉穩步伐,緩緩走到秦太後跟前,跪拜行禮,“兒臣拜見母後,給母後請安。”

風雪落了他一肩,秦太後用手撣去他肩上的雪,握着湯婆子的手在觸碰到雪花的那一刻,一陣冰涼,立刻消融。

她将他扶起來,泠墨高出秦太後許多,等他站起身,她只能擡頭仰視着他。

“好孩子。”秦太後眼中挂着笑,“一路奔波,你原可以明日再來拜見母後的,晚一日又沒什麽,何故讓自己這般辛苦。”

五日後是太皇太後的壽辰,藩王無皇帝傳召不得入京,所以泠墨每年只有這一日才可入京與母親見面,他極其珍惜。

如此才跨進京城,便一刻也不停歇的入宮,頂着風雪,披星戴月而來。

“兒臣不辛苦,就想早點見到母後。”

秦太後嘴上嗔怪,可聽到兒子這般說,她的心卻如蜜一般的甜。

拉着他的手,讓高嬷嬷将被備好的姜茶拿給給殿下。

秦太後滿目慈愛的看着兒子,看着他一口一口将茶全部飲下,才問道:“怎麽樣,可覺得暖和些了?”

泠墨放下茶碗,唇角微微勾着笑,“好多了。”

他從不笑,可在母親面前是例外。

秦太後瞧着兒子的神色,試探的問:“你在淮安,可有什麽心儀的女子了?”

泠墨道:“并沒有。”

秦太後有些失望,但見他并無不悅,才又說:“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身邊連個伺候的丫頭都沒有,這次你回京,可有心思看看京城裏的女子?”

秦太後雖是征詢兒子的意見,但實際人選早就挑選好了,想着他都29了,別人家的兒子在這個年紀孩子都能打醬油了,他卻還是這般不開竅,着實是令人着急。

說起這事,就不得不提泠寒。

“你侄子都開竅了,你這個做叔叔的難道還要被侄子落下?”

說起這事,秦太後也覺得不可思議,“想當初哀家給他送了那麽多女子,他連看都不看一眼,如今也不知是怎的,突然就召了孫家的女兒,似乎還很是喜歡,日日留下侍寝,百般呵護,連啓承殿都不許出,瞧着這進度,你再不加把勁,怕是要先做叔爺後做爹了!”

太皇太後沒好氣地白了眼泠墨。

泠墨聽到泠寒日日将孫傾婉留下侍寝的那一刻,始終微微含笑的眸子終罩上了一層冰霜,修長的手指緊緊攥成拳,青筋暴露。

秦太後并未瞧出兒子的反常,只以為他這昙花一現的笑過了花期,又恢複了生人勿近的冷漠疏離。

想起那日她要賜孫傾婉名分,卻被泠寒身邊的嬷嬷當衆拒絕,簡直是捧在手心裏寵着護着,不免有些感慨。

“你什麽時候也能對女子這般上心,哀家就知足了。”

秦太後捂着胸脯,一副心疾發作的模樣。

男子端起茶碗,眼中帶着幾分冷漠:“母後怎知兒臣就沒對女子上過心。”

明明是上過的,只不過是晚了一步,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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