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好好活着
小小的姑娘, 平時就連重一點的東西都擡不起,卻不知是哪裏來得這麽大的力氣,推得男子一個趔趄, 險些沒有站穩。
一旁餘生吓得大氣都不敢喘, 我滴個乖乖,那可是當今的天子,是陛下呀, 就算陛下再縱着她, 可龍威神聖不可侵犯。
再說男人都是要面子的,更何況是陛下, 當衆就這麽把陛下推開, 餘生偷瞧了眼陛下的臉色,果然鐵青。
“朕……”泠寒忽覺得自己有一種跳進黃河都洗不清的感覺, 他欲言又止,仿佛所有的解釋在比情景之下,都變得那麽蒼白無力。
這女子原是要跟随她青梅竹馬的表哥遠走高飛的,因何心甘情願入宮, 他心裏再清楚不過。
她重惜親人,寧願犧牲自己也要換得家人平安,而眼下卻是将她所有的期望與寄托統統誅滅, 是貓兒被奪了小魚幹,觸及了她最後的底限。
可這事真不是他做的。
泠寒不解, 這孫老賊情況不是一直挺穩定的,怎的他前腳剛到,後腳就要不行了呢,難道是他故意不成?
但眼下性命攸關,自然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 男子不計前嫌,不緊不慢的叫餘生去宣胡太醫前來診治。
胡太醫也是倒黴,一把年紀的人了,還要從夢中驚醒,被人拉來看病。
人來時匆匆忙忙,眼睛還沒睜開,衣服扣子都系得歪歪扭扭。
孫夫人昏倒後,早就有人将其擡進了屋裏,妥善安置。
跟随着胡太醫,泠寒拉着那倔強的姑娘,大步踏進孫府前院,穿過後院長廊,來到孫仲青昏迷的卧房。
卧房門口聚集着許多人,都是府裏的管家和下人。
見陛下駕到,衆人紛紛識趣退避兩側,讓出一條溜光大道來。
孫仲青就躺在最裏側的床榻上,長時間昏迷不醒的人,因為不能和正常人一樣進食運動,所以整個人看起來是一種病态的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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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頰塌陷,皮包骨一般,暗淡無光,這哪裏還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一口氣能從戶部到國庫走兩個來回不喘的孫大人?
孫傾婉上次看到父親,還是為父親割血取藥引的時候,那時父親剛昏迷不久,與尋常無異,可如今卻判若兩人,怎叫人見了不心痛。
男子察覺到身旁的姑娘身體微微抖動和時不時發出幾聲及其低微的啜泣聲。
她低垂着眼眸,将一張巴掌大的小臉深埋着,晶瑩的淚珠在她的眼睛裏轉了一圈又一圈,可她倔強的就是不許眼淚落下來。
那般的隐忍又克制,直叫人心疼。
“想哭就大聲的哭出來,別憋着。”他聲音溫柔得似是帶着溫度的泉眼,源源不斷,清澈甘甜。
這話說完,就連泠寒自己都震驚了,他何曾這般溫柔體諒過?
不過面對這樣外柔內綱,堅毅得似朵水晶花的姑娘,就算是鐵石心腸的男子,也免不得多出幾分疼惜,更何況是他。
“我爹還沒死呢。”這本是安撫的話,泠寒本意是希望她不要壓抑情緒,結果不但沒有感動,還換來女子窮兇極惡的眼神。
狠狠剜了他一眼道:“我為什麽要哭!”
說罷,她便胡亂的抹了抹眼淚,只抽噎幾聲之後,竟真的就不哭了。
泠寒一時覺得莫名其妙,一時又覺得想笑,不過這到也不失為一種讓她止哭的好辦法。
反正不管哭還是不哭,心裏痛快就好。
孫傾婉雖然不哭了,但她的心卻無時無刻因為父親的情況而被牽動着。
她靜立在一側不敢打擾胡太醫的診治,但又無時無刻不想要知道父親的情況,于是便在胡太醫的表情上尋找蛛絲馬跡。
胡太醫皺眉,她的心便跟着牽動一份,胡太醫嘆氣,她就大氣都不敢喘,生怕父親下一刻被判定藥石無醫,胡太醫張大了嘴巴欲言又止,孫傾婉在一旁攥着衣角,緊張的都快要哭了。
結果半晌過去,胡太醫卻只是因為太困而卻打了個哈欠。
女子卻如驚魂一場,面色都白了幾分。
泠寒實在看不下去,他強行将孫傾婉拉出屋外。
“你這是做什麽!”她身量小,哪裏抵得過泠寒的力氣,只能任由着被拉出。
出了屋子,泠寒将她帶到一片無人的空地,從而松了手。
“你在裏面起不到半點作用,卻有可能添亂。”
男子的話并非危言聳聽,她才剛剛蘇醒,大病為愈,她也是個病人,哪裏受得了這麽自己吓唬自己的。
胡太醫特意囑咐,她這身體是再經不起折騰了,泠寒不想孫仲青救回來,孫傾婉又倒下。
“我怎麽會是添亂呢!?”孫傾婉覺得泠寒這話簡直莫名其妙,她剛剛明明只是守在身邊,靜靜的等着太醫的診斷,半個字都未曾插言。
這屋裏躺着的是她的父親,作為子女,難道她不害時刻守在身邊盡孝?
試問若此刻生命垂危的人是泠寒的父母,他可還能沉得住氣,跑到外面不給太醫添亂?
瞧着女子的臉色一會青一會白,果真是氣壞了。
泠寒想說,就她這身體,一會暈倒了,鐵定是要給大家添亂。
可思及方才的事,泠寒忽然明白女子大多都是不講道理的,若這話他說了,她八成又會覺得他是在詛咒她,就像剛才詛咒她父親那樣。
男子選擇不言,而孫傾婉也沒有傻到去鑽這個牛角尖,非要扭着泠寒的意思回到屋裏去,畢竟屋裏的胡太醫還有她能否繼續留在孫府,都還在仰仗于他。
泠寒覺得,這姑娘有時犟得厲害,有時又出奇乖巧。
就比如現在,瞧着她剛才那強硬态度,他都以為自己力排衆議,千辛萬苦給她招回來的魂,可能就這麽打水漂了。
結果這姑娘也不知是吃存了什麽藥,腦袋瓜就突然開竅了,也不頂嘴了,也不似一只炸了毛的貓。
夜很靜,夜風很涼,泠寒拉孫傾婉出來時走急,兩個人的披風都落在了屋裏。
一陣冷風刮過,帶着深秋獨有的瑟瑟寒意,男子下意識将她按在懷裏,将風口對向自己,用他的背來為她遮擋風寒。
起初孫傾婉沒有拒絕,直到他的大掌下意識的,一下一下安撫着她的頭時,她才用力的将他一把推開。
“陛下何須在這裏惺惺作态,這一切不正是你所想要的?”
他是陛下,是天子,就算無所遮掩,也沒有人敢說你什麽,又何需如此演戲?難道都不會覺得累嗎?
“你認為你父親的病是朕所為?”
那個溫暖的小人兒離開,他的胸膛竟突然有了涼意。
孫傾婉笑他竟還能裝下去。而且還裝得這麽像,“難道不是嗎?”
當初她入宮,是因為父親突然昏迷,舉家無所依,她才不得已,選擇入宮。
而他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以她為棋,不惜用權利迫她入宮,這一切若不是泠寒所為,那麽又會是誰?
男子苦笑,“當初朕選中你,你若不肯,朕自然有一百種辦法讓你入宮,而這一百種辦法中,卻沒有一種是這樣卑鄙下流的手段。”
再說此刻正值國庫空虛之時,就算他再想要得到她,也不會冒這般大的風險,讓堂堂戶部侍郎一躺就是一個多月,鬼知道現在國庫有多空虛,他有多希望屋裏這人能醒過來。
可男子在女子的眼中,從未有半分信任。
“那今日呢?今日的事,陛下也要說毫不知情嗎?”
女子仿佛是認定了,他就是這天底下城府最深的人,沒有之一。
“今日這事,朕的确不知。”
“不知?”孫傾婉冷笑,“陛下這般興師動衆,還不忘叫上我,其目的不就是想要告訴我,我和父親的命,甚至整個孫家皆掌握在你的手上。”
只有她聽話,他才可以更好的以她為籌碼,以此要挾淮安王。
“朕叫上你是因為……”男子欲言又止。
“什麽?”女子追問,是從未有過的決然,“陛下怎麽不說了?”
看着她滿是審視的眼睛,泠寒忽覺再多解釋也無異,“算了,信不信由你。”
這時餘生跑來禀報,“啓禀陛下,孫姑娘,經過胡太醫的救治,孫大人已經安然無恙了!”
聞言,男子總算暗自松了口氣。
他這一生殺伐無數,卻從沒有一次像此刻這般,這麽迫切的希望一個人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