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禮物

孫傾婉的暈倒, 吓慌了一院子的人。

特別是餘生,簡直死得心都有了,直到女子睫毛顫顫, 在衆人驚恐又擔憂的目光中緩緩睜開眼, 才叫大夥松了一口氣。

餘生要去請胡太醫過來,卻被孫傾婉阻止了,她覺得自己沒什麽事, 沒必要小題大做。

好不容易回到家中, 她才不要生病呢。

孫傾婉看着一地的水和那些大大的水缸,“餘公公, 你确定這些是陛下送過來給我補身的?”

餘生解釋:“這魚長得是醜了些, 兇了些,但的确大補。”

這些都是彜族天池中特有的魚種, 因環境嚴峻,不易生存,故此生得異常兇殘,但粗糙的外表, 卻有及其鮮美的肉質。

一條彜魚可比一株長白人參,這是古醫術中所記載。

他以為這魚吓到了姑娘,會嫌棄的叫他把這些魚都帶回去, 正愁自己交不上差,結果女子卻無半分不喜, 道:“既是陛下的美意,那就炖了吧。”

素白手指指着那條方才要襲擊她的魚,不緊不慢道:“就它吧。”

餘生感激涕零,忙拿着網兜,将那條烏漆麻黑的魚撈了上來, 那魚十分有力量,即便是脫離了水中,依舊撲騰得歡實。

餘生将網兜交給管家,語氣和善的沒有半分架子:“還勞煩管家将這條魚送去廚房炖了。”

管家活這些年,壓根就沒見過這麽兇愁的魚,顫顫接過那網兜柄,瑟瑟應了聲,就遞給下人去了。

餘生走後,孫府忙乎了好一陣,一是如何安置宮裏送來的幾大箱子東西,二就是那些魚了。

孫府的廚子也是位有水平的廚子,一條又兇又醜的魚,活作成了松鼠魚的模樣。

那橙黃橙黃的湯汁澆築上,壓根看不出了這魚原來的容貌。

Advertisement

孫傾婉瞧着桌子上面目全非的魚,怎麽也下不去筷。

“小姐不想吃就別為難自己了。”蘭香看着心疼,可孫傾婉卻夾起一塊,放入嘴中。

“當初它想要傷我,最後竟還是我傷了它。”

女子覺得這魚肉味道不錯,特別是沾着這豐富的湯汁,簡直比它的樣子要好太多。

蘭香知道小姐愛吃魚,但以前的小姐,從不碰模樣醜陋的食物,比如黃鳝,比如牛蛙。

孫傾婉看出了蘭香的震驚,不過這有什麽,人是不會永遠一塵不變的,在宮中她連血都吃過,眼前也只是一條餐桌上的魚而已,有什麽好怕的。

“小姐,您……”蘭香覺得小姐性情突然轉變這麽大,定和宮中經歷有關。

她哽咽着,憤憤道:“以後奴婢都不會離開您,誓死都會護着您。”

她們小姐曾經是一個多麽柔弱的一個人呀,可入宮一遭,變了一個人,堅強的讓人心疼。

那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小姐到底都經歷了什麽?

經歷過什麽,于孫傾婉而言已是過去事。

她淡然一笑:“我在宮中很好,你不必自責。”

曾經過往已經過去,她不想提起,也不想身邊人因此責自愧疚,更不希望她因她而受傷。

“陛下并非良善之人,日後在宮中,我自有辦法與他周旋,你切記,無論如何萬不要一時沖動替我出頭,否則我也護不了你。”

在這宮中,孫傾婉不怕蘭香得罪宮中任何人,除了泠寒。

“可是小姐,陛下真的有您說得那麽可怕嗎?”

這些時日蘭香沒有跟在孫傾婉身邊,不知小姐遭遇,她只看到陛下一車一車的往這送東西,以為陛下雖殘暴,但還是疼愛小姐得,否則也不會送來這許多。

“伴君如伴虎,今日的恩賜,豈知不是他日索命的刀。”她的話并非危言聳聽,泠寒的心思時好時壞,她至今尚未摸透,唯有自己小心謹慎。

“總之小心謹慎些就是了。”

蘭香覺得小姐說得很有道理,連連點頭,這時洪媽媽端着蓮子羹走進來,“熬了兩碗,剛給夫人送去一碗,這碗是小姐的。”

泠寒送來的這許多東西,堆滿了女子的閨房,她忙着處理,就沒和母親一起用早膳。

她接過洪媽媽手裏的蓮子羹,“母親可還好?”

洪媽媽道:“夫人很好,這會該是去看老爺了。”

孫傾婉吃了兩口,覺得飽了,于是放下碗道:“我也該去瞧瞧父親了。”

胡太醫說要她與父親多說說話,這樣父親才能蘇醒得更快些,這是她回來的任務,萬不能馬虎。

走到父親房間,母親正在給父親擦臉擦手,孫傾婉接過孫夫人手中的帕子,“娘,我來吧。”

女子坐到床榻邊,她一邊擦,一邊和父親說話。

孫夫人站在一旁,看着這父女兩,腦中浮現出數月前,一家和樂的樣子,如此生出幾分酸楚。

“老爺快些醒過來吧。”她顯少在孩子面前哭,可這次卻忍不住哽咽,“虛空道長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妥當,如今就等着你醒來主持大局,這樣我們才好把婉兒從宮裏帶出來啊!”

孫夫人悄悄側過臉,偷偷用帕子去拭去眼角的淚,“婉兒可是你最心肝的寶貝閨女,是誰說一輩子都不叫女兒受委屈的?你就舍得她現在一個人在宮中受苦?”

孫夫人的話似乎刺激到了孫仲青,他的手指動了動。

“父親動了!父親動了!”握在孫傾婉手裏骨節微動,雖然只是那麽小的動作,但卻是給了大家莫大的希望。

“父親能聽見我們說的話,娘,父親能聽到我們說話,他有反應了!”

此刻的女子,就像是一個得到什麽獎勵的孩子,興高采烈的,完全沒了本該有的沉穩。

一旁孫夫人也再藏不住淚水,“我就知道老爺不忍心叫我們的女兒受苦,更不忍心抛下為我們所有人不管。”

孫傾婉趁熱打鐵,在父親身邊說了好多好多的話,直到口幹舌燥,洪媽媽過來,叫她們去吃午飯,這才作罷。

飯桌上,還是泠寒今早送來的魚,因為實在太多,廚子幹脆就做了一桌全魚宴。

孫夫人瞧着一桌子陛下賞賜的魚,再回想起那一大箱子,一大箱子,堆滿女兒閨房的物件。

她是過來人,有些事早已不言而喻。

“婉兒。”她看向一旁開心吃魚的女兒,“陛下送了這許多東西過來,他對你……?”

孫傾婉不明白母親的意思,小姑娘忽閃着眼眸,嘴裏還吃滿了香噴噴的魚。

“陛下他……”孫傾婉不想要母親擔心,道,“他其實對我很好。”

除了時不時的陰晴不定外,其實平心而論,泠寒從未真的傷害她。

“那你對他呢?”孫夫人眼中帶着幾分複雜。

“我對他?”孫傾婉不明白母親這話為何意?

孫夫人追問:“就是他送來這許多東西,你心中是什麽感覺?”

孫傾婉仔細的想了想,實話實說:“覺得很多餘,這些東西我都不缺,實在多此一舉。”

“娘為何忽然這麽問?”

看着小姑娘天真懵懂的眼,孫夫人忽就後悔自己怎得就問出了這麽沒腦子的話。

她的女兒怎麽會喜歡那殘暴不仁的暴君,就是暴君對她好也不會的!

“沒什麽。”是她想多了。

孫傾婉覺得母親怎麽奇奇怪怪的,但又說不出哪裏奇怪。

“婉兒,陛下送了這許多東西,又恩準你回家,于情于理,你都該回禮,以示感謝。”

她的女兒并未有那方面的心思,她就放心裏,伴君側本就是險事一樁,女兒懵懂,不懂如何回應君心,那麽她這做母親的,就該适當提點,如此才能保全女兒。

孫傾婉第一反應就是拒絕,她留在家中,純粹是因為這事對泠寒有利,至于今早送來的那些東西,肯定又是泠寒突發奇想的惡趣味,她才不要感謝呢。

孫夫人知道女兒不喜歡陛下,但事情已成定局,總要往好的方向發展。

于是耐心的将這其中利弊細細說給她聽。

“傻孩子,叫你回禮是想要你和陛下的關系和善,畢竟在你父親蘇醒前,你都是陛下選中陪君側的人,只有你與陛下關系緩和,才方便你日後順利離開。”

孫傾婉覺得母親說得很對,若說要她回禮感謝泠寒,孫傾婉肯定是一萬個不願意,但若說保全自己,讓泠寒消除對她的戒備,以此來讨好,那她是願意的。

于是女子用幹枯的草葉子編了一只小螞蚱。

“小姐你确定就送陛下這個?”

蘭香掐着不過半節手指大小的小螞蚱,擺脫,要送的人可是金國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啊,至高無上,錦衣龍袍,小姐就送這麽個哄孩子的小玩意?

孫傾婉看着那活靈活現的小螞蚱,贊嘆自己的好手藝,滿意道:“這哪裏有不好嗎?”

蘭香無奈提醒:“小姐,您是在送陛下禮物,不是隔壁家的小娃娃。”

“再說女兒家送男子禮物,小姐不該送些香包,手帕這些小女兒家的信物嗎,一只草螞蚱……是不是有些太随意了?”

孫傾婉卻說,“誰說是一只了。”

她叫蘭香将後院裏的枯草通通都拔出來,她要做一盒子的草螞蚱。

整整折了一天,一大盒子的草螞蚱,孫傾婉數了一下,整整一百只。

女子伸了個懶腰,合上蓋子,滿意的遞給蘭香,“送去吧。”

蘭香抱着盒子,心中有幾分猶豫,“小姐,您真的确定要送這個?”

孫傾婉肯定點頭,“不然呢?繡線不要銀子呀,錦緞不要銀子呀。”

泠寒的一應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外面千金一匹的蜀錦,在宮裏只有用來做被面的份。

她父親一生清廉,如今又重病未醒,家中銀票盡數用來買藥了,哪裏還有額外的銀錢花在這上面?

其實說來說去,說白了就是孫傾婉并不舍得花這份冤枉錢,她覺得不值。

“對陛下來說,值不值錢不重要,只要心思到了就行。”

心思?蘭香覺得自己耳朵怕是失聰了,小姐若真的用心,豈會用這玩意應付?

孫傾婉覺得這些并不重要,反正打一開始她也你想送泠寒什麽玩意,要不是母親,她連這一百個螞蚱都不願意折。

蘭香看出了小姐一毛不拔的決心,于是抱着盒子離開了。

皇宮啓承殿,男子自一人回宮,這心中就好似一百只螞蟻在爬似的煩悶。

這時餘生興高采烈的抱着一個大盒子跑過來。

“陛下,您看孫姑娘給您送來了什麽。”

什麽?餘生也不知道,只知是姑娘為了感謝陛下的回禮,不過既是感謝的禮物,自也是精心準備的,必然差不了。

他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遞上去的。

男子微挑眼眉,看着桌案上着實不小的大盒子,到忽生出幾分好奇。

“這麽大一個盒子,奴才猜肯定孫姑娘親手為您做的衣裳?”餘生大膽猜測,“女兒家都擅長女紅,瞧這尺寸,不是衣裳也是雙鞋。”

是什麽,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盒蓋被打開,露出真面目。

“啧。”男子看到這盒子裏的物件,不由輕笑一聲。

屋裏太暗,餘生跟本看不到盒子裏面的情況,于是好奇問道:“陛下,是什麽稀罕玩意?”

泠寒并沒有回答,而是冷聲叫餘生去掌燈,餘生詫異,但也應命去了。

沒一會燭光映過來,餘生伸脖一看,“呀,好精巧的螞蚱。”

滿滿一盒子的草螞蚱,活靈活現,仿佛随時都會跳出來似的。

男子掐起一只小螞蚱,仔細打量,每一只都編得這麽精巧,竟連眼睛都用墨點注,與真的幾乎分毫不差,她是怎麽做到的?

餘生看着一只一只的螞蚱也出了神,“這麽大一盒子的螞蚱,這得多少只啊,一個一個的編,這得花多久的功夫?”

餘生不禁感嘆,“姑娘對陛下實在是太用心了。”

男子将盒子推到餘生跟前,淡淡道:“數數有多少。”

泠寒是想算算這女子編這一個盒子螞蚱要花費多久的時間,費多少精力,可餘生查着查着卻呀的一聲,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被螞蚱咬到了手。

“呀,整整九十九只,九十九只呀!”

男子疑惑:“九十九,這有什麽說法?”

餘生解釋:“在民間,九十九代表有情人天長地久,常有女子送男子九十九顆紅豆以表白心意,姑娘送陛下九十九只草螞蚱,這不也是要和陛下天長地久,永不分離嗎?”

“是嗎?”雖然餘生說得信誓旦旦,可泠寒怎麽都覺得十分牽強。

“姑娘生活在民間,習慣以民間的方式一表相思,肯定是這樣。”

他還大膽推測,姑娘為何送螞蚱而不是別的?因為螞蚱腿長蹦得高啊,這說明姑娘思念陛下,想要跳過高牆來見,一睹相思啊!

她想要回來,一句話就是,又何需翻牆?

泠寒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沒來由的信了餘生胡謅之言。

心裏亂糟糟的,忽得腦海中就浮現出了那女子化作一只雪白的兔子,一蹦一蹦,偷偷翻過高牆,來見他的模樣。

堆得滿滿一桌案的折子突然就沒有心思批下去了,他拿起又放下手中的朱批,突然就起了身,大步向殿外走去。

“陛下,您去哪?”

“去看兔子。”男子幾步便離開了勤政殿,臨走時還叫餘生不要跟過來。

泠寒所說的兔子正在家中酣睡,男子披着月色而來,站在女子閨房中,夜色正濃,女子正在安靜睡。

月色在女子的面頰上罩了一束光,淡淡的,散發着光暈,他就這麽靜靜的看着,不知過去了多久,

“餘生說女子送九十九這個數字,就代表要和那個人天長地久,你送朕九十九只螞蚱,是要和朕天長地久嗎?”

明知她不可能回答,卻還執拗的發問。

睡夢中的女子唔濃了幾句,卻都是夢話。

泠寒笑自己竟還認真去聽,睡夢中的她,又怎會回答呢。

良久,男子從袖中拿出一只草編的兔子,放在女子枕旁。

此刻,外面響起敲更聲,早朝即近,那身穿金絲龍袍男子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清晨,當女子醒來時,第一眼便看到了枕側那只草編的兔子。

她昨日剛送了草螞蚱給泠寒,今日便出現個草兔子,不用想也知是誰。

只是她沒想到,蘭香看到這兔子後,竟比她還驚訝。

“天哪小姐,一只兔子!”

孫傾婉疑惑,“兔子而已,有什麽問題嗎?”

蘭香卻忽略了兔子,重複到,“一只,重是一只呀!”

“一只怎麽了?”一百只和一只,在她眼裏都是一個數字而已,孫傾婉也沒覺得有什麽特別的。

“一代表一生一世。”蘭香一本正經的解釋道,“小姐,陛下這是要和您一生一世,一雙人啊!”

孫傾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