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天物
屋外飄起了淡淡的雪花, 絨花一般潔白的雪片,随風紛飛,落在地上, 窗柩上, 屋檐上,到處濕合一片。
孫傾婉從榻上醒來的時候,日頭都快要下山了, 身邊的泠寒早已不在。
女子坐起身, 緊了緊松垮的胸口,将那旖旎遮住, 便小聲喚蘭香進來。
蘭香在外面守了整整一天, 自夫人告訴她陛下在裏面,叫她時刻警醒着裏面動靜起, 她得耳朵就沒離開這房門半步。
起初她聽到裏面小姐喊疼的時候,吓得都快要沖進去英雄救主了,好在她命不該絕,這時剛巧庫房裏的陳媽媽來送金線, 聽到裏面的動靜後果斷攔住了她,說什麽都沒讓她沖進去。
果然沒過一會,屋裏便傳來男子溫柔的詢問聲:“還疼嗎?”
女子仿佛是哭了, 抽噎了幾聲,唔濃着說:“還疼。”
男子帶着幾分自責, “那朕給你揉揉。”
女子含羞點頭,輕應了聲。
蘭香聽傻了眼,按着聽裏面的對話,小姐明明是受了傷的,可為何她聽着小姐的口吻, 卻絲毫沒有生氣的意思?
不但沒生氣,竟還對陛下打一個巴掌給一個甜棗這方法十分受用?依着小姐的性子,并非會如此呀!
蘭香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不放心,可陳媽媽卻告訴蘭香,她進去那就是煞風景,是那比日頭還明亮,敗壞興致的罪人,小姐不但不會感謝,還會責怪她不懂事。
孫傾婉入宮這些時日,她都未曾在身邊伺候,如此她對男女之事很是懵懂,也不知小姐和陛下平日裏都是怎麽相處的。
陳媽媽看出了小姑娘不知事,于是耐着性子與她講:“這閨房裏的事,是夫妻之間的私事,不容他人打擾,在說這裏面的動靜,外人看着似乎是在打仗,但實際根本談不上誰欺負誰,兩人都樂此不疲,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裏,只要小姐不喊救命,就沒事。”
陳媽媽嘴快,一口氣說了這麽許多,蘭香一時聽得雲裏霧裏的。
不過蘭香聽話,聽他家小姐得聲音,也是的确受用的,并未有半分不悅,且屋裏還在繼續傳來男子低沉詢問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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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力道你覺可還行?”
緊閉的房門阻隔了光亮和屋內一切視野,卻阻隔不掉那羞人的對話。
他瞧着小人兒的反應,換了一種法子,又問:“那這樣舒服嗎?還是需要再用力點?”
寂靜的閨房內,傳來女子嬌魅的喘息聲,“再用力些。”
“好。”男子應聲後,逐漸加深了力道。
蘭香進來的時候,滿室旖旎,她就沒見過小姐的房裏何時這麽淩亂過,鞋襪,外衫,襦裙裏衣……到處都是。
“小姐,您還好吧?”蘭香被這場景給吓壞了,這哪裏是陳媽媽說的幸福游戲,這簡直就是土匪下山,進賊了吧?
“奴婢給您備好了熱水,小姐您洗洗嗎?”
陳媽媽告訴她,那事兒之後,小姐會很疲憊,身子也會不舒服,所以會叫水清洗。
蘭香雖想不清楚,因為啥要清洗,又清洗哪裏?
但陳媽媽孩子都生七八個了,她的話總是沒錯的,于是一早就備好了熱水,可直到陛下都離開了,也沒見叫水呀,她就只能自己主動提一提。
“水?”
孫傾婉忘了被泠寒扔了一地的衣裳,頭探出床帳外,見到一地的淩亂,羞囧不已。
蘭香問她可是要水?
孫傾婉疑惑反問:“要水來做什麽?”
這到是問住了蘭香,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的相望了許久,誰知道這水是用來做何用的。
最後還是孫傾婉覺得口渴難耐,說要喝水,這才解除僵持。
蘭香将竈上的水倒進壺裏,就這樣順理成章的将其變成了飲用水。
…
勤政殿,自泠寒從孫家回來後就一直出神。
大臣遞折子他出神,大臣商讨政事他出神,就連大臣一時口誤說錯了話,他也沒注意。
此刻泠寒腦袋裏全是那女子身下,一塵不染的幹淨床單。
回憶兩人你濃我濃,情到深處卻怎麽也……
這就好比筷子進不了筷子桶,寶劍入不得鞘,榫桙結構的榫和桙就是整不到一起去。
這屢屢入不得,着實落他堂堂七尺男兒的面子,憶起那小姑娘雙眸迷離又懵懂的望着他。
連指甲都扣進了他的臂膀裏,卻最後只能揉着小腹哄她睡了。
泠寒怎麽也想不通,難道是他們不夠契合?
可這玩意不是感情到了,一切都水到渠成的事,他也沒聽說這種事還帶挑人的?
對夫妻之事僅有紙上談兵經驗,怎麽都想不通的男子鑽了牛角尖。
“陛下?”餘生見陛下陛下出神,下面的大臣還在等陛下的答複,他無法只能小聲提醒。
泠寒回過神,他揉了揉發痛的額角,好歹這也是他二十幾年來的第一次,就這樣失敗了,再有定力的男子也受不住這樣的打擊。
既無心處理政務,索性就不處理了,問了下面的大臣可有火燒眉毛的要緊事?沒有就都退下,明兒再議。
黑暗中,大臣們一個個魚貫而出,都退了出去,有個腿腳不利索的,絆上了宮殿門檻,還險些甩了個狗吃屎。
這是常有的事兒。
待大臣們都走幹淨了,泠寒若一個洩了氣得皮球,整個人癱倒在龍椅上。
餘生哪裏見過這樣的陛下,他眼中的陛下冷情冷血,無溫無情,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孤家寡人,似乎世間萬物都牽動不得他的心神。
可今日的陛下,這是怎麽了?
“陛下若累了便歇會吧,奴才給您泡杯上好的信陽毛尖?”
“朕不累。”男子癱瘓在龍椅上,毫無生氣的模樣卻說他不累。
他沒有心思品茶,他現在有一身的勁沒處使,心裏煩悶得厲害。
更想不通,到底問題出在了哪裏?
“餘生,你說朕是不是有病?”
“陛下病了?”這冷不防的話令餘生萬分詫異,“陛下有病得治啊,奴才這就去請胡太醫。”
“回來!”瞧着餘生撒腿就要走,泠寒覺得頭更疼了。
這種事怎麽跟太醫啓齒?
餘生被叫住,轉過身瞧陛下并不非是真病了,想着今白兒走時候還好好的,怎的回來後就悶悶不樂,心思沉重。
難不成陛下今日是遇到了不能開懷的事?
機智如他,“陛下可是遇到了什麽煩心事,不如與奴才說說?”
泠寒冷笑一聲,“你懂什麽。”
一個太監,哪裏會明白這事兒。
見陛下不說,餘生便識趣的下去給泠寒添茶,結果他轉身剛要走,就被泠寒叫住了。
“等下!”
男子實在憋悶的心煩,急于找個人傾訴,思來想去,算了,太監就太監吧。
能不能解決問題不重要,說出來總歸能痛快痛快。
于是男子說出了今兒白兒他宿在孫府的事。
餘生聽後,到是沒有泠寒想象得那般沒用,他很冷靜的理智分析。
“陛下可是心疼姑娘,沒敢用力?”
太監雖早已不具備男性功能,但餘生比泠寒有個優勢,那就是他是宮中內宦。
陛下成日日理萬機,滿腦子都是家國大義,人都累傻了,可餘生不一樣,他一個太監,這皇宮裏的人閑極無聊,最大的樂趣就是聊八卦,八卦聊着聊着就成了閨房秘事,如此他聽到知道得也多。
餘生一語中的,泠寒道:“朕悄用力她就喊疼,害得朕便不敢莽撞了。”
男子回憶白日裏情景,那粉紅得似個桃子的小姑娘依偎在他堅挺得臂膀下。
那情那景,如今只是回憶依舊叫他熱舞沸騰,可偏她身子嬌弱,他還沒怎麽樣,她就頻頻喊疼,最後更是疼得額間都布滿了細細汗珠兒,這叫他還如何能繼續,只能作罷。
大掌撫着她小腹疼痛的位置,小心推揉,好一陣她才有所緩解,最後在他的安撫中沉沉睡下。
相比泠寒的紙包紙裹,餘生便更理智許多。
“據奴才所知,女子初夜都是會痛得,陛下就是舍不得,只怕也要舍得,否則後面便不能進行。”
泠寒還真沒看出,他一個太監,竟能在這方種事上說得頭頭是道,竟比書本經驗還豐富,若他不是确定這貨是個真太監,他都懷疑他經歷過。
“那依你所見,要朕用強?”
餘生點頭,“難是難了些,但過了這一劫,後面就一切都契合了。”
泠寒覺得餘生說的很有道理,只進行了一半的男子,此刻就如置在太上老君的煉丹爐裏,三味真火烤制一般,力量不斷蓄積卻不得出,當真煎熬。
可只要一想起那小人兒淚眼連連,疼得險些昏厥的樣子,若真的對她不管不顧,那一刻男子陷入了沉思……
…
孫傾婉起來後,就叫蘭香把從庫房拿來的布料和繡線拿過來,就在剛剛她又接了一個大活,這荷包要做兩人份得了。
“陛下也要,那小姐做得過來嗎?”
廟會在即,小姐身子又不好,這時日其實只剛好能做一個,做兩個便會吃力。
“誰說我要做兩個。”
她從衆多錦緞中選出兩塊隐着金絲的緞料,一個藏青色,一個湖藍色。
她将藏青放到自己跟前,湖藍遞給了蘭香,敷衍道:“就這個料子,随便什麽圖案,你手藝比我好,我相信你能行。”
蘭香接過料子,詫異道:“老爺的香囊,小姐不親自繡了?”
孫傾婉正思量着該用什麽圖案好,她道:“要親自繡呀,我的這個才是父親的。”
她揚了揚那藏青色的料子,蘭香卻臉色一白,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小姐,冒名頂替,那可是欺君之罪啊!若是被陛下知道……”
瞧着小姑娘吓白了臉,孫傾婉無所謂道:“只要咱倆不說,陛下不會知道的。”
“可是……”蘭香還有擔憂,畢竟那可是殺人不眨眼的暴君啊!
“哎呀,沒什麽好可是的,這事天衣無縫,不會有人知道的。”
孫傾婉是鐵了心,誰也不能阻止她為父親祈福,就是泠寒也不行。
“可是奴婢覺得,您對老爺和陛下太區別對待了,這樣真的好嗎?”
她聽過許多關于暴君的傳言,暴戾恣睢,沒有人性,可她瞧着陛下對她們小姐怪好的,倒是小姐面上笑呵呵的,心裏卻沒有半分位置。
孫傾婉想起今兒白兒她腹痛得難受,泠寒細心為她搓揉,又耐着性子哄她入睡。
人家不過要個她親手做得荷包而已,到也不過分,可她竟還想着假手于人,忽得有些心虛,多少覺得自己做得有些過分。
“行吧,那我就一塊打兩個穗子,一個給爹爹,一個分給陛下。”
這也日後就是被泠寒知道,她也可以說這裏有她的一份力。
蘭香覺得甚是敷衍,不過若一塊趕制兩個小姐也的确做不出,如此便拿起料子研究了起來。
就在這時,那股子腹痛得難耐又然襲來,一陣陣疼得孫傾婉冷汗連連,連手中的繡線都落了。
蘭香察覺不對,便要去叫人。
孫傾婉從沒這般難受過,不過頃刻,唇瓣就已經失了顏色,但卻不忘叫住蘭香。
“別驚動府裏,惹母親擔憂,悄悄去請胡太醫。”
蘭香咬唇,眼淚汪汪,最後還是應了是,扭頭就往外面跑。
等小厮把人帶來得時候,孫傾婉已然疼得渾身都濕透了,整個人昏昏欲睡的躺在床榻上,完全沒了生氣。
胡太醫上前診脈,可手一搭上脈就開始蹙眉。
孫傾婉已然沒有力氣去看胡太子的表情,一旁的蘭香愁眉不展,“太醫,我家小姐這是怎麽了?”
胡太醫摸了把下巴上的胡須,道:“姑娘這是葵水将至,又氣虧貧血,再加上……”
其實這血虧得雖嚴重了點,但也不是什麽不治之症,補血養身就好了,只是有一事胡太醫想不明白。
他明記得曾為姑娘做過滋補身體的藥丸,那藥丸可謂是濃和了九九八十一味珍奇藥材,再加上陛下那天下獨一份得血做藥引……
正常來說,不應該出現這種情況啊?難道是他的手藝不夠,藥失效了?
“姑娘,老臣敢問一句,您如今可否還在服用陛下的血丸?”
胡太醫沒來由的這一句話,叫孫傾婉心下一驚,她前前後後只吃過兩顆,還是許久之前的事。
難道泠寒體內的毒已經洶湧至此,她現在中毒太深,要玩完了?
本以為只是小病的姑娘也開始緊張起來,“許久以來,我只用過兩顆,難道是那血丸的原因?”
始終眉頭緊鎖的胡太醫一聽,“姑娘就只用過兩次?這麽說已經許久不曾服用?”
孫傾婉點頭:“确實許久不曾服用。”
她被迫着吃了兩次那滿是血腥恐怖的藥丸,後來她大病一場,泠寒似乎見她是真的不喜,倒也沒有再提。
胡太醫道了聲“難怪。”
心裏也頓時釋然了,看來并不是他的手藝問題,姑娘會氣血失衡得如此嚴重,是沒按時服用血丸的原因。
“胡太醫,我病得很重嗎?”
她小腹疼得厲害,冷汗岑岑,再加上胡太醫的話,她感覺自己分分鐘就要去了。
“姑娘莫急,這病說重不重,說輕卻也不輕,雖不致命,但長此以往會觸及根本,使姑娘纏綿病榻,不得康健。”
回憶起初次見面時,那根傷了泠寒的簪子,銀遇毒而烏黑,那時她就斷定泠寒體內有毒,只是她怎麽也沒想到這毒會牽連到她的身上。
按着胡太醫的說法,長此以往的服用,她将久纏病榻。
“胡太醫,那我該怎麽做?”
胡太醫摸了摸胡子,“這到是好辦,只要姑娘繼續服用陛下的血丸,每日一顆,一個療程之後,臣敢保姑娘能夠大好。”
孫傾婉愣了,這什麽療法,以毒攻毒?那之少也換一種毒吧,一樣的毒不能起到相生相克的作用,豈不是死得更快?
瞧着姑娘滿是懷疑,胡太醫只好耐心解釋。
“當日陛下察覺姑娘體虛,便取了血為藥引,叫老臣為姑娘調制出了這天下獨一份得大補血丸,老臣不知姑娘後來因何而未再服用,但陛下得血乃是這天下第一滋補聖品,是比天山雪蓮,長白人參,林海靈芝還要珍貴稀缺得神藥,姑娘若是按教程服用,今日也不必受這苦楚。”
“胡太醫,你的意思是?”孫傾婉一時難以消化這龐大的信息,“你的意思是說,陛下的血是為我補身體而割得?”
孫傾婉聽得震驚,她一直以為泠寒有嗜血的特殊癖好,才會縷縷自殘,喜歡看她惶恐害怕,喜歡看她飲血,惡趣味的捉弄她,可到了胡太醫口中,性質上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難道是她誤會泠寒了?
“姑娘有所不知,陛下身體四季無溫,血液流動較常人緩慢,這樣的人體內鮮血本就稀少,且不會再生,若非在意之人,是萬不會做有損自己根基之事。”
孫傾婉知道,他是皇帝,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淩駕于萬人之上,若他不肯,又有誰迫得了他?
可他寧願傷及自己的根本來補她的血,那一刻,善良單純的小姑娘,心口沒來由的隐隐作痛。
忽得她想起那還剩下滿滿一盒的藥丸,或許……
她十分認真且誠意滿滿得問道:“胡太醫,那血丸再叫陛下服下,這血就還能再補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