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再見有痛

“婉兒, 不要怕,有哥哥保你,誰也不能強迫你做不喜歡的事, 就是皇帝也不行!”

酒過三巡, 孫瑾程也有些微醉,一家人圍坐在一起。

孫仲青也符合道,“程兒說得沒錯, 誰都不行, 就是皇帝也不行!”

孫仲青是文官,一輩子謹小慎微, 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除那次想要從泠寒手中奪回女兒外,這該是一生中的第二次。

父子倆同仇敵忾, 自是已經将皇宮裏的那位,當成奪女,搶妹妹的頭號大仇敵。

“婉兒放心,爹如今在朝堂的地位, 陛下還不敢把我怎麽樣,如此你也不必顧忌爹爹,想做什麽便放心大膽的去做。”

孫仲青拍拍胸脯, “爹都支持你。”

孫瑾程也說:“陛下還指着哥哥領兵打仗呢,再說是他背信棄義在先, 我都打算跟他割袍斷義了,所以你也不用顧忌我,女兒家一輩子,不能做官,不能經商, 不能抛頭露面已是遺憾,再不活得潇灑暢快,豈不白來這世上一遭?”

孫瑾程覺得,生在關內的女兒都可憐,自小被規矩束縛着,如籠中雀一般,唯唯諾諾,沒有自由。

他還是喜歡塞外的女子,天際馳騁,生來就帶着飒爽,大口喝酒,大塊吃肉,不嬌柔,不做作得女子。

父子兩個一唱一和,一旁孫夫人開了開口,她倒不是想要提出反對意見,只是她覺得這父子兩個喝酒,也忒猖狂了些。

縱然是在自己家中,但也不能這般口無遮攔的,好似當今天子全仰仗着他們兩個,沒了他們就不能活了似的。

她想要制止兩人酒話,可轉念也将目光對向了一旁女兒。

“婉兒,你對今後可有什麽打算?”

孫傾婉自回家之後,許是不願她煩心,家人似乎都有意避着宮裏的人不提。

他們不提,孫傾婉只當曾經的事沒有發生過,也不叫他們看了,替她擔心。

孫傾婉有些迷糊,但更多的是酒勁上的迷糊。

她被母親問可有打算,女子搖搖頭,還真沒想過這事。

孫夫人嘆了口氣,“女兒家未來日子很長,怎能不為自己打算呢。到底父親母親不能陪你一輩子,你哥哥日後還要成家。”

說起孫瑾程的婚事,孫夫人面色又愁了幾分。

“當初婉兒若是跟王家孩子走了,其實也就走了。”孫仲青回想當初,嘆息一聲,“是我的失策,當時未算及婉兒孝順,要是提前告訴你們娘倆,也不至如此。”

他當時不說,只想着夫人城府不深,怕走露了風聲,前功盡棄。

孫傾婉這才知道,原來父親病重是有意為之,當初皇帝要宣她入宮,孫仲青不肯,如此安排她和王表哥私奔。

他再自己給自己下藥,做出病重昏迷,不省人事的樣子,陛下就是有怒也無處發洩,只當是養女不孝,與人私奔,把老父親都氣倒了。

他想着夫人和女兒都是婦人,擔不得事,也才沒有告訴,不成想卻陰差陽錯。

“那父親的毒?”

孫仲青說,是他自己給自己下的,這毒奇異又難解,是他的摯友空虛道長所制,他有解藥,可在适當之時讓他蘇醒,傷不得性命。

孫傾婉震驚,竟是如此,難怪胡太醫治了這麽久,孫夫人說,最後其實是空虛道長的解藥喚醒了父親。

孫瑾程說:“再尋王家表弟照顧婉兒也就不錯。”

孫夫人道:“晚了,王槐那孩子對婉兒一片癡情,知道婉兒入宮,偷偷去做了太監,也入宮去了。”

孫夫人也只知這許多,家裏不肯,王槐是偷偷去的。

孫傾婉想起她昏迷時看到過王槐,他來看她,苦求她的侍女,可後來便再未見他。

孫瑾程嘆息,“那便再為婉兒尋個好人家吧。”

其實孫老爺和孫夫人也正有此意。

孫傾婉說:“不要。”

孫仲青問,“婉兒可還是放不下王槐那孩子?”

想着兩人青梅竹馬,情誼頗深,原婉兒就該是嫁他得,那孩子也重情誼,只可惜……

“若婉兒不舍,就算是太監。”孫仲青頓了頓,“只要婉兒願意,爹也尊重你的想法。”

孫夫人一想那好好的孩子被淨身成了太監,雖人都有私心,都不願女兒嫁給一個太監,但這事畢竟因婉兒而起,若婉兒執意,她這個做母親的,也不該阻攔,尊重女兒的選擇。

孫瑾程這兩年不再家中,回來後也是大多時日都在軍營裏練兵,事務纏身,自己的終身大事都沒時間考慮,王槐的事,他只知妹妹與他有緣無分,卻不知這人竟傻到入宮做了太監。

太監身存殘缺,妹妹若跟了他,那豈不是守一輩子活寡?

“那可不成!”這話是孫瑾程提的,但知道內情後,他第一個不同意。

他這人手上沾染的人命多了,人也自私的很,王槐癡情,願以這種方式守護妹妹,他敬重他,可這并非妹妹所意願,他可用任何方式來彌補,唯獨不能用妹妹的幸福。

一家人為她的事起了争執。

“父親,母親,哥哥!”女子微醉,但腦子異常清醒。

許是借着酒意,也許是早就想說了,只是沒能尋找到合适的機會。

她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麽,以前清楚,現在也依舊不糊塗。

“婉兒知道無論是父親母親還是哥哥,都是為了婉兒好。”

她不否認親人對她的關愛,但他們對她的呵護太濃,甚至不覺她長大。

“其實從一開始,我就不想跟王表哥離京。”

這一切都是父親安排的,他從沒問過她的意願,只一廂情願,覺得是對她好。

“那次安排,我未赴表哥之約,非但不後悔,反倒還有一絲慶幸。”

她長疏了一口氣,“我自始自終,對王表哥只有兄妹之情,根本就不喜他,更不願意與他共度一生。”

女子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震驚了。

王槐這孩子,也算是從小看着長大的,多優秀自然談不上,但對婉兒的鐘情,單從他願入宮相伴便能夠看出。

孫夫人一直覺得,女兒能得丈夫守護,一生恩愛便是最好。

她将所有目光都關注在了未來女婿的人品,對女兒的好壞上,似乎還真從沒想過,這婚配對象,女兒喜不喜歡?

孫仲青也懵了,王槐是他早就看好的,且曾也跟女兒透過氣,有意兩家親上加親,那時女兒并未反對,他一直以為,這事是兩情相悅……

孫傾婉沒入宮前,雖對王槐無感,但又覺他人挑不出毛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一生大抵都是要聽從父母安排的。

可經歷過了許多事,她發現她的人生不一定就要聽從任何人的安排,她是可以自己争取的。

既可以自己争取,那為何不讓自己活得舒服滿意?

“婉兒不喜歡沒事,哥哥再去給你找,總會有喜歡的。”

孫瑾程嘴上雖罵泠寒不地道,但卻不得不承認,當今陛下可謂人中龍鳳,說他是金國第一俊美之人也不為過。

妹妹吃過了山珍海味,見慣了龍鳳,普通凡人便是再入不得眼了。

“哥哥,我不是這個意思。”

大抵在父親和哥哥眼裏,女孩子一輩子就是要嫁人,要尋找依靠而生的。

可她再不想聽從任何人的安排,也不想為了嫁人而嫁人。

“婉兒餘生,便是嫁,也要嫁心儀之人,緣分強求不得,若未能遇見,一輩子就這樣,也很好。”

女兒的這番言論,孫夫人聽出了對婚姻的無望,要孤獨終老的意味。

她的女兒這是被男人傷得多深,好好一個姑娘,才會有這樣看破紅塵的想法?

“傻孩子,你才多大呀,怎能就這樣想。”

隔壁王家的夫人,王老爺重病離世,一年後王夫人還為自己尋了下家。

三十多的婦人尚且如此,更何況她還正直妙齡,剛剛及笄的姑娘,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怎麽能虛度光陰。

孫傾婉說,這件事是自己慎重考慮過的,原本早就想告訴家人,只是一直沒找到合适的機會。

今日告訴父親母親和兄長,也是下定了主意不會改變的,所以希望他們尊重她的決定。

孫傾婉倒不是對生活失去了希望,反之她是更加有希望,希望重新規劃人生,未來得路,能讓自己過的更好。

“婉兒做什麽決定,父親都支持你!”最先開口的是孫仲青,孫老爺眼含熱淚,心裏早已罵了當今聖上不知多少遍,八輩祖宗都挖出來了。

老父親的心裏疼,可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再逼女兒嫁人,萬一不幸福,他怕是要肝腸寸斷了。

“不嫁人也好,免得娘家人不再身邊,去了婆家受欺負,婉兒就是一輩子不嫁,老夫也養的起!”

他的女兒,他當寶貝似的寵了十六年,送出去結果頓受委屈,這誰受得了,到不如一直護着,直護她一輩子,他還有這個能力。

小姑娘眼圈紅紅,她就知道,家人最理解她。

孫傾婉喝得迷糊,最後被孫瑾程送回房中。

飲了酒的人,半夜都要口渴找水喝,孫傾婉也是如此。

她迷糊中坐起身,眼睛才睜開一半,便有一道玄色身影映入眼簾。

定睛一看,竟是泠寒。

“陛下?”

許久未見泠寒,他周身有着一股淡漠疏離得冷。

她下意識便喚了聲,語氣是一貫嬌柔讨好,可轉瞬便冷靜下來,他們之間再無瓜葛,又小心讨好,做什麽?

“陛下來這裏做什麽?”

女子冷眸,看着他的眼,沒有半分仰望與崇拜。

以往她看着他,眼中是有星星的,光芒萬丈。

那一刻,泠寒才恍然,原來這一切不過是她的僞裝。

臘八節,一個算不得大,卻也是阖家團圓的日子。

女子家中一派喜氣洋洋,阖家歡樂,就連素來不善酒得小姑娘都将自己飲醉,可見其興致。

男子喉結一哽,他來這裏做什麽?竟是他自己都不知。

“朕剛巧路過,故來看看你,你……可還好?”

他問完,便覺自己問了個多餘。

她比之前又胖了些,面色也紅潤了些,他都看在眼裏,啓能不好?

“嗯,都好。”

孫傾婉無法拒絕回答男子的話,她許久未見泠寒,甚至身邊有家人陪伴,她便刻意不去想泠寒。

再見他,心口驟然憋悶得難受,“這是臣女閨房,陛下出現在這,不妥,還請回吧。

她下逐客令,只是不想叫自己越發難受,畢竟是朝夕相處過的關系,再回首,他也未曾對她不好。

男子的腳卻灌了鉛一般得,不肯走。

他想她,朝思暮想,夜不能寐得那種。

自她離開,這皇宮裏仿佛就沒有了生氣,偌大宮殿,冷得似冰窖,他處理完公務便再沒有盼頭。

他知,再不會有那個姑娘在啓程殿等他,為他暖被窩。

其實他原本的生活就是這樣,一塵不變,疏離淡漠,他眼中無情無愛,有得只有江山社稷和兒時的仇念。

是她的出現改變了他,數月的相伴,再回到從前,他便再不能将她從世界裏摘除。

泠寒不願想,只願順從他的心意,來看看她,可她眼中無他。

女子起身,徑直穿過男子身旁,去桌前飲水。

若方才她還覺困,那這一刻酒意盡都消了。

她緩緩做在小凳上,桌上燃着燭光,映着她缱绻睫毛,烏黑繡發,她在等着他知趣離開,否則就要喊哥哥了。

男子望了眼那昔日溫存的床榻,輕紗暖帳,卻早已物是人非。

他知道自己此來唐突,他原只是想一個人看看她,卻不成想趕着她醒。

思忖片刻,他問:“那日在勤政殿,宋仁帶你離開,朕以為你會留下。”

她前一個晚上應他好好的,說無論怎樣,都愛他,喜歡他,會留在他身邊。

男子天真的信了,可第二日,她并未遵守諾言。

“那時不知緣由,如今約期已到,臣女為何要留下來?”

為何?

這倒是問住泠寒了,是啊,是他違約在先,她為何就要留下?

謊言之上的承諾,因謊言的依托便做不得數,此刻他竟有些後悔,若當初明媒正娶,光明正大,迎娶她入宮,與宋仁書信中也并無半點隐瞞,只明明白白告訴他,他喜歡他妹妹,要娶她為妻。

此刻又該是一副什麽情景?

“曾經的種種,朕對你的好,都不曾叫你有半分留戀?”

這算是一種理由嗎?

泠寒不知,可他如今能拿的出挽回她的,似乎也只有這些。

燭光閃爍,屋外飄起了鵝毛大雪,厚厚積雪遮蓋了一切,竟比那日泠寒率領禦林軍,包圍孫府時落得還厚。

小小的姑娘,那一瞬仿佛成了大人。

她面頰駝紅,眼眸微垂,卻無比清醒:“陛下對臣女的好,臣女心存感激。”

“只是感激?”

僅僅只是感激而已嗎?

男子不死心追問,“就沒些別的?”

他以為,那往日的種種,兩人親密之時的情動,縱然有順從他的成分,但也該有真,他在她的眼眸中可看得出,那隐隐的喜歡,騙不得人,也做不得假。

“僅此而已。”她回答得幹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仿佛曾經那個依偎在他懷中撒嬌的小姑娘本就不是她,只是男子臆想的錯覺。

這反倒顯得泠寒面對這段感情不夠理性。

“是朕打擾了。”

長身玉立得男子,邁着緩慢步伐,漸漸消失在夜色中,風雪下。

片刻屋裏恢複寧靜,蘭香探頭,瞧了瞧屋裏的小姐。

今夜小姐醉酒,她放心不下,便在耳房睡下。

她記挂小姐,睡得淺,便是将屋裏得一切都聽了去。

她見小姐神情落寞,又覺陛下對小姐情深。

“小姐既心中有陛下,為何還要去苦自己?”

方才陛下都那樣向小姐示好,只問小姐心意,小姐明明心有陛下,為何還說那種絕情得話?

這些時日,小姐回到家中,她是親眼見到,小姐只有見到老爺夫人和少爺時,才會露出笑魇。

她年紀小,不懂情愛之事幾重糾葛,只覺如果一個人對她好,她也歡喜,便該在一起。

女子回眸,瞧着那從耳房門探出的頭的小姑娘,比她年小了三歲,眼中帶着稚嫩。

“蘭香,許多事,你還不懂。”

她從一開始,對泠寒就只有奉承。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就算是花花草草,阿貓阿狗,相處久了都會産生感情,更何況是朝夕相處得人。

她不否認自己對泠寒賦予了感情,可她卻從沒有一刻,放棄過逃離皇宮的念頭。

哥哥的出現,不過是将她的計劃提前而已,但結果都是一樣的,她終将是不屬于皇宮,她從一開始便沒打算留下。

所以即便心中有亂,再見有痛,可孫傾婉相信,她對泠寒得感情,是可以漸漸放下的。

她說:“若非陛下突然此舉,父親也不會為救她而服毒,昏迷數月,母親也不會因此殚精竭慮,成日以淚洗面,表哥也不會因此自宮,做了太監。

“這一切因果,全因陛下的一念之差,她的生活便發生了翻天覆地得變化,從而周圍的人,也因此受了牽連。”

她問蘭香:“如此,我還該原諒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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