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突變

朝堂變化莫測, 臘八後的第二日,孫瑾程便被泠寒宣離京城,執行秘密任務。

哥哥離家之前, 說此行不會很遠, 叫他們莫要擔心,事情處理得好的話,除夕之前必會趕回來過節。

兩年未見, 孫夫人自然不想兒子這麽快就有走, 好在說這次并非是領兵去邊關打仗,而是受陛下的命, 去執行秘密任務。

孫夫人固然再擔心兒子, 可好男兒志在四方,她這個做母親的, 也只有支持,在心裏多為他誦經祈福,否則還能做什麽。

和孫夫人相比,孫老爺面上則淡然, 同朝為官,孫仲青知當今陛下器重兒子,信任兒子, 兒子也是賢能之人,如此交在他身上的擔子自然也就多, 所謂能者多勞,便是如此。

老父親面上不顯,但實則也是牽挂的,良久才道了句:“注意安全,平安回來。”便多一句話不再說了。

家中父母年邁, 那一刻孫瑾程真的有想,若他每次離京之時,能有妻子替他照料也好。

不過好在此時家中有幺妹,可替他照顧家中二老,自此他便也放心離家。

孫傾婉說,哥哥盡管放心去做事,家裏的事,就放心交給她就好。

孫瑾程離京第五日,京城才傳來消息,淮安王在抓捕途中潛逃。

他的部下盡被逮捕,但都咬舌自盡,無人得知淮安王泠墨逃去了哪裏,故此泠寒将泠墨的畫像公之于衆,下令全城搜捕。

翌日清晨,落雪吸收了周遭所有嘈雜聲,庭院一片寂靜,只有兩只麻雀落在幹枯枝頭,時不時叫喚兩聲。

當蘭香蘇醒過來時,發現自己竟倒在地上就這樣睡着了,昨日之事恍然如夢。

她下意看向小姐的方向,卻發先小姐不見了!

她喚了兩聲,找便整個屋子,也不見蹤影,環廊窗下,一小厮和她一樣,昏睡在地上,一夜的風霜,人早已凍死。

蘭香發覺這人沒了氣息,吓得大叫,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她大步跑去夫人房裏,好在夫人院子裏的人都在,孫老爺和孫夫人二人剛剛晨起,天也才擦亮。

蘭香立刻向主子禀報了小姐院中之事,并說小姐失蹤了。

孫老爺一進屋,便聞出這屋裏被下了迷香,外面的小厮,也是因迷香昏厥了意識,故而倒在外面凍死了。

“婉兒!老爺,這到底是什麽人,抓走咱們的婉兒!”

孫夫人覺得他們這一家當真坎坷,先是兒子,後是女兒,好不容易一家團聚,她的女兒又被歹人帶走,不知去向。

孫仲青隐隐察覺,此事并不是那麽簡單的。

他掌管戶部,銀錢自是水到渠來,但破案尋人這種事,他是外行。

命人封鎖了女兒院落,不叫破壞現場。

孫仲青道:“去京都府,報關。”

管家忙應“是”。

當孫傾婉蘇醒的時候,人已經躺在一輛急馳的馬車裏。

她記得昨晚她明明還在家中,怎得醒來會在車裏?

她掀開窗戶向外看,一片荒蕪。

一夜的驅車趕路,這裏早已遠離喧鬧京城。

“你醒了。”

耳側傳來男子清泠聲音,孫傾婉這才注意到,這馬車裏竟還有別人。

她回眸将目光移向那聲音的主人。

一張幹淨的,如朗月清風般的臉龐。

那男子一襲月白衣袍,墨發銀冠,面色淡然。

他将他的銀狐大氅披在了孫傾婉的身上。

女子震驚:“淮安王,怎麽是你?”

昨兒她剛得知,原來哥哥執行的絕密任務便是緝拿淮安王。

而也是在昨日,淮安王從哥哥的手中逃離出來,如今不知去向,下落不明。

泠寒為了逮捕他,不惜動用全國勢力,逮捕公文鋪天蓋地,勢必要将他抓回去。

看着女子眸中百轉千回,城中到處貼着他的畫像,泠墨便曉得,她已經聽說了。

“他們說你通敵叛國,都在抓你。”想着曾經他有救過他的情誼,她善意提醒。

“我知道。”泠墨并不意外,“所以本王要去隐居。”

他大大方方,将他所有規劃全部告知于她,他要帶她一起,自此隐居山林,後半生與她厮守。

孫傾婉覺得,無論淮安王如何罪孽深重,但于她而言,他到底救過她,對她有恩。

若他走,她不會告訴哥哥,全當沒看見,報了他這恩情。

可此刻,這人卻荒唐得想要将她一并帶走,他口口聲聲說愛她,喜歡她,可這不是愛,只是執念和占有。

孫傾婉覺得他這想法荒唐至極,“你憑什麽就覺得,我願意同你東躲西藏?”

他的眼神,不覺叫孫傾婉毛骨悚然。

女子故意淡定的繼續道,“我與王爺并不相識,只怕不能同王爺感同身受。”

她在拒絕他,告訴他,她無法同他一樣,将彼此作為對方的夙願。

泠墨似乎并不在意,他說:“不急,來日方長,你會慢慢接受的。”

他語氣極慢,淡泊間從容不迫,又不容反對。

他望着孫傾婉,仿佛是在看一件觊觎許久,失而複得的寶貝。

他這神情不似在看人,是物什,一件他極想要擁有的物什。

“你要帶我去哪?現在外面全都是抓你的士兵,天羅地網,你逃不掉的。”

她還在試圖勸他收手,可男子早已走到了破釜沉舟這一步,哪裏還能夠收手。

他說沒人會發現他們,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他們會隐居在這,做一輩子的神仙眷侶。

他全然不顧這是否是孫傾婉所願的生活,是他走投無路,是他現在如過街老鼠般,但孫傾婉有家,有愛她的親人,她憑什麽因為他而放棄所有?

男子自顧自回憶起兩人之間的緣分,眸中帶着笑,那段回憶是他一輩子的曙光,他從那時便想将這光帶在身邊,一輩子照亮他。

孫傾婉這才知道,兩人兒時曾遇見過,與其說兩人,倒不如說是孫傾婉一個人的童年。

五歲時不經意的一件小事,她自然什麽都不記得了。

泠墨繼續說,他等了她十年,等她長大,只等在她及笄之年,親自上門來提親,來迎娶她。

可他一切對未來美好設想,卻因為泠寒的一紙召書,全部打破。

孫傾婉說,若非他通敵叛國,做了不該做的事,哥哥又怎會在得知此事後想辦法阻攔,最後要陛下護她周全?

泠墨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眼中盡是邪魅得笑,這笑與他這一身端莊持重,全然不符。

“若非我走了捷徑,又怎可能在這短短十數年中,能與朝廷抗衡?”

他兒時孤身一人來到淮安封地,他從荒蕪,直到如今淮安的繁盛,少年宏圖勵志,這其中百轉曲折,又怎是一兩句便能言說的。

“你爹并不屬意于我,若我不能權利在握,又怎能逼他答應把你嫁給我?”

“所以,你是打算用你的權利壓迫他,逼他應下?”

她忽有些明白,父親為何服用毒藥,故意讓自己昏迷,他是真的被逼到了絕境,沒有其他路可選擇了。

“不然呢?本王努力了這麽多年,為得便是明媒正娶,光明正大将你娶回來,做本王正妻。”

他說這話時,眼中充滿真誠,可那份不擇手段得無恥,更叫人憎恨。

若非他許多年得籌謀,也不會發生後面所有事,始作俑者原來竟是他。

可這一切,全是男子的一廂情願而已,女子并沒有半分感動,甚至覺得他這人太過陰險,與她起初對他的印象大相徑庭。

馬車最終停在深山裏的一處隐秘莊園,這裏群山環繞,荒無人煙,便是泠墨所說,他們要隐居的地方。

孫傾婉被帶下馬車,剛一落地,便有人上前喚她“夫人。”

女子身子一僵,看向一旁月白衣袍男子,默默看着她。

“我不是你夫人。”女子一字一句,“我們之間,不可能的。”

起初,她對淮安王的印還停留在那個月色下,重情重義的男子。

可眼下,這人變化太大,仿佛是被逼得擰巴過了頭,變得面無可憎。

女子的拒絕,仿佛觸及了男子心中的傷。

泠墨居高臨下的看着她,再保持不得謙謙君子的風度,面露猙獰,“本王有什麽不好?”

他抓着她的手腕,仿佛心中有萬分不甘,難道他還比不過那個小他數歲的侄子?

泠寒只是利用她,用她來威脅他,只有他才是真的愛她。

女子身量纖弱,男子怒氣之下,哪裏顧忌力道,孫傾婉奮力甩開他的手,只叫潔白皓腕落着深紅痕跡。

她下意識握住疼痛得手腕,淡定道:“王爺并無什麽不好,但感情這種事,強求不得。”

她不喜歡泠墨,很清楚的知道,她不喜歡。

“現在鋪天蓋地都是王爺的海捕公文,就算躲進深山,也是逃不掉的,我勸王爺還是速速收手吧。”

一個再也不能回封地,只能躲在深山裏,靠隐姓埋名,東躲西藏活下去的人,哪裏還有半□□為王爺的體面。

以她對泠寒的了解,他必不會留有這樣的心腹大患,事已至此,定要趕盡殺絕,以絕後患。

所以泠墨只是強弩之末,驚弓之鳥,氣數已近。

若說他垂死掙紮,也非誇大。

可越是這樣的人,越會做出魚死網破,奮力一擊之事。

他笑着告訴孫傾婉,他已經在離開的路上設下重重埋伏,只要宋仁追來,就會落入陷阱,粉身碎骨。

他還說,宮裏太皇太後得知他境遇,也不會坐視不理,必會動用她此生勢力,到那時,皇宮哀怨四起,泠寒的皇位也将不保。

所以他隐居只是暫時,等風頭過了,依舊可以攜她過名正言順的生活。

他說這話時及其自信,孫傾婉竟分不清這到底是真的,還是他的臆想。

孫傾婉被強制帶進了莊園,泠墨這些年用了許多不法手段壯大自己的財力,他似乎早就料到了這一日,所以許多年前就秘密建了這座莊園,裏面全是衷心于他的死士。

孫傾婉被帶去一間房裏,發現妝臺前擺着鳳冠霞帔,整間屋子也布滿了大紅喜字。

這時一名侍女走進來,替她梳妝,侍女稱呼她為夫人,并告訴她,今晚是她和王爺的大喜之日。

泠墨竟強迫她與他成婚。

屋外到處都是巡邏的暗衛,孫傾婉瞧着這侍女步伐輕盈,手掌有常年拿握兵器留下的粗繭,一看便知也是會功夫的。

她知以自己的能力,反抗必然是以卵擊石,她看着自己一身紅妝嫁衣,安安靜靜的,仿佛默許了這場荒唐婚事。

莊園另一側,泠墨已經換好喜袍,他立于書房靜室,那裏面挂滿了孫傾婉從小到大的畫像。

這十數年,他不再京城,思念她時,便派人去畫一副她的畫像,十年光陰,這畫已然挂滿了整間屋子。

從幾歲時,懵懂可愛的小女孩,到十一二歲,退去稚嫩,初具少女青澀模樣,到後來的亭亭玉立,風姿卓絕。

這期間,泠墨雖從未出現在她的世界裏,但卻可以說是親眼看着她長大的。

“王爺,夫人那邊很安靜,小香說夫人很淡定,似乎是接受了。”

說話得是泠墨的貼身侍衛程青,男子撚起桌子上的畫,那是他在去年時,按着女子容貌,臆想孫傾婉穿上嫁衣,嫁給他時的模樣。

程青又道:“王爺,一切都準備妥當,可行吉時了。”

“帶夫人過去。”

程青俯身,片刻孫傾婉便被蓋了蓋頭,由侍女撫着去前院拜堂成親。

這是孫傾婉自小到大見過最蕭條的婚禮,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就連喜樂聲都帶着幾分凄涼。

從後院到前院着實有一段距離,泠墨親自來接她,孫傾婉被蓋頭遮去了視線,只能看到來人那紅色袍角。

行至一處拱橋時,程青神色慌張的跑過來,欲言又止。

泠墨只叫他說,程青便說了,“王爺,京城剛剛傳來消息說,太皇太後崩逝了。”

泠墨重孝,且太皇太後對小兒子最好,始終緊緊握在女子手腕上的手掌,在那一刻忽得松了。

女子知道這是逃走的絕佳機會,她想都沒想,縱深跳進了橋下湖水中,轉瞬便消失不見。

這湖水是從山上引來得活泉水,可直通山腳下。

她到底還是藏着想要逃走的心思,他到底有什麽不好?

那一瞬,男子失望又憎惡。

“把她給本王抓回來!”

孫傾婉不會水,跳進湖水裏時,也是賭一把,她賭這涓涓溪流通往莊園之外,她就是死,也要死在外面,死也不嫁給他!

果然,幾度掙紮游離後,徹骨的湖水讓女子漸漸失去了知覺,她身子輕,只順着水流向下,飄游到山下河裏。

她被人打撈上來時,引起了不少村民的圍觀。

無人認識這美麗的姑娘,衆說紛纭,更有甚想要帶回去做妾,直到一男子沖進人群,抱起昏厥女子,一路急迫喚着她,“婉兒,婉兒堅持住,哥哥來救你。”

他一路将她抱去村裏的醫館,衆人才算幸幸散去。

孫仲青去府衙報關,畢竟是女兒被賊人撸去,有關女子聲名,不好大張旗鼓,于是便私下找到了京都府尹大人。

整個朝堂皆知孫家小姐和陛下的事,尹大人覺此事不一般,便入宮向陛下禀報。

果然,那龍椅上向來沉穩的皇帝,在得知孫家女失蹤後,整個人驚得站了起來。

尹大人以為陛下會派出所有禦林軍,傾巢出動尋找孫小姐,結果男子推了所有事務,連朝堂都罷免,策馬出宮,親自去尋。

當泠寒找到孫傾的時候,女子正躺在一處農家屋裏,由哥哥照顧着。

孫瑾程一見到泠寒,氣不打一出來,“是你信誓旦旦,說會照顧好婉兒,你就是這麽照顧得?”

宋仁臨走時,他不放心婉兒,是泠寒讓他放心去,孫傾婉由他照顧周全。

男子悔恨,上過一次當,怎得就又信了這人得鬼話。

泠寒心有愧疚,“是朕的疏忽,沒能照顧好她。”

瞧着女子蒼白面頰,額頭上還包着厚厚紗布。

女子在湍急河水中,額頭撞擊到了石頭,傷得很重,所以才會昏迷不醒。

“呸!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我妹妹能醒嗎?”

男子心中也萬分自責,可事已至此,他就是在做任何,也于事無補,所能做的就是照顧好她。

若她不能蘇醒,他便一輩子陪着她就是了。

宋仁說,你可拉倒吧,男人的嘴,騙人的鬼,他再也不要相信他的話了。

而且妹妹也不需要他照顧,他這個做哥哥的能照顧的和很好,不要他在這礙眼。

泠寒就這樣被推拒在了門外,可他沒走,風霜中,他隐約聽到屋裏宋仁一聲驚呼。

轉瞬便見他破門而出,大驚失色的說,妹妹怕是要不行了,叫泠寒先照看一眼,他去請郎中!

聽說女子病情加重,泠寒呼吸一窒,下意識向屋裏看去。

農家院子小,屋裏只放有一張小床,只見床上昏迷女子,原本蓋在身上的被子被掀開,露出小腹和一節大腿,而那兩腿之間,腿根之處,雪白亵褲上落着被血侵染的刺目殷紅。

宋仁是戰場上的将軍,自是什麽慘烈情況他都見過。

那戰場上的将士,受了嚴重內傷後便是如此。

将軍大驚失色,只道完了完了,這是受了多重的內傷,腹中才會出如此多的血。

男子卻淡定攔住急得跳腳的宋仁。

叫他不用去請郎中,只叫他去鎮上買女子用的月事帶。

“啥玩意?”宋仁是粗人,聽不明白。

男子無奈只得再重複一遍,只叫他按着他說的去買,他妹妹沒病,不會死。

宋仁見他篤定模樣,也不知怎麽鬼使神差就跑去鎮上,買了一沓回來。

宋仁再是粗糙得老爺們,買的途中也大抵想明白妹妹是怎麽了。

他拎出其中一條,長長的,潔白的棉布條,蹙眉看着那條子兩處還貼心縫有細細的系帶,百思不得其解。

“這……這東西要怎麽用?”

“你回避。”泠寒将月事帶拿過來,冷臉下逐客令。

“憑什麽讓我回避!”将軍炸毛,“那是我妹妹,就是回避也應該是你!”

“只能我來。”

那一瞬,男子肅殺之色四起。

他一字一句,不容置疑。

只叫那礙眼的人,“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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