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1)
宋仁嘴上雖罵罵咧咧, 一副不情願模樣,但身體比誰都實誠。
那一刻,他還真有些怕泠寒松了口, 真叫他來弄。
他一個糙老爺們, 整日裏上陣殺敵,武刀弄槍的,手比腳還笨, 哪裏搞得定小女兒家的這個。
他們所在的這座農家小院算不得大, 座落在村尾,偏僻又寂靜, 是村裏郎中哥哥家的房子。
一家子出門探親, 要小半年才能回來,如此宋仁給了銀兩, 将這座小院子租了下來。
泠寒之所以能找到這裏,是尋着宋仁一路留下标記而來。
他人在京城,宋仁正是在此處圍剿淮安王,如此便先他一步尋到孫傾婉。
“對不起。”
看着小床上病恹恹的姑娘, 才剛有所緩和的面色又恢複了以往的慘白。
額頭上纏着厚厚紗布,那一瞬,男子恨不能将這傷全部都挪移到自己身上, 讓他還承擔這苦。
是他一時疏忽,沒能照看好她的安全, 這一切都是他的錯,該受懲罰得是他,該承擔結果得也是他,而不該是這個命運多舛得姑娘。
他再不舍她被傷害半分。
女子被找到,從河裏撈上來時, 身上穿着火紅嫁衣,頭戴金色鳳冠,身披霞帔,俨然是被逼婚逼得無處可逃,才舍命跳進了河水裏,從婚禮上拼死逃出來的。
想起泠墨,男子青筋暴露,柔和的眸子籠罩上一層徹骨寒涼。
架子上銅盆裏的水是宋仁去買月事帶時,泠寒早就備好了的。
女子來了月事,髒了一身,身體也濕嗒嗒的蹋着,很不舒服。
泠寒試了下水溫,不熱,這才将棉巾放進水盆裏打濕,擰幹。
他坐到女子身側,先是将那染了贓污的亵褲脫換掉,再将溫熱得棉巾小心翼翼的落在女子嬌嫩肌膚上。
怕自己手重,傷了那水做的肌膚。于是輕一點,再輕一點,去擦拭着沾染在身體上的污濁,那模樣仿佛女子染了血得地方都是傷口似的,觸碰不得。
幾番擦拭下來,血蹭染了他的指腹,他卻不嫌棄分毫。
男子平生最厭血,最不喜血腥,他每每見到猩紅一片,總是會無意識得想起兒時母後被人陷害,遭受重罰,倒在血泊中的畫面。
故而他最不喜血腥,因為他恨自己,恨不能用自己的血來補進母親的身體裏,若是可以,母後也不會因為失血過多,斷了最後一絲氣息。
可就是他這樣一個讨厭血得人,卻對孫傾婉的血沒有半分抵觸反感之感。
仿佛他的所有事情,只要與她有了聯連,他便可無底線,無條件得縱容。
他允許她頻頻觸及他的底線,而他的底線也會因為她而一次次跌破。
她應該就是老天爺派來降伏他的人。
男子很仔細得擦拭着,清理着每一處細小得地方,只将其擦得幹幹淨淨,晶瑩剔透,宛若璞玉。
這才拿起月事帶,系與女子兩腿之間。
烈日的光穿過窗柩灑下來,照在女子的身上,她白皙得皮仿佛鍍了一層銀光,如剝了殼得荔枝般,好似下一刻就能迸出水來。
女子的美,自是怎麽欣賞都不覺夠的,怕她着涼,這才蓋上被子,悉心為她掖好被角。
他将染了髒污得衣褲被褥堆放進木盆裏,拿了一旁皂角,準備出去清洗。
結果卻被守在門口的宋仁截了胡。
“你去做飯。”他一把将盆搶了過來,“洗衣服這種事,我來。”
泠寒微愣了下,“你在軍隊不是從火頭兵做起的,怎得不會做飯?”
洗衣服這種事,就如沒吃過豬肉,但誰都見過豬跑,道理是差不多的,總體難度不大,洗幹淨就行。
兩個沒做過家事的男子,都十分看好洗衣服這活計,簡單好上手。
但做飯這種事,泠寒連禦膳房的門向那邊來都不知道,更別提做飯了。
“我去當夥頭兵,那還不是為了給你查貪污軍饷的情報。”提起這事宋仁就來氣,“我一不會切菜,二不懂刷碗,你可知我當時為了能進去,廢了多大的力氣,受了多少白眼。”
當時做火頭兵,是為了竊取私吞官糧的情報,宋仁粗手粗腳,且那時剛剛從戎,尚未受到部隊磨練,整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一個。
什麽都不會做,每天就只管劈柴,人家讓他離開,他還說啥都不肯,他們都說他是貪吃,笑話他。
将軍不由分說,抱着木盆就往河邊走,走時還扔了句,“我不吃,婉兒還得吃飯,你看着辦吧。”
男子瞧了眼屋裏的小姑娘,再瞧了瞧好似進賊了似得廚房,宋仁連藥都煎不好,更莫說照顧好孫傾婉了。
若不是她尚在昏迷,不易移動,他真想将她帶回宮去,悉心得養着,必不叫她受半分委屈了去。
當宋仁抱着木盆從河邊回來得時候,一進院子便飯香撲鼻。
他這幾日吃飯都是湊合,一聞見這美味的飯菜香氣,肚子裏的饞蟲就立刻被喚醒了。
“還說你不會做飯,你這隐藏得挺深啊!”
他和泠寒認識這許多年,竟從不知泠寒還有會做飯這一手藝,要不是有這樣的機會,他只怕一輩子也難吃到當今聖上親手做的飯。
宋仁嗓門大,石破天驚的,就這樣把廚房裏的人給驚了出來。
那人一身素淨麻衣,腰上系着圍裙,一根木簪挽着長發,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
那婦人眉眼和善,一出來就向宋仁道:“你就是寒公子說得那位宋先生吧?”
宋仁見院子裏突然冒出了一個陌生人,且那人手裏還端着一盤小炒肉,忽然就明白了什麽。
這時泠寒從屋裏走出來,“這位是劉大姐,以後就由她來做飯。”
如此宋仁才曉得,原來那一桌子菜并非泠寒所出。
有劉大姐在,與院子裏也算是有個女子,照顧起妹妹,怎麽也比他們兩個大男人方便。
宋仁是這樣想,但泠寒堅決不同意。
他說沒有任何人了比他更解孫傾婉,女子尚在病重,需要悉心照料,他并不打算交托給任何人,他要親自照料。
劉大姐活一輩子,就沒見過那個男人會照顧女人的,除非……
她見泠寒等人衣着不凡,出手闊綽,一看就是有家世背景,并非普通人。
她恍然想起鎮上王員外給五歲的女兒找了一個七歲的童養夫,據說那童養夫為王家女兒端茶送水,捶腳揉背,完全幹了女人伺候男人的活。
試問這皆以男子為尊的世道,除了花錢買來的童養夫,又有哪個男人會這樣伺候一個女人?
當劉大姐将這想法出說來,向他們求正時,宋仁正在水缸前喝水。
笑得宋仁一口水霧噴出來,連累了一缸清水都要從新挑。
孫大姐不過小小農家婦人,一輩子沒見過什麽世面,童養夫這新鮮詞兒,還都是和一幫婆子聊八卦,她聽來的。
泠寒念她山野出身,又還要指着她做飯,便不與計較,可宋仁卻不依不饒,拿這件事嘲諷他許多久。
這事也不知誰說出去的,一時間竟在村子裏也傳開了。
宋仁每次出去,都要被村裏好信的人攔住,問他童養夫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宋仁說确有其事,那村民便問可是他?
宋仁搖頭,說他是女孩的哥哥,他不是童養夫。
如此大家便了然,那個長得俊美,冷冰冰不愛笑得,竟是買來的童養夫。
不過這童養夫對別人冷漠,但對屋裏的姑娘照顧得,可謂是盡心盡力,細心呵護,看着比那哥哥靠譜多了。
泠寒覺得童養夫這個稱呼倒也沒什麽不好的。
他們三人,三副陌生面孔,而且還是兩個男人領着一個女子。
若沒有個正當身份,倒還真不好解釋。只怕當成人販子,被官府抓去。
孫傾婉昏迷,泠寒問劉大姐,什麽最滋補。
劉大姐說,若論滋補,那當然時各種湯了,藥食同源,若是幾十只烏雞放進一口大鍋裏,熬上個三天三夜,每日喝上這樣一碗濃湯,保證身強體健,把姑娘這氣色養的,比天上的太陽還明豔。
泠寒覺得此法甚好,如此方圓百裏都知,桃村有一家,高價收雞,收高品質母烏雞。
…
轉眼五日過去,宋仁屬下來報,已找到淮安王隐藏在山中莊園。
泠寒命宋仁帶兵,将莊園圍剿。
起初他抓泠墨,原本只打算帶回京中幽閉,而眼下他決定“格殺勿論。”
宋仁也是恨,恨不得将傷害自己妹妹的人碎屍萬段。
“陛下放心,保證殺得透透的,給婉兒報仇。”
兩人難得在一件事上意見保持統一,沒有發生分歧。
宋仁是連夜離開的,孫傾婉是翌日清澈醒的。
女子蘇醒,纖弱睫毛微微顫抖,緩緩睜開眼時,映入眼簾的是一方稻草糊的棚頂。
她渾身痛極了,特別是頭,伸手摸去,竟纏了紗布。
她只記得自己跳進了水裏,水面平靜,但實則內裏暗潮洶湧,水流湍急。
河水刺骨得寒,沒一會她就失去了意識,所以這裏是哪?又是什麽人救了她?她不知。
女子開始打量着這間房子,眼眸流轉間,一張熟悉面孔出現在她面前。
男子守在床邊,手肘一頭支着床榻,一頭支着自己的頭,他困極了,就阖眼小憩一會。
他許久都未曾好好休息過了,這屋中簡陋,屋裏除了僅夠一人睡的小床外,再無任何能容人的地方。
他又不肯去別處,就這麽守着,一連過了五日。
女子灼灼目光移過來,男子有所察覺,清晨的第一縷光落在他工整如刀刻得面頰上,鳳眸緩緩睜開,是漆黑得,深不見底得幽眸。
男子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去查看昏迷的姑娘,可有什麽異樣。
見她今日氣色比昨日更好,他才安心。
孫傾婉也不知為什麽,泠寒醒了,她就下意識的閉上了眼。
她聽着男子起身,凳子向後挪移的聲音,聽到嘩啦啦的流水聲。
她以為是泠寒口渴,起身去喝水。
結果卻是男子起身打濕了帕子,為她擦洗。
溫熱的帕子落在面頰上,手上,他擦拭得小心翼翼。
女子即便昏迷這些時日,但卻依舊保持着及幹淨整潔,整個人清爽得,就仿若是清醒時的樣子。
這還要歸功于泠寒的照顧,起初宋仁都已經決心與泠寒絕交,妹妹這事更是免談。
可這些時日,凡事泠寒都親力親為,同為男子,宋仁自問,若是沒有泠寒,婉兒由他來照顧,他可能如此?
宋仁肯定,他定然做不到這般得無微不至。
特別是妹妹在昏迷時有了私事,他竟一眼便有所察覺,輕車熟路,相必曾經也是照顧過的。
宋仁知泠寒這麽多年,心系天下,從不将女色為重,所以後宮也只有妹妹一人,餘生估摸也不會有別人。
如此,将軍被打動,漸漸對泠寒的印象發生轉變。
孫傾婉還在假裝昏迷,可假裝這種事最煎熬。
若是真昏迷,沒有知覺和意識,不知觸感,不知羞臊,也就罷了。
可在她意識及其清醒之時,感覺着泠寒的指腹,撥開她的衣衫,為她擦拭身體……
這也就算了,可他擦着擦着,竟解了腰上不知什麽得系帶,女子恍然,泠寒竟是在幫她換月事帶!
這下小姑娘再也裝不下去了,雪白柔荑倏得按住那只粗勵大掌。
“我……我自己來!”
睜開眼得那一瞬,整個人兒都是顫的,她顯然是慌了,不知所措。
男子找到她時,她才剛來小日子,今日是第五日。
泠寒請教了孫大姐,女孩子這種事因人而異,但最多也就是七八天。
果然,前三四日量最多,今日便漸少了。
泠寒每日清晨都會在為她洗漱時,換上一個新的月事帶,順便也将那裏都清洗幹淨。
有些事是熟能生巧的。
他一連着幾日,手法也原來越熟練。
女子按住他手時,帶子都已經解開了,便只差抽出來。
女子手勁小,又剛剛蘇醒,哪裏是能和泠寒較勁得呢。
她并不能看到男子低垂眼眸中得歡喜,就連唇角都在勾笑。
她的手何其礙事,被男子拿去了一旁。
她能清楚的感受到,溫熱的擦拭,潔白的帕子上染了紅,女子的面頰也染了緋色。
“還是我自己來吧。”她覺得這模樣太過尴尬,可男子卻淡淡道,“你昏迷這些時日,都是朕在照顧你,你哪裏,朕沒見過?”
他将眸子緩緩挪移上去,四目相對,孫傾婉竟一時語塞。
是啊,她的哪裏泠寒沒見過呢?
可在這種情況下,卻是第一次。
自古來,女屬陰,男屬陽,女子月事所産生得髒污,為最為隐私污穢之物,就是父親愛極了母親,也會有所規避。
按大師們的說法,會降運,會影響仕途,所以母親也從不叫父親見了去。
可眼下,堂堂一國天子,卻不知避諱半分,難道他不擔心影響國運嗎?
泠寒說他生就盛陽體質,最不怕陰。
且堂堂一國天子,只因為自己心愛的女子潔身就影響了國運,那這天子做得也太弱爆了。
他說她剛剛蘇醒,身體尚在虛弱當中,叫她不要胡思亂想,只安心得躺着,一切事情,全交由他來便好。
孫傾婉被泠寒的那句,“心愛的女子”引入了深思。
回想泠墨将她帶去莊園,要與她成婚,昏迷之際,她的腦海中第一個浮現得,不是哥哥,不是父親,而是泠寒。
她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但在這漫長得昏眠當中,她仿佛回到了啓承殿,回到了那個他們日日都在一起的地方。
沒有欺騙,沒有謊言,也沒有家人的反對,更沒有她從一開始就計劃籌謀得離開。
他們兩人仿佛是一對相濡以沫得老夫老妻,晨起他去早朝,夜裏她等着他回來。
兩人同榻而眠,相擁入睡,她的心都是安定的,仿佛那就是她的人生。
再美好的夢也都是幻象,清醒之後,她又不得不要面對事實。
女子蘇醒,泠寒請了郎中過來,為孫傾婉診脈。
劉大姐聽說屋裏的姑娘醒了,端了泠寒吩咐煮好的粥進來。
剛踏進來,便不禁感慨:“姑娘實在是太美了,美得就像畫上的仙女兒。”
劉大姐村婦出身,目不識丁,一輩子沒什麽學問,在她的世界裏,老王婆子家,牆上貼着的七仙女就是最美的。
孫傾婉昏迷時,她的事都是泠寒一手操辦的,泠寒這人,除了在孫傾婉這裏以外,待旁人極冷漠。
一來二去,劉大姐也知寒公子人如其名,是個不好套近乎的,于是便跟宋仁走得更進了。
所以劉大姐以往來送東西,門檻都沒邁進來過,床上的女子,她也只匆匆一眼,并瞧不出模樣。
可此時一見,當真是要比王員外家的女兒漂亮一千倍,就好似薄了殼雞蛋般得白淨,透亮絲蓓得美人,誰見了不叫欣喜。
她這人愛說,十裏八成村的事,她都喜歡說上幾嘴。
見到孫傾婉,更是忍不住感嘆道:“姑娘這天仙一般的容貌,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身,就連童養夫也這般俊朗,且還對您細致入微,盡心竭力,盡心竭力。”
她對泠寒這段時間對孫傾婉的照顧,簡直贊不絕口,“您父親當真是給您選了一位極好的童養夫,您這福氣可真好。”
她羨慕得看着孫傾婉,試問這天下,那個女子不希望有人對她們好呢?
好丈夫都是別人家的,好童養夫更是。
“童養夫?”孫傾婉含在嘴裏的一口粥險些沒被驚出來。
“他……”女子看了看泠寒的臉色,仿佛這屋裏只有她一人震驚,另外兩人早已知曉。
“他不是……”
童養夫這種稱呼,說來要比童養媳還叫人難以接受,畢竟堂堂七尺男兒,被人這樣叫,面子裏子都沒了,而泠寒還不是普通人,是天子,豈能做別人的童養夫?
孫傾婉怕泠寒不悅,想要解釋,卻被男子打斷,“好了,你剛蘇醒,不易多說話。”
剛剛郎中明明說,她身體恢複得很好,若是不嬌氣,吃完了飯都能下地幹活了,可到了泠寒嘴裏,好似她弱得似一陣風,随時都能刮跑似的。
劉大姐抓起圍裙擦了把手,笑呵呵得說,“寒公子這是心疼你,你昏迷這些時日,最憂心得屬是他,日裏夜裏的圍着你轉,就沒睡過一個整覺,趕明兒你可得對他好呀。”
劉大姐自然是将泠寒看成了弱勢群體,畢竟童養夫是沒身份沒地位的。
她又告訴孫傾婉,這魚粥她做了很多,吃完鍋裏還有,她現出去幹活了。
房門關上得那一刻,幾方小步大的屋子,靜悄悄得,他們能聽見彼此得呼吸聲。
“童養夫?你就是這樣跟他們介紹自己的?”
孫傾婉一手端着溫熱的粥碗,一手拿着勺子,小口小口得吃着。
泠寒對這件事,從起初并未往心裏去,到此刻被孫大姐突然提起,也是意外。
他輕咳了聲,解釋到,“也并非是故意,事有原由,若沒有個名正的身份,許會有謠言。”
他在解釋他為什麽會默許他被人說成童養夫這件事。
他是在怕孫傾婉會覺得他故意這般說,想要與她沾上關系。
他的确想,但又怕……這小姑娘讨厭他。
而孫傾婉擔心得卻是,這個身份,對身為天子的他,似乎有損形象。
日後若傳出去,有傷他的威望,對他不好。
“是你救了我?”見泠寒似乎并不太在意這個上不得臺面的身份,女子也不再糾結,只問他,她是如何到這,被救得?
孫傾婉的記憶只停留在她跳下湖水得那一刻,她以為自己的性命也将會截止于此。
“不是。”男子并不好大喜功,他只告訴她,是宋仁救了被村民從河裏打撈上來的她。
而他是後來才趕到的。
“那哥哥呢?”女子瞧了瞧院子裏,并未看見哥哥身影。
若哥哥在的話,她剛剛蘇醒過來,他又怎會不來看他。
男子的眸子在那一刻暗了幾分,“他帶兵去了泠墨的山莊,昨夜剛走。”
孫傾婉知道,泠寒是不會放過泠墨的,想來這次定會有十足的把握。
于是她點點頭,淡淡“哦”了聲,泠寒看不出她是因此失落,還是不失落。
泠寒真的将她照顧得很好,孫傾婉穿好衣服,起身下床。
這處農家院座落在村子最裏處,群山環繞,冬日裏的山頭銀裝素裹,女子桃紅色的棉鞋踩在院子的積雪上,踏雪寒梅般得,發出吱吱的響聲。
劉大姐正忙着在院子裏喂雞,原本空了許久的雞窩,此時住着數十只烏雞。
烏雞得毛兒是白的,只有裸露在外的爪子了臉是烏黑顏色,冷眼看去,倒是與這滿園得雪渾然一體。
小姑娘從小到大,只見過砂鍋裏炖好得雞,哪裏見過滿地溜達散步,還咯咯叫得活雞?
“劉大姐,你這是在喂雞嗎?”
她小跑着上前幾步,帶着披在身上的鬥篷随風微揚。
劉大姐笑呵呵,“是呀,這些都是寒公子買來給姑娘補身用的,個個膘肥體壯,還要用上好的藥材和青葉子喂着,簡直就是雞中人參呀!”
青菜在冬日裏極難得,是秋日地裏的菜,放進陰涼地窖中儲存。
因為冬日漫長,數量又有限,所以一般都舍不得吃,人都舍不得的東西,更別說是雞了,普通人家的雞哪能有這般待遇。
孫傾婉抓了一把,學着劉大姐的樣子,撒在了雞窩的地上,便立刻引來一群烏雞,咯咯咯的跑過來,争相恐後。
那些雞愛吃菜葉,似乎并不太愛吃藥材,于是藥材剩了不少,葉子倒是都吃了。
孫傾婉只喂過魚,生平第一次喂雞,便覺得很是有趣,于是又抓了一把撒過去,最後便是将整個雞食盆都端了過來。
“劉大姐你去忙別的吧,這個我來。”
劉大姐笑笑,只覺得城裏的姑娘,喂雞都能喂出樂趣來,當真是人美又可愛。
“你喜歡?”不知何時,泠寒來到了她身旁,男子低沉的聲音出現在她的後腦勺。
孫傾婉:“嗯”了聲,然後繼續投喂着。
望着那小姑娘雪中喂雞得模樣,這恍然是兩人閑雲野鶴的生活。
于是男子也随手抓了把,撒在了雞舍裏。
他站在這小人兒身後,其實是為她遮擋風霜。
她才蘇醒,他怕她着了涼,原是想要叫她回屋,卻瞧見她興致正濃,又不忍心叫她。
兩人一黑一粉,一高一低,一旁忙着做飯的劉大姐見了,暗嘆道,好一對郎才女貌的神仙眷戀。
只可惜,童養夫終究只能是下人,小姐總歸是要嫁人的。
金國的确有這樣一種等級制度,有錢人家的姑娘公子,為了方便照顧,都會在家中擇選一個各方面優良的下人,從小伺候,做家裏的童養媳,或是童養夫。
童養媳日後自然就成了公子的通房,甚至正妻還未入府前,便要用與少爺曉事之用,以免迎娶正妻,洞房花燭之時尴尬。
但童養夫就不一樣了,童養夫在小姐還未出嫁之時,只有名,不可有實,直到小姐婚嫁之後,還要看夫家能否容下童養夫的存在,才可斷定去留。
按歷來童養夫的結果,若小姐是高嫁,童養夫大多都是沒戲了的,若是下嫁,便是有機會随嫁過去,但這樣的日子,自然也是不好過的。
所以,通常有童養夫的人家,必然都是愛極了自家的女兒,都是不願女兒出嫁的,他們只招上門女婿,如此童養夫的地位也就保住了。
所以孫大姐很好奇,眼前這兩個人,到底屬于哪一種?
“你喜歡,回去便抓幾只給你解悶。”
男子身量高挑,站在孫傾婉的身後,遮住了大半的寒風,女子覺得暖暖的。
她瞥了他一眼,“若我要天上的月亮,你也摘得?”
泠寒認真道:“別說是月亮,便是要命,也舍得。”
那一瞬,女子覺得,這段時間她強迫着自己放下的心,在這一瞬,徹底被傾覆了。
她以為她能夠徹底放下他,可事實證明,放下很難,再拾起卻是那麽得容易。
心口仿佛被什麽東西壓着,喘不過氣,沉甸甸的。
女子蹙眉,想說得話卻因萬種緣由,說不出口。
這時孫大姐笑呵呵走過來,看向那美得如花般的姑娘,和俊得如山巅朗月般得男子。
“我要回家拿幾個雞蛋做雞蛋羹。”
泠寒這院子裏只養了烏雞,還不下蛋。
她提着籃子,準備去自己家的雞窩裏摸幾個雞蛋過來。
孫傾婉聽了,便如抓到了救命稻草。忙跑過去,“孫大姐,我跟你一塊去。”
她如一只落荒而逃得小貓,走時連看都未敢擡頭看泠寒一眼,就這麽驚慌失措得,跟着劉大姐跑出去了。
劉大姐見她對什麽都好奇,笑道:“我家院子裏雞鴨鵝狗都有,可好玩了,保準你都沒見過,去了肯定喜歡。”
女子期待道:“好。”
孫傾婉前腳剛走出院子,随即樹後便又幾個黑影尾随而過。
因為劉大姐家住在村子中間,四處都是農戶,熱鬧得很,那黑衣人無從下手,便是準備等他們從這出來,在回來的路上,将她擄走。
淮安王說了,誰把孫家小姐抓回去,他就給誰一世享受不盡的榮華。
孫傾婉是第一次見到雞是如何下蛋的,熱乎乎的雞蛋握在手裏,她簡直就似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一般欣喜。
孫大姐又從雞窩裏摸了七八個雞蛋,放進籃子裏,然後又去棚子裏拿了幾根蔥。
冬日裏的大蔥都是秋天從地裏挖出來,然後放在棚子裏存儲的,随吃随拿,夠一冬天用的了。
泠寒告訴孫大姐,說孫傾婉愛吃魚,所以孫大姐每天都在村子裏打魚的張家要一條魚。
昨兒她就買好了,夜裏清洗出來,挂在屋裏,如今拿出來,再掰上幾片白菜葉,放點土豆和粉條,當真是人間美味了。
孫傾婉見到魚兩眼發光,果真和小貓見了魚兒一個模樣。
孫大姐笑道:“寒公子說你極愛吃魚,日日吃都不覺夠,我當時還不信,如今見了你看魚的樣子,寒公子真是一點都沒誇張。”
孫傾婉咽了咽唾沫,她是真的很愛吃魚。
又覺自己模樣有些着笑,便解釋道:“昏迷許久,已經好久沒吃魚了,如今見了想得不行。”
她愛吃魚到了無魚不歡得地步,家裏人知道她這偏好,泠寒也知道,所以她無論是在家還是在皇宮裏,大抵都沒有超過兩天,沒魚吃的。
泠寒更甚,知道她愛吃,恨不得日日都叫禦膳房做各種魚給她,還帶她去全魚宴。
有些人,交集太深,就如深入骨髓一般,刻意去抹,也是抹不掉的。
“我做魚最是擅長,你就瞧好我的手藝吧。”劉大姐胸有成竹,也打破了女子思緒。
拿好東西,二人便是從劉大姐家,往回去。
回去的路上,劉大姐八卦的毛病泛濫,于是好奇的問想孫傾婉,一早就想問她的話。
“我看寒公子以前也是大戶人家出身吧?是不是家道中落,才落得你家,做了你的童養夫?”
“啊?”孫傾婉還是對童養夫這個詞有了陌生,轉念才想起泠寒這個童養夫。
泠寒說他們之間若沒有關系,只會叫村裏西傳風言風語,童養夫也沒什麽不好,只叫她不要否認。
“哦,算……算是吧。”
男子龍章鳳姿,舉手投足都帶着不凡氣場。
若論氣質模樣,泠寒怎麽看也不像是個身份低微得童養夫,劉大姐有這樣的疑惑,也是情理之中。
劉大姐了然,“那你日後嫁人,是打算招贅婿,還是出嫁呀?”
劉大姐有些提泠寒惋惜,這多好的一個人,若是家中沒遇變故,也是風度翩翩貴公子一個。
可惜人這一輩子,最鬥不過命,一朝落敗,再好的男兒做了童養夫,一輩子只能是奴,就連普通莊戶都不如,不免還要些替他的前途擔憂,“像你這樣出身的,你父親該是給你招入贅夫,做上門女婿的吧?”
孫傾婉被問得一愣一愣的,他父親為她籌劃一生,也只想要她擇一個良婿,安穩度此生,卻從未想過要招贅婿。
但實則想來,贅婿入家,對女子來說,的确會更幸福啊。
看來,有些時候淳樸百姓家的思考更睿智。
孫大姐見她不語,想來這事似乎還沒有什麽定論,估摸着家裏也沒想明白,是招贅婿還是嫁人。
于是孫大姐便和孫傾婉說了說這嫁到別人家,和招上門女婿的利弊。
她是過來人,自然是知道哪種日子過得更舒适,最後她還神秘兮兮的問孫傾婉。
“這麽俊得童養夫,從小伺候你到大的人,若要你棄他于不顧,你可舍得?”
“啊?”
孫大姐又道:“童養夫沒地位,若是你招贅婿,将他留在府裏也就罷了,若是嫁去別家,你可護不住他。”
說到最後,孫大姐覺得,還是有必要告訴小姑娘一個十分重要的秘密。
她見四處無人,湊到她耳畔,小聲道:“傻姑娘,招個贅婿入門,你就有兩個夫婿,縱享齊人之福,你這後半輩子,得多少人羨慕你。”
齊人之福?
孫傾婉不失尴尬得笑了笑,她多希望現在,立刻就告訴孫大姐,院子裏的那個,根本就不是她的童養夫,他們兩個毫無關系!
泠寒見兩人許久還未回來,便是順着路去尋。
剛出院子,遠遠就看在雪中那袅袅婷婷的身影,忽而樹林中有幾道身影閃過,男子立刻肅了眼眸。
幾乎是同一時間的,當孫傾婉走到黑衣人隐藏得那顆樹時,一道大網從天而降,兜住了孫傾婉和劉大姐。
雞蛋碎了一地,處理好的魚也飛了。
那一瞬只發生在電光火石間,孫傾婉覺得自己被什麽東西罩住,再動彈不得,再一看竟是一張大網。
網子一直被人向樹林拽去,她和劉大姐兩人大聲呼救,可奈何那網子的速度太快。
話音還未落,人已經末進了樹林之中,不見蹤影。
這時有一道身影從另一端出現。
那些黑衣人見被發現了,手持大刀,向來人砍去。
足有十數個死士,個個面露兇殘模樣,只見男子先制服了其中一個黑衣人,奪了他的刀,随後便是在轉瞬間,擊落了一幹迎上前的其餘黑衣人。
見血封喉,刀刀直處要害,幹脆利落。
那些黑衣人還未反應過來,人就已經沒了只覺,紛紛倒地。
縱孫傾婉知泠寒會武功,可還是叫她目瞪口呆,她第一次見到泠寒殺人。
之前只是聽傳聞,說當今陛下陰鸷狠辣,對人從不心慈手軟,是暴君,後泠寒對她百般照顧,她也就漸漸忘了這件事。
如今她是親眼所見,傳聞并非空穴來風。
劉大姐只是個普通婦人,十幾個人一同死在她眼前,吓得整個人昏了過去。
泠寒解開了罩在她們身上的網子,見女子身上也只有輕微磕碰得瘀情,并無傷害到其它,便放心了。
“這些人,都是淮安王派來的?”
女子就算再不懂,但也沒到癡傻的地步,她也有自己的判斷。
泠寒點頭,“這裏已經不安全了,我們得盡快離開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