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天驕

這其實已經是李懷豐第三次來到太初門了。

第一次是在五十年前的論道大會， 李懷豐作為少宗主首次代表禦靈宗出行；第二次乃二十年前韓老祖的化神大典，他們前來祝賀；再加上這一次， 太初門替失去化神大能的淩霄門舉辦論道大會。

前兩次他都是與師叔李元旭前來， 這次更有師叔祖朔宗老祖率禦靈宗弟子，但李懷豐對這個地方并不是次次都留下了好印象。

五十年前的論道大會， 由于景鴻老祖和當時還是元嬰的韓老祖都在閉關，論道一事全由蘇信芳這個掌門及幾位掌峰真人主持。

也唯獨那一次， 李懷豐體驗到了衆星捧月般的感覺。

那時候他的父親李元蘊已經接任禦靈宗掌門五十年， 因允許內門弟子在始豐山收服妖獸，禦靈宗很是吸引了一批金丹修士前來依附，聲勢遠比過去要盛。

可惜後來始豐山妖獸數量驟減， 不能繼續用這法子， 否則按當時的勢頭，禦靈宗恐怕很快就要超越淩霄門這樣的大派。

雖然那個時候， 還有人記得李扶風這個名字， 惋惜着禦靈宗前宗主李扶風的隕落， 說若是這位元嬰成功渡劫，禦靈宗如今說不定都能與太初門一争了。

不過這些人也只敢在背後議論兩句， 到了李懷豐面前， 還是得帶着笑臉、殷勤相對。

那時候， 太初門和其他門派倒是有幾個不錯的年輕金丹， 只是出身都不如李懷豐這始豐李氏來得尊貴。

要知道李氏一族世代掌管着禦靈宗的宗主令，身負可以開啓商虛秘境的血脈，若無意外， 李懷豐極有可能便是禦靈宗的下一任宗主。

這樣的身份，豈是尋常金丹可以比較的。

而當時能在身份背景上與他一較高下的道門弟子，大多又如太初門洞真峰的宮淼一般還沒有結丹。

所以李懷豐到了太初門，第一次出現在衆道門修士面前，便以跟扶風真人一樣的靈根和過人的天賦傲視年輕一輩的道修，實乃天之驕子。

可惜，這樣的情況在韓老祖的化神大典上未能重演一遍。

他以為和李懷暄一起出現在太初門，能叫世人看看他們兄弟的英姿，當然也沒能實現。

哪怕當時他們兄弟倆一開始亮相太初門的時候，叫不少人驚嘆，但随後韓老祖一句“不過爾爾”的評語，還是讓他們的光彩蒙上了一層不可言說的尴尬。

蘇信芳倒是立刻打了圓場，把這評價往他們在商虛秘境收下的灰狼身上甩，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韓老祖對禦靈宗的兩個金丹并無欣賞之意。

人經常這樣，自己本來覺得某物還不錯，但叫一個厲害的人說這物平平後，便也覺得它們平平起來。

更何況這物還不是自家的，便更容易生出看熱鬧、看笑話的心思。

有人羨慕李懷豐，自然也有人嫉妒，在韓老祖這邊表态之後，風向便有了微妙的改變。

李懷暄回到禦靈宗的時候跟兄長抱怨，稱自己甚是倒黴，第一次出門就遇到韓寧這樣狂妄無禮的大能，不僅沒在九州道修面前好好出一回風頭，反而狠狠丢了一回臉。

但只有李懷豐自己心裏明白，經歷了第一次那種衆人追捧的感覺，再來忍受旁人竊竊私語、不知如何嘲笑自己的感覺，其間落差是有多麽的巨大！

這也是為什麽李懷暄後來漸漸淡忘了那次受的委屈，李懷豐卻将灰狼棄之不用，就是以免自己想起當時的不堪。

那個時候，李懷豐覺得韓寧對他們發難，不過是自持化神大能的身份，看不慣禦靈宗這些年崛起速度之快，有意在太初門的地盤壓壓他們的威風。

可惜那個時候師叔祖還在閉關，未能替他們讨回這個公道，朔宗老祖那次突破失敗，他們也不敢在老祖面前再提及這件事了，只能咬碎牙齒往肚子裏咽。

可是這一次，有朔宗老祖在旁為他撐腰，李懷豐覺得高興了嗎？

朔宗老祖在洞府裏休養，這些年沒有再管宗門事務，所以宗主依舊是李元蘊。

但同為李氏嫡系的李元旭在旁虎視眈眈，事事皆與他們作對，這十年裏雙方磕磕絆絆無數，宗主一系遠不如過去風光。

這次朔宗老祖将李懷豐帶出來，臨行前很是訓誡了他一番。

雖說沒有讓他對李懷瑾如何卑躬屈膝，但也警告過他，讓他小心謹慎，莫要因為他這個化神師叔祖在旁就主動挑釁對方。

李懷豐內心忿忿不平，心道師叔祖竟然不幫自己，反而為那損了禦靈宗聲譽的家夥着想，實在是老糊塗了。

不過他能繼續代表禦靈宗出來，而且還是跟師叔祖一起，便代表着朔宗老祖至少還沒有放棄他李懷豐，若不乖乖照師叔祖的意思去做，恐怕真要被厭棄了。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看，再次來參加論道大會對李懷豐來說，便不是什麽極大的榮耀，而是一種煎熬了。

果然，一踏入太初門的山門，李懷豐遠遠看到在太初門韓老祖身邊的李懷瑾，心裏便不禁冒出酸意和恨意。

當年那個出身尴尬、只能在外宗蹉跎，靠他父親仁慈施舍才能築基的小子，如今搖身一變，竟然成為了九州最年輕的金丹。

李懷瑾是昊炎老祖的獨子，又是韓老祖親口承認的道侶，再加上身邊有望天犼這樣的大妖，他光是往那裏一站，便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比李懷豐當年第一次出現在衆人面前，風光何止十倍。

現在人們眼中的天子驕子，肯定不是李懷豐，而是李懷瑾。

李懷豐自己都忍不住去看那個年輕的禦靈師。

——這家夥憑什麽在太初門過得如此惬意，變得如此嚣張？！

李懷豐想着對方如今的風光，都是踩着他們一系走出來的，而李懷豐的親弟弟現在更是只能在外流浪、落魄不得回禦靈宗，他便難以壓制心中不平。

……

“朔宗老祖有禮。”

韓寧雖比李朔宗年輕許多，也晚些時候化神，但他畢竟是主人身份，又曾與朔宗老祖一起在北源誅殺真魔史镧，所以他對朔宗老祖态度雖尊敬，卻是一副高傲冷淡的神情。

朔宗老祖早就知道，自己将李懷豐帶來的舉動，必定讓李懷瑾不快，韓寧若是重視李懷瑾，勢必會在人前表現出一些情緒。

只是他們沒想到的是，韓寧竟然表現得如此明顯，一點掩飾的意思也沒有。

朔宗老祖微微皺眉，但還是回禮道：“有勞蘇掌門和韓老祖。”

蘇信芳雖然只是元嬰修士，但他代表的是整個太初門，掌門親自來迎禦靈宗一行，朔宗老祖無論如何也要給他面子。

更何況對面韓寧明顯來者不善，李朔宗的本意不是來起争執的，所以也樂意多與蘇掌門說話。

他看了一眼韓寧身邊的李懷瑾，也不免愣了一下。

莫要說對方氣度不凡的樣子已将李懷豐這禦靈宗少宗主完全比了下去，縱觀整個九州，恐怕也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金丹修士，有李懷瑾這樣的氣質。

沉穩又不失大氣，在韓老祖身邊沒有表現出任何依附之态，與之并駕而行，從容自若。

朔宗老祖想：他不像昭華，似乎也不像楚昊炎……倒有幾分扶風的樣子。

這樣的弟子，若是沒有離開始豐山，假以時日，必定又是第二個李扶風般的人物，那他可比李元蘊和李元旭加起來，都還要讓人放心。

不知想到了什麽，朔宗老祖沒有再去思考這些，他轉而對蘇信芳道：“有勞蘇掌門帶路。”

雖然明知道他們必定會被安排到玉溪峰，但朔宗老祖還是請蘇信芳來帶路，也是知道真正的玉溪峰主人并不太歡迎他們。

禦靈宗的禦靈師來得最晚，但論道大會還沒有正式開始，他們便先到玉溪峰休整。

等到了客院，沒有了旁人，李懷豐狀似不經意對朔宗老祖道：“懷瑾乃我禦靈宗人，合該與自己的宗門親近，可惜這處離主殿太遠，走動起來怕是多有不便。”

朔宗老祖閉着眼睛聽他說話，然後出言問道：“散修盟有昊炎老祖，乃是懷瑾生父，景鴻老祖和韓寧皆是商河韓氏之人，吾等能夠同在玉溪峰，你還當如何？”

他語氣雖平淡，但李懷豐不敢再多嘴。

以往這種話都是李懷暄任性，不經意便說出口，他只肖在旁邊添幾句，如今沒有了弟弟在旁，他也不能毀了自己在老祖心中的樣貌。

——畢竟如今除了依靠師叔祖，他們也沒有旁的依靠。

……

李懷瑾時隔十年再見師叔朔宗老祖，并未能從他狀态看出其是否休養好。

“師叔這次只帶了猿猴出來，卻不見僧目，看來也是不放心李元蘊和李元旭留在宗門。”

事實上，朔宗老祖這次帶來了李懷豐，卻沒有讓林安戈跟來，反倒是讓不怎麽出始豐山的潭石跟随，李懷瑾在看到名單以後，就知道師叔的良苦用心。

潭石與李元旭一起對付李元蘊，若是朔宗老祖将和稀泥的林安戈也帶走了，宗門內怕是有的鬧騰。

把李元旭的幫手帶走，留下“老好人”林安戈，就算他們要在太初山待三個月，宗門裏也不會出什麽太大的亂子。

無論是僧目還是長臂猿，雖然不能言語，但都是朔宗老祖的象征。

僧目實力和境界不如長臂猿，但勝在有翼，若是真有什麽，它也能最快到朔宗老祖身邊。

李懷瑾雖理解朔宗老祖的苦心，但也明白，這位師叔終究還是禦靈宗的長輩，所思所想皆為禦靈宗考慮。

他在師叔心裏，已算是個外人。

再見到禦靈宗人，尤其是李懷豐和一直不對付的潭石，李懷瑾其實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不快。

他事先将白狼送去楚昊炎的洞府，也不怕他們行走，現在只要相安無事把論道大會度過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