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俊鬼

平南王府

大街上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已是三更了。一個錦衣華服的富貴男子,雙手背在身後,直直伫立在庭院內,四周黑黢黢的,只有稀疏的月光透過叢叢花草樹木,一點點光影落在地上。誰也看不清男子的神色。

領頭的黑衣人将父女二人扔到他面前,“殿下,人帶回來了。”

他輕輕“嗯”了一聲。轉過身,眸子裏的冰冷漸漸散去,月光散落在他俊美的臉上。

“寒纓,怎麽又綁人了?你看人都被你打暈了? ”段尋撥開胡亂遮在江上月臉上的碎發,“本王說過多少次,不要打人,不要打人。還愣着幹什麽,解開啊?”

寒纓撇了撇嘴,一臉委屈:“沒打人,毒暈的。”

“……”

寒纓解開父女二人身上的繩子,指着仍在昏迷的江上月說:“ 這個女人好兇,傷了人。”

說完又指了指身後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的三名黑衣人。

段尋半信半疑,走過去仔細檢查了幾名黑衣人身上的的傷口,然而并沒有發現什麽異樣。段尋又檢查了一遍,這才發現三個人的皮膚上都有一個極細的小孔,圍繞在小孔周圍的寸許皮膚僵硬而冰冷。而更令人吃驚的是,暗器如同長了眼睛一般,全都釘在肩部同一個穴位。

“身上的皮膚并沒有變色,只有些許淤青,不是中毒之相。應該是銀針堵住了穴道,丹田之氣受阻。銀針入穴,不可用內力強\逼。否則銀針會越陷越深,導致經脈盡斷。本王也解不了,先忍忍吧,等她醒來。”

那日在花樓,段尋是見識過江上月的花拳繡腿的。而今日卻不得不對她刮目相看,這小妹妹年紀不大,功夫藏的還挺深。

約莫四個時辰後,藥效過了,江上月的頭腦逐漸清醒。

“阿爹,咱們是死了嗎?地府裏的床也這麽軟的呀,早知道這樣就早點去死了,比睡破廟裏強多了……”

乍醒來時,周圍的亮光讓她的眼睛一時難以适應,等她适應過來,眼前便出現了一張男人的清晰臉孔。她伸手掐了掐男人的臉,扯了扯,迷糊地嘟囔了一句:“嘻嘻,地府裏的鬼長的可真俊吶!生前莫不是個風流鬼吧?”

随即才反應過來,這俊鬼不是別人,正是平南王段尋。

江上月突然察覺,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時被人換了!

“啊!!!流!!!!氓!!!!!”

江上月的尖叫聲響徹整個平南王府。

說時遲那時快,她的巴掌已經呼到了男人引以為傲的俊臉上。被打的人明顯愣了一下。

段尋瞬間感到臉上火辣辣的疼,他陰沉着臉,沒想到這丫頭手勁不小。抓住江上月不老實的手,似有說不盡的委屈:“本王又沒欺負你,你衣服是丫鬟婆子替你換的。話說這位姑娘,你為何屢次打我?”

江上月咬牙道:“卑鄙無恥下流小人王八蛋!什麽平南王爺,我看你是流氓王爺!哦,對了,就是你把我們抓回來的?!”

段尋此時還抓着她的手不放。

“太子府養的可都是日行千裏的良駒,你的馬車再快又能逃多遠?本王可是出于好心救了你,若不是我派寒纓及時趕到,你早就被太子派出去的精銳騎兵抓走了,還真以為自己能夠順利逃到瀚北麽?”段尋嘴角噙着笑:“不然,此刻你躺的就不是本王的床,而是老鼠蟑螂遍地爬的牢房。感謝我吧,小姑娘。”

江上月疑惑,莫非這個人早就料到他們要去瀚北?

“你怎麽知道我和阿爹要去瀚北?”

“你們往北逃不是去瀚北是去哪裏?況且,天統周邊小國衆多,瀚北是離天統最近的一支游牧民族,你們若想快速逃命,瀚北是最好的選擇。”

“那你為何還要抓我們回來?你和太子是一夥兒的對嗎?”

“本王救了你。”

他還要再說多少遍自己是在救她?

可是,這世上真的有不求回報的援助嗎?

太子一得到長命鎖,便差人到處在南北兩邊到處打聽長命鎖主人的下落。眼下北方邊境形勢緊張,即使是唯利是圖的商人,也不敢冒險前去邊境。他們父女二人此刻去邊境,實在是太引人注目。

江上月往上攏了攏被子,控訴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分明和太子就是一夥兒的。我和阿爹本來本來要回南邊,你卻寫信給我們說長命鎖找到了,還讓我們參加群英大會。我們就是聽了你的話……”

不過江上月轉念一想,寫信的人倒是救了她。若她不明所以傻乎乎回到南邊,倒時有人在南邊貼告示找長命鎖的主人,她還傻乎乎地以為是段尋在幫他找長命鎖,很難不往別人陷阱裏鑽。

段尋的手此時才松開,從身上摸出一封信。

“你說的可是這封信?”這是丫鬟替江上月換衣服時發現的,段尋嘆了口氣,“這字跡可不是我的。”

“不是的還有誰的?”

“我……不知。”

江上月欲要追問下去,還沒開口,段尋又說:“昨晚奔波了一晚上了,你先歇一歇。過會兒會有丫鬟給你送早膳。”

段尋說完便邁開長腿走出去了。

“喂,你要去哪裏?!”

然而段尋沒有回答他,轉身消失在了門外。

江上月搞不懂段尋為什麽要這樣做,他明明和太子是一夥兒的,此時卻又背着太子把她藏在平南王府,不把她交給太子處置。

他這麽做的理由是什麽呢?

他能藏她一時,又能藏她一世嗎?

房內青紗幔帳,銀燭畫屏,桌椅物品排列整齊講究,就連地板也是金絲楠木的……江上月環顧着四周,剛要起身倒水。“嘎吱”一聲,房門突然被推開了,食物的清香順勢撲到她鼻子裏。

丫鬟把食物端到她的床前準備喂她,江上月忙起身說:“別別別,你放桌子上,我自己來就行。”

可丫鬟不肯,紅着眼睛說:“王爺說了,姑娘身子虛,早膳一定要我喂你吃下去,您就聽話吧,可別為難奴婢了。”

“……”

她這打人有勁,活蹦亂跳的,年紀輕輕,四肢健全,要人喂幹啥?真是罪過啊。不過自己不用動手,感覺還不錯~嗯,自己堕落了。

春日樓內

白日的花樓來客并不少,姑娘們彈琵琶唱小曲兒招呼客人,忙得不亦樂乎。

段尋沒理會姑娘們的熱情要求,每個姑娘分了幾錠銀子,徑自上了樓。

轉過曲折的回廊,兜兜轉轉,走了約莫半刻鐘來到千歲白頭翁的居室。誰也想不到,這座花樓的二樓暗藏了奇門遁甲的迷陣陣法。而上次那父女二人竟能視此處為平地,還碰巧找到了他們。

門向內開着,千歲白頭翁正襟危坐,似乎早已等候多時。

段尋把信遞到他面前,質問道:“這是你寫的?”

段尋與千歲白頭翁算是舊識,所以認得他的筆跡。他初識千歲白頭翁,那時南北兩朝還未統一,他的父親和母親也還活着,彼時段尋還是個十歲的無憂無慮的少年,而千歲白頭翁當時也不過十五歲。

千歲白頭翁沒有正面回答。

“看來你已經找到她了。”

段尋說:“你這樣會害死她!”

這一切原來都是計劃好的,從江上月的長命鎖丢失,到寫信,再到乞丐撿回長命鎖,最後長命鎖落到太子手上……

江上月的長命鎖确實是千歲白頭翁做了手腳,因為天下已經要大亂了,他這樣做只是把時間往前推了一點,就算不是他,還會有別人。

“可哪個女孩,現在還活着。”他若真想害死江上月就不會花力氣做這麽大一個局,他完全可以直接綁了他們父女倆送給太子做人情。

“千歲兄,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千歲白頭翁沒有回答他,閉上眼睛,手指摩挲着面前桌子上的枯木琴琴身。

“我很清楚。”

他的手指忽然撫起琴來,琴音從他指尖溢出,似風的哀嚎,雨的哭泣,鳥獸的悲駭,不絕于耳,似有河山傾塌之勢。

“這太平盛世,終究不會如你我所願。往後……恐怕沒有多少太平日子,我所做的一切,也是你一直在等待着的。段尋,看來……我又幫了你一回。還有,那個女孩兒只能由你保護啦。”

琴音夾雜着千歲白頭翁的話,一并傳到段尋耳朵裏。

世道如斯,保護一個人比失去一個人要難的多,他怎就知道段尋一定會保護江上月呢?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那是《易水歌》的曲子啊!

段尋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悲壯凄涼,良久,悵然地嘆了口氣:“渡風,答應我,不要做傻事,不管怎樣,一定要好好活着。”

渡風,才是他的真名。

他早就忘了,自己原來叫做“渡風”。

曾經的渡風,早在十年前,與自己心愛的姑娘一起葬在了那場大火之中。

一曲堪堪彈完,千歲白頭翁才張開眼睛,起身拂衣,神情漠然:“此事皆因我而起,帶我去你府上看看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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