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刺殺
新雪沉沉壓滿料峭枝頭,幾點寒鴉,踏雪無聲。大雪是從昨晚開始下的,到清晨時分,雪勢才稍減弱了些。
昭雪樓裏裏外外被關得嚴嚴實實,雕花門窗緊閉着,生怕外頭的寒風吹進來驚擾了屋內的人。屋內燒着熱騰騰的暖爐,江上月蒙在被窩裏,只露出兩只眼睛。在南方,很少下雪。北方的雪來得很早,下得很厚重。江上月一時有些不适應。
彼時她已懷胎七月,不能再向從前那般翻牆逃出王府外玩耍。因此不管外面發生了什麽事情,她都不知道。平南王府的院牆很高,把她保護的很好,她的夫君段尋也對她極好。
人間冷暖,有一個人能免她漂泊流離,護她周全,她此生還有何求呢?
如果日子能一直這樣過下去,好像也不壞。等她肚子裏的孩子出生了,她,段尋,孩子,便是一家人。是啊,自嫁給段尋後,她好不容易才有了家的感覺。是是非非也不那麽重要,重要的是,一家人能在一起。
聽老人說,在下雪的時候跟心愛的人一起并肩走走,就能走到白頭。
江上月又問了一句:“王爺呢?回來了麽?”等段尋回來,她要央求他帶他去雪地裏走走,段尋喜歡看她撒嬌,她也樂意在他面前撒嬌。
楚兒答道:“回娘娘,今日是陛下的壽宴,王爺赴宴去了,自然要回得晚些。”她家娘娘這已是第三次詢問了,可見與王爺的情深意切。楚兒見着側王妃和王爺越來越恩愛,打心眼裏歡喜。
江上月點點頭,那便再等一等吧。
然而誰也料不到,今日熱鬧喜慶的皇宮壽宴,卻隐藏着殺機。
在江上月嫁到王府那一日,千歲白頭翁只身進入了皇宮,做了東宮太子府中的一名琴師。太子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就是為了讓這個遠近聞名的琴師為父王獻藝,讨父皇開心,借此好鞏固太子之位。
近日宮內外的謠言讓太子頭疼不已,說什麽父王早已打算廢了他,新立鄭貴妃所出的十六皇子李懸朗。屆時他要讓前來赴宴的群臣瞧瞧,到底誰才是父皇最器重的皇子!
大殿上歌舞升平,就在群臣酒酣耳熱時,千歲白頭翁才出場。別人都道他是争名逐利的小角色,實則只有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刺殺當朝皇帝。
明明是歡快的曲調,陡然音色一轉,變為悲壯。
這是《易水歌》的曲子!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這種悲昂的音樂放在皇帝的壽宴上,實在大為不妥。
太子李承遠從小受得是皇子的教育,對音律也算精通。這個白頭發的琴師到底要幹嘛?可別在關鍵時刻給自己添亂!盡管他多次暗示,哪個白發琴師絲毫不理會他發出的暗示。
此時,醉心飲酒的武帝也逐漸聽出了端倪,稍一擡眼,哪個白發的琴師竟已離開了座位。觥籌交錯間,忽現寒光一閃,武帝大驚。
群臣皆大呼:“救聖駕!”大殿內頃刻間亂成了一鍋粥。
正當琴師藏匿在袖中的短劍刺向武帝的那一刻,段尋飛身而出,用身體替武帝擋下劍鋒。順勢将自己手中的長劍,遞進了刺客的胸膛。幾乎是在同一瞬間,他們手中的劍。刺向了彼此,一齊從金殿寶座的丹墀滾落下來。
“我送了你一份大禮,也希望你遵守承諾。”白發琴師用內力把自己的遺言送到段尋的耳中。
血色的花朵沿着彼此衣服上的紋路攀爬,爬到地上繼續向前,一直流到大殿外……
哪個企圖弑君者就這樣死在了天統王朝的大殿內,死後于城門外曝屍三日,野狗分食之。赴宴的群臣永遠都忘不了,白發琴師臨死前,嘴角上勾勒出的詭異笑容。說是笑容,又好像是詛咒,或是凄涼的解脫。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除了段尋,沒有人知道他的原名叫做渡風。他原為無極門弟子,很多年前,他就來到了北朝。當時南北兩朝關系密切,在春秋開互市。十六歲時,他覺得自己學有所成,小小蓬萊島再也困不住他,想看一看外面廣闊的天地,趁着春日互市之際北上來到了京都。少年人對什麽都好奇,一日他在逛集市,聽到遠處飄來琴音,如同仙樂,尋聲來到了重建前的春香樓。那時的春香樓還未被大火燒毀過。
渡風遇到了京城名伶蘇合香,兩人經常一起研究詞律樂理,惺惺相惜,互引為知己。無極門有規矩,門中弟子不許擅自外出,掌門人清微看重愛徒,卻又恨鐵不成鋼。少年人初嘗情滋味,怎能忍受與相愛之人生生分離。他一時沖動,決定退出師門,遂被無極門除名。
他初次來到京城,結交的第一位朋友就是段尋。曾經他也是一個癡頑的少年,段尋與京中纨绔一起鬥雞走狗都愛帶着他。後來他心愛的女子遭人輕薄,他一氣之下失手殺了那個人。而對方是京都一位官宦之家的公子。殺人償命,他理應受到千刀萬剮,五馬分屍的酷刑。是段尋求自己父親救了他。
再後來北朝戰争爆發,渡風加入了段家軍,成為了段家軍的一員。為斷老将軍出生入死。以報當年救命之恩。但也因此與自己心愛的女子産生嫌隙。當時,他還不知道蘇合香是南朝潛伏在北朝的細作,他也忘了自己是南朝人。段尋父親戰死後,少年義薄雲天。千歲白頭翁為了保護段尋的安全,再次加入了段家軍。
他與心上人由此産生了嫌隙。
後來南朝傾覆,春香樓意外失火,他的愛侶葬身火海,他思及生平,自覺愧對師門,愧對愛侶,愧對故國,一夜白了青絲。
這些年來,渡風一直在悔恨交加之中度日如年,從未睡過一個好覺。如今,終于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所有都說這位刺客笨得不行,偏偏挑皇帝壽宴的時候,宮中戒備森嚴,且有重兵把守。暗中保護陛下的暗衛,不計其數。如有刺客,必立即誅殺。這是滿朝文武都心照不宣的事情。在這時候行刺簡直是送死!
不過平南王段尋倒撿了個現成便宜,居然搶了暗衛的風頭。因救駕有功,武帝重賞,賜他尚方寶劍。
“他明明知道這次行動必然失敗,為什麽還會去行刺?”江上月試探性地問段尋。
段尋因為受傷昏睡了三天三夜,等他醒來,卻遭到妻子的質問。
江上月聽聞段尋遇刺,急得險些早産。不讓任何太醫靠近段尋,她自己親自為段尋療傷熬藥,生怕出現任何差池。
那把匕首明明可以刺進心髒,教對方一招致命,可是刺客卻好像手下留情了,故意不刺進去,留他一命。
江上月很難不懷疑,段尋與刺殺武帝這件事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系。究竟是什麽樣的共同目的,能讓千歲白頭翁甘心赴死?哪個千歲白頭翁雖然看上去心機頗深,但好像也沒有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
段尋看着江上月日漸隆起的肚腹,忽道:“馬上就是乞巧節了,夫人可有什麽願望?”
現在是冬天呢,乞巧節在七月初七啊!這是段尋第一次直截了當地回避她的問題。哪怕是騙她,随便編一個爛借口敷衍她也不行嗎?自那日王府遭遇刺客,江上月總覺得段尋瞞了她很多事情。可她只是一介女流,就算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樣呢?有時候不知道倒要比知道好。
可是這一次不同,她的夫君段尋遭受了重傷,差一點就死去了。她無法設想如果下次遇到同樣的場景,她該怎麽辦。
不管怎樣,他們是永結同心的夫妻,如果勸不了段尋,那至少,讓她幫一幫他。
“我想要你陪着我。”江上月握住段尋的手,微笑。他不願開口,那便不問罷。
“段尋,無論發生什麽,我們都會在一起,對嗎?”江上月的眼睛有點酸,說話時帶着鼻音。挺着大肚子,模樣頗有些狼狽。這樣近乎請求的語氣,她還是第一次對着段尋說出來。
段尋定定地看着她:“當然。”段尋這次沒有糾正她對自己直呼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