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門外的守衛沒人敢攔玄清, 玄清不用看也知道他們臉上挂着何種表情。尚未到詹落雲的住處,遠遠玄清已見到一人沖了過來,想來, 他已得了消息。
詹落雲顫聲道:“是誰?”
玄清啞聲道:“是我。”
玄清本來有很多話想要問詹落雲, 為何要做假證置顏瑞文于不義,他是不是知曉詹廷芳下散功散之事,或者根本就是他指派的,可到頭來玄清什麽也說不出口了。
光看着詹落雲的赤紅的眼,玄清就想到了一夜華發的蕭翎。
世上最痛, 不過白發人送黑發人。
飛刀門的後,是徹底斷了。
詹落雲攥緊的雙手發着顫, 他痛聲道:“是顏瑞文, 是不是他!”
玄清道:“與他無關,一切因我而起。”
詹落雲猛地扼住玄清的喉口:“事到如今,你還要護着他, 你們倒是兄弟情深。”
玄清呼吸不暢,艱難道:“至少先把詹姑娘安置好。”
詹落雲聞言渾身一震, 松開手,愣愣地看向玄清懷中的詹廷芳。
“我早說女子無用。”
他緩緩閉上雙眼。
“玄清這是你欠我們飛刀門的, 明日我對外宣稱芳兒失足落水,而你将與她結為陰親入贅飛刀門,繼承我的衣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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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清一時間覺得十分可笑,他的孫女屍骨未寒, 他首先考慮的竟是飛刀門的未來。
哪怕詹落雲要他立刻償命他都可以理解,然而詹落雲要的還是“入贅”。
詹廷芳窮極一生想得到的不過是一聲贊賞,甚至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可詹落雲面對她的屍首說出來的居然是“女子無用”。
“可惜了。”玄清道。
“你說什麽?”詹落雲看向玄清。
玄清搖頭。
……詹姑娘生在飛刀門真是可惜了。
玄清把詹廷芳交予詹落雲, 不願再與他多說一句,他盤算的一切終究會落空。不久之後,飛刀門與邪道勾結禍害武林盟主的傳言便會甚嚣塵上,蕭翎重掌大權進行新一輪的整治,然而這些都與玄清無關了。
武林盟的一切在玄清心中随着詹廷芳的死一同埋葬了。
玄清回到院中,已不見顏瑞文和林朗的身影,滿院蕭瑟,哪有初見時的盎然春意。
他們是走了嗎?
玄清摩挲着石桌上的瓷杯,氤氲的茶香似乎還在空中缭繞,泡制的人卻尋不見了。
走了也好,玄清心道,他們注定要走上不同的路。
玄清打開門,但見行李全都完好的放在原位,想來他走得潇潇灑灑無牽無挂。
顏瑞文那脆弱的神情玄清是不忍再見了。
玄清坐到床沿,摸了摸枕頭,不由苦笑一聲。
以後要一個人睡了,不知習不習慣,早前天天盼着獨處一間大房,原來真的一個人是件寂寞的事情。
罷了,做大俠總要耐得住寂寞。
玄清側躺在床上,想着詹廷芳,想着顏瑞文,想着林朗……有那麽一刻,想徹底擺脫大俠的桎梏,做一個仗劍江湖飄的逍遙人。
可是不當大俠,他活着的意義又是什麽呢?
玄清腦中渾渾噩噩,連有人接近都沒發現,回過神來已被簫音音狠狠刮了一巴掌。
“蕭姑娘?”
“懦夫!”
蕭府的大家閨秀紅着眼眶,瞪着玄清,纖纖玉手因為方才太過用力而紅透了掌心。
“顏公子為你無辜受累,你卻在這裏傷春悲秋。”
“姑娘何意?”
玄清立刻起身。
“顏瑞文不是走了嗎?”
“你在這,他能去哪,”簫音音道,“他被爹爹和石掌門壓到了地牢,要、要私下處置。”
說到最後幾個字,她幾欲落淚。
玄清急道:“敢問地牢在哪,我這就前去救他。”
簫音音早有準備,從袖中抽出一張圖紙。
“我一直覺得爹爹對顏公子懷有敵意,沒想到他真的……”
玄清接過地圖,千恩萬謝。
簫音音咬了咬唇,道:“顏公子看你的眼神……你對他很重要,請不要再辜負他了。”
玄清看着簫音音堅定的眼神,忽然明白“玄清”為何會愛上她。
玄清攥着地圖,不敢耽擱一秒,然而,順着地圖的指引,玄清越走越覺得不對。
照簫音音的說法,顏瑞文是被關在地牢私下處置,可玄清一路走來,既沒看到打鬥的痕跡,也沒遇到把守的人員,更遑論蕭翎此等高手所發出的氣息。
他們是刻意隐匿了行蹤,還是顏瑞文已然……
玄清不讓自己在胡思亂想下去,打開機關,掀起石塊,走下幽暗的石階。
極靜,極深的地下,一切都那麽清晰可聞。
顏瑞文望着玄清,低低喘息着。
玄清該想到的,簫音音為何好巧不巧,在他去找詹落雲的時候聽到她父親與石天門的密談,并且那麽确信玄清會回到小院,不會被一同處置。
是他關心則亂了。
“你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玄清走過去,觸碰到顏瑞文冰冷的指尖。
顏瑞文垂下了眼睫:“我沒料到詹廷芳會對你下藥。”
玄清道:“蕭姑娘是真的想救你。”
“我知道,”顏瑞文道,“可惜我只願為一個人犯險,也只願為一個人所救。”
顏瑞文是個什麽樣的人,玄清很清楚,如果他不願意,沒有人能夠左右他。石天門和詹落雲打的是什麽主意,他恐怕早已察覺,在玄清不知道時候已經準備了無數全身而退的法子。
他遲遲不走,情願被傷,故意被抓,都是因為玄清的緣故。
玄清抹掉他臉上的血污:“其實你的功力并沒有完全恢複是不是?”
顏瑞文看着玄清道:“我……其實我打了個賭。”
玄清嘆氣:“不論賭的是什麽,你都贏了。”
顏瑞文笑問:“當真?”
玄清背起他:“走吧,去藥王谷。”
“你不問林朗在何處?”
“他肯定被你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
顏瑞文的下巴磕在玄清的肩上,嘴裏的吐息像是甜蜜的毒藥。
“我很高興,你選擇了我。”
玄清沉默了良久,道:“你說我是中了迷魂散,倘若不是,倘若我和詹姑娘是情投意合……”
顏瑞文道:“你待如何?”
玄清道:“我會與詹姑娘舉行陰親,替她……”
話未說完,玄清的唇被一只手緊緊地捂住了,那耳邊的聲音不斷說道:
“不會的,永遠不會有這一天。”
玄清靜默半晌,擠出一抹笑:“你比詹姑娘重上許多。”
“那是自然,”顏瑞文道,“玄清。”
“嗯?”玄清微微側過頭。
但聽他輕聲道:“我希望我能再重一些,把你的心全部占滿。”
玄清腳步一頓:“你當真病了,滿口癡話。”
顏瑞文低低一笑:“确實是癡心妄想,你的心裏裝的人太多,我能分得一點位置已實屬不易。”
玄清道:“你對我來說,總歸是不一樣的。”
顏瑞文忽然問:“你記得詹廷芳臨死前最後一句話嗎?”不待玄清回答,他又繼續說道:“她說,她真不甘心。”
玄清被他嘴裏呵出的暖氣,弄得耳根發熱,不自在道:“然後呢?”
顏瑞文只是道:“其實最不甘心的人是我。”
玄清苦笑着搖了搖頭,再行幾步,出了地牢,陽光乍然落在眼睛裏,刺得玄清眼眶一酸。
玄清掩飾性地眯起眼睛,有人恭謹地對他們鞠了個躬。
“馬車備好了,兩位公子請随我來。”
玄清無奈道:“你準備的倒是周全。”襯得方才亂了陣腳的自己像個傻子。
顏瑞文在玄清肩上蹭了蹭:“如果你不來,一切都是徒勞。”
玄清嘆息,論心思自己永遠比不過他,永遠只得按着他的計劃走。
玄清對那人道:“有勞了。”
那人颔首,始終佝偻着背脊。
玄清道:“你可以下來了吧。”
顏瑞文小聲道:“我沒了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