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哨塔治療組的五號治療室,說的好聽也叫做治療室。

但實際是個禁閉室,裏面通常會關着從黑淵出來後精神失控、用藥物等各種治療手段都無法穩定下來的哨兵。

而根據哨塔內不成文的規定,一旦被關進五號治療室的哨兵,他的家人會得到一大筆撫恤金,簽下協議後,他則終生被關在療養院。

白年站在五號治療室門口時,問了一句:“既然都關到這來了,何必還要找人來治?”

聶平說:“他跟其他已經神志不清的哨兵不同,他有意識,只是完全不配合治療而已。”

在他二人說話見,治療室的大門被打開了。

白年微微挑起眼睛往治療室內部看去,只看見幾十平方米大的房間內,擺放了幾個簡單的醫療設備,房間右上角的攝像頭随着門開的聲音緩慢地把鏡頭移了過來。

機器轉動的聲音嗡嗡,像是一個零件老舊的機器人在艱難的移動。

房間左角擺放着一張單人病床大小的床,有一個男人雙手雙腳都被禁锢在這張床上。

白年站在治療室門口頓了頓,他雙手環上胸口,像是一堵牆一般地沉默地站在大門入口處。

床上的男人臉色蒼白,臉上表情看起來十分痛苦。

他閉着眼睛蹙着眉頭,頭上的頭發被汗水濡濕成一縷一縷的模樣,下巴處的胡茬也顯得他久未打理過,整個人看起來有些邋遢。

白年沉默地站在門口。

聶平跟在他後面,見他開門後不動半分,小聲詢問道:“怎麽了?”

白年神情冷漠:“你們治療組已經請不起清潔工了嗎?”

聶平個子沒白年高,聞言只能從白年身側縫隙裏望進治療室內,哨塔有專門的清潔部門,每天都會來打掃衛生,這間治療室內部的衛生條件不管怎麽看都算還可以。

聶平聞言疑惑地 “啊” 出了一聲,不知道白年是哪門子的潔癖犯了。

“你們治療室的汗臭味、尿騷味、甚至某些排洩物的味道讓我沒法挪動半步。”

白年冷聲道。

“……” 聶平表示自己根本沒有聞到他所說的這些氣味。

床上被綁着的男人似乎聽見了門口動靜,他被緊緊禁锢在床上的雙腿曲了曲,那動作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只被海浪推到岸上來的游魚、在無水的岸邊無力地撲騰着自己的尾巴。

這個男人即使被綁成了這副模樣,仍舊渾身上下都在用力反抗着。

白年面無表情地分析完後,又默默地往門後退了一步。

緊貼着他站在他身後的聶平,差點被白年一腳踩在了鞋子上。

他伸出手用胳膊頂着一臉嫌棄想要撤退的白年,怕這人就這麽一步一小退地退回到自己家門口去。

聶平伸手抹了把自己今天出門忘記塗發油的頭發,攔着白年的退路,“诶诶” 說道:“我們的人根本沒辦法靠近他啊,不然怎麽還讓你來幫忙?”

白年蹙着眉頭,明顯十分嫌棄的模樣:“不行。

我覺得我的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

你知道的,在哨兵跟向導二者的攻擊能力上劃分,我只是個脆弱的向導。”

“……” 聶平聞言覺得自己頭更禿了,沒抹發油做發型的頭頂被風刮過吹起一陣涼意。

他覺得,跟白年相比,他才應該是那個真正脆弱的向導。

床上的男人此刻緩慢地睜開了眼睛,他閉着的眼皮像是有千斤的重量,讓他掀開眼皮的那個動作看起來萬分吃力。

他雙目赤紅,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長期以來的捆綁,他睜開眼睛的一瞬間,讓人感覺他從眼角到被零星一些胡茬覆蓋過的下颌骨,都像是能刮出凜冽到能生吞下他人的狂風。

白年臉上的嫌棄愈發嚴重了起來,他看着這個像是随時能坐起來一拳頭錘死三個以上向導的哨兵,神情不悅,想掉頭就走:“太髒了,弄幹淨後我再來。”

聶平臉上表情十分為難,手上動作卻嚴防死守着白年的退路:“他根本不讓其他人近身啊,也根本不想跟我們的人溝通啊,年哥!”

白年聞言卻是眉頭一皺,他忍了忍,開口問道:“你就不能拿水槍沖洗一下他?” 說完又給出另外一個建議,“高壓水槍或許更好,會更幹淨些。”

聶平愁眉苦臉,正想着眼一閉心一橫直接把白年推進去拉倒,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沒想躺在床上的那個男人突然從喉嚨裏悶笑出了兩聲。

他的嗓音粘稠嘶啞,許久沒曾說過話一般,笑聲中都帶着些悶在嗓子裏的咳嗽。

“你是白年?” 他這麽問道。

白年還沒有反應,他身後站着的聶平大吃了一驚,這是這個哨兵到治療組半個月說出的第二句話。

這個哨兵在一個簡短的問句後,重重的呼吸了好片刻,再次開口了。

“那你過來,幫我。”

男人聲音嘶啞難聽,卻帶着攻擊性極強的笑意,他頓了片刻,補充完整下半句話,“弄幹淨。”

白年是但凡跟他接觸過的任何人,都十分清楚的脾氣不好以及說話刻薄。

但是作為一個公認的天才,總是會被周圍的人原諒他天才光環下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缺點。

他在聽完男人的說話後,短暫地遲疑了片刻。

再回頭望向聶平的時候,臉上竟然帶上了一些不符合他脾氣性格的誠懇,他誠懇地建議道:“我覺得你們治療組的人都判斷失誤了。

這種程度上的腦袋不好,已經沒有再救助的必要了,下午讓醫院的醫生直接來進行安樂吧。”

聶平幹笑了兩聲,并不想去搭白年這種在他看來是氣話的話。

床上的男人在短暫地睜開了眼睛後,又閉上了眼睛。

他鼻間吐出的呼吸聲一點一點的加重,在這房子內甚至覆蓋過屋外人說話的聲音。

白年面無表情地看過去,只見男人閉着眼睛,眼珠在眼皮下十分劇烈地動着,他的額頭開始冒汗,随後是額角的青筋一根接着一根的冒了出來。

男人的表情看起來十分痛苦。

這在白年的認知裏,這是哨兵精神暴動、即将精神崩潰的前兆。

聶平在白年身後看到了屋內的情況,有些着急起來:“我們的監控錄像記錄過, 他一天二十四小時中,有幾乎超過二十二個小時都處于這種讓哨兵難以忍受的崩潰前期。”

聶平說到這裏語速又加快了起來,“第一次記錄到他出現這種精神暴動乃至精神瓦解的前兆時,還是他剛到我們治療組的第一個夜晚。

值班的治療師在監控攝像頭發現他的狀況,急忙帶着穩定精神類的藥物給他注射。

但是 D 型藥物都對于他的情緒穩定沒有任何作用。”

白年瞥了一眼聶平,雖然沒說話,但是眼神十分明顯地傳達出了 “有腦子的人都知道你說的是廢話”。

聶平整天一張老好人笑呵呵的臉有些嚴肅起來:“加大劑量了也沒用。”

他嘆氣,“你知道這些穩定類藥物說好聽能夠穩定哨兵不受控的精神、穩定他們的情緒。

實際上,這會的導致哨兵的藥物依賴性增強,也就是藥物成瘾。”

白年顯然不能體會聶平在這一刻的憂國憂民,他提醒道:“說重點。”

聶平道:“重點是,我們用了我們治療室內僅存的幾只 F 型號穩定劑。”

聶平顯得有些尴尬,“想讓他保持意識清醒,能跟我們溝通。

至少五分鐘也行。”

他說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還為自己解釋起來,“都是為了完成工作、為了完成工作。”

白年啧了一聲,并沒有對這項違規操作發表看法。

F 型穩定劑市面上沒有流通,它的穩定性雖然很強,但是破壞性也很大,對使用後的哨兵産生的幾乎是不可逆的傷害。

研發時的目的甚至不是為了有效穩定哨兵的精神狀态,就是為了強行穩定哨兵很短一段時間。

後來 F 型藥被媒體曝光後,研究資料盡數銷毀,藥品也大多銷毀了,就每個哨塔的治療組還留有幾只,以備緊急需要。

“然後呢?” 白年不帶任何情緒地問道。

聶平尴尬地笑了兩聲:“然後他就被關進了五號治療室。

他不跟我們的人溝通,即使是 F 型藥物也對他而言沒有任何作用。

我們都覺得他在幾分鐘或者最多十幾分鐘後就會瘋掉,轉入療養院的資料都準備齊全了。

他卻沒有瘋。”

聶平補充道:“監控室對他幾天的觀察下發現,他一天長時間都處于任何哨兵都難以忍受的崩潰狀态下,但是仍舊沒有到真正崩潰的時候。”

聶平說到後面都想誇這個哨兵了,他在治療組幹了十多年的時間,見過無數崩潰或者即将崩潰的哨兵,那些哨兵在精神暴動、瓦解的痛苦下甚至能夠跪在他面前磕頭求給一個解脫、或者一些藥物。

而這個古怪的哨兵,在難以忍受的痛苦下,竟然還能拿針刺傷他們的實習生,再提出 “讓白年” 來這種令人匪夷所思的要求,他都忍不住要佩服起這個哨兵了。

白年聽完後,沒有任何感情地不鹹不淡地 “哦” 出一聲。

聶平不知道他這是什麽意思,緊貼着站在他身後,就差抓耳撓腮起來,他甚至擡起手輕輕推了推白年,想讓面前這個人能理解到自己此刻內心的急迫感。

白年分明踩在他們治療組的地板上,腳卻像是樹根一樣往地底下紮根了數公分深,被推得竟巋然不動。

白年面無表情地提出自己的訴求:“太髒了。”

聶平覺得自己簡直好話歹話都說盡了,一個正常的、對任何事情能有一點好奇心的人類都該對這樣一個古怪的哨兵感興趣起來了吧,白年的關注點竟然還是只在他們治療室髒不髒這個問題上。

聶平都險些懷疑起自己曾經看過的好幾篇白年寫的學術報告,會不會是他揮着鞭子逼迫被人給他寫出來的?不然怎麽會一點學術精神及最基本的好奇心都沒有?

白年不知聶平內心忿忿的吐槽,繼續面無表情地提出些聽起來十分有建設性的建議來:“你平時難道沒洗過車嗎?你們就綁着他,把他躺着的這張病床推到洗車店去把他當車來洗,刷子齊刷刷往他身上擦,想必也會讓他看起來幹淨一些。”

“……” 組長沉默了好片刻,想說你這還是人說的話嗎?他一個衆所周知的老好人,十分勉強地忍住了一腳把自己面前一堵牆似地站着的白年踹進屋裏的沖動,嘴上喊道:“年哥年哥,你看他現在這麽痛苦。

說不定下一秒就徹底瘋了,完全失去控制了,你得行行好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白年聞言冷笑了一聲,他臉上輕蔑的表情十分明顯,覺得聶平說笑話似地反問了一句:“救人一命?” 他道,“你們給哨兵注射 F 型藥物的時候,怎麽沒想到他是一條人命?”

聶平理虧,鼻尖上的汗都冒了出來。

哨塔內是中央空調,冷氣覆蓋了全部的地方,一年四季都同一個溫度,不會熱也不會冷。

聶平卻在白年的嘲諷中覺得鬧到一陣陣的發熱。

而白年又再接再厲地補充了一句:“還有,” 他頓了頓,把之前就想說的話說了出來,“我猜我爸媽并沒有這麽厲害,給我生了個年齡比我還大的弟弟。”

他面無表情,繼續補充,“而且我們家沒有禿頭基因。”

“……” 聶平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心梗都要被白年給氣出來了。

聶平作為治療組的組長,勤勤懇懇為了哨塔工作十餘年時間,不管工作再怎辛苦都任勞任怨,是個被下屬愛戴的好上司,是個衆所周知不會生氣的老好人。

但是老好人的人生中也有逆鱗,他人生中唯一的逆鱗就是自己的頭發,他脾氣很穩不觸及底線的問題怎麽磋磨他都行,但是頭發不能任人诋毀。

他一氣之下、忍無可忍地把白年一把推進了五號治療室內。

白年被他推了一個趔趄,晃了好幾步腳才在治療室的地板上踩穩定。

随後他便聽見身後的門 “啪” 得關上了,甚至還有十分清晰的大門從外面被落上鎖的聲音。

白年眉毛一挑,倒也沒有多慌。

皮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清晰萬分,他 “噠噠” 的腳步聲在五號治療室內響起,眼睛瞥向右上角的監控攝像頭,不急不緩地對着攝像頭說道:“把向導跟一個發狂且有傷人記錄的哨兵鎖在同一個密閉的空間裏。”

他皮鞋踩在治療室地板上的聲音一下又一下,臉上面無表情地補充道,“期待你們在面對媒體責問、以及法院傳書的時候,能夠想到完美的解釋。”

第5章 作者有話說: 之前的版本想讓白老師的精神體會發光,所以随手寫了個螢火蟲性質的昆蟲。

監控攝像頭後工作人員的反應,白年并不在乎。

他一只手背在身後,皮鞋後跟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十分具有節奏感。

直至他走到屋內唯一的那張病床旁邊,他停下 “噠噠” 的腳步聲,垂下眼睛面無表情地盯着躺在床上的男人。

男人的表情看起來仍舊十分痛苦,額角的汗水跟青筋都顯示這個男人此刻可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男人的喉嚨裏開始十分短促地發出一些痛苦的呻吟,這呻吟聲讓他聽起來像是一只瀕死的野生動物,正茍延殘喘地躺在荒原等待死神的到來。

而白年看他的目光,沒有情緒地像是在拍攝野生動物習性的攝像鏡頭。

白年站在床頭靜靜地端詳了男人片刻,男人的呼吸聲逐漸加重,閉着眼睛時,眼皮底下的眼珠滾動也更加劇烈了起來。

不管從哪種外在表現來看,他都像是一個在下一秒就要崩潰的哨兵,或者是個下一秒就要跪下來求任何人給他解脫的男人。

白年從床邊走開了。

他皮鞋的聲音 “噠噠噠” 清晰又規律地在這間除了痛苦呻吟外,再沒有任何聲音響起來的房間內響起。

白年開始觀察這個五號治療室的環境。

床邊擺放的簡單治療儀器,幾乎只是簡單的裝飾作用。

男人床邊用來挂藥水的架子上也空空如也,沒有生理鹽水也沒有營養劑。

白年側擡頭看了眼鏡頭一直緊跟着自己的監控攝像頭,在想這個不讓任何人靠近的男人都是在靠什麽維生。

白年從自己口袋裏拿出了筆記本和鋼筆,他擡起步子走回床邊。

他身材修長筆挺,在很多年前經常被拍照的攝影師誇他是天生的衣架。

現在這個天生的衣架面無表情地站在床邊,他單手打開筆記本,面無表情地翻到寫着 “瘋狗” 二字的那一頁紙上。

他打開鋼筆的筆帽,在紙張的左上角處标上今天的日期。

“2331 年 9 月 17 日”。

“喂。”

白年垂着眼睛看向床上的男人,跟對方說了他倆見面的第一句話。

床上男人眼皮底下的眼珠滾動的更加劇烈起來,白年能夠十分明顯地看清這個床上的男人,在聽見自己說話時臉上痛苦的表情輕微地頓了頓。

男人滿臉都是汗水,臉上泛起了病态般的紅暈。

白年認真地盯着男人臉上的每一處表情,他看見男人閉着的眼睛、額角的青筋、滿臉的汗水,看見男人邋遢的胡茬,因為少水而輕微起皮的嘴唇。

白年的腳尖在地上輕輕點了點,鞋尖敲擊地板的聲音仍舊清脆規律。

而後他看見這個正常邏輯下,應該失去了理智、變得不可控制的男人,嘴唇突然咧開了一個笑容。

他仍舊閉着眼睛,喉間時不時傳出些飽含痛苦的呻吟聲,卻咧開嘴笑了起來。

白年聽見他粗粝的聲音,像尖利的石頭刮過磨砂紙一般。

“白年?” 男人啞着嗓子問道。

因為這聲音過于難聽,白年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他從鼻腔裏冷漠地 “嗯” 出了一聲。

男人眼皮下的眼滾動更加劇烈起來,甚至他被束縛在床上的手腳都因為用力而突起了一根根的青筋。

白年面無表情地看了片刻。

男人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神情卻像是在鬥獸場上跟對手進行一場攸關生死的決鬥。

在小片刻之後,男人呼吸漸漸平穩下來,他緩慢地睜開了他的眼睛,瞳孔短暫的虛焦之後,他視線直直地盯向了站在床邊的白年。

像一匹正在盯着獵物的野獸。

白年眉毛微微挑起,他面不改色地跟這個男人對視了片刻。

男人的眼皮微微耷上,隔了會兒再擡起來竟又顯得人畜無害起來:“白年?” 他輕聲問道。

“嗯,是我。”

白年沒什麽情緒地應了一聲。

躺在床上的男人長出了一口氣,仍舊是一副人畜無害的表情,用着一副人畜無害的嗓音,竟小聲埋怨了起來。

他說:“好疼——”

這個男人在乍見的第一眼,就散發出一種難以忽視的侵略感。

這會兒這麽突兀又無害地喊了聲 “疼”,白年擡起手指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鏡。

白年近年內一直十分刻意地壓制着自己對于各種哨兵的好奇心,他被吊銷了執照,趕出了哨塔,在一個周圍全是無害學生的大學任教,這讓他的生活變得十分無趣,讓他這個人也變得十分無趣起來。

白年盯着男人從鼻子裏緩慢地 “嗯” 出了一個音節,随後問道:“既然覺得疼的話,為什麽不配合治療組人的工作?”

在床上的男人看向白年,他臉上隐隐挂着些侵略意性很強的微笑,說出話卻夾雜着一絲十分古怪的委屈:“因為他們讓我更疼。”

白年微微仰了仰下巴,他擡起腳把身後一張椅子勾到自己身下,緩慢地坐了下去:“疼。”

他聲音中幾乎帶着嘲諷地重複了遍男人的話。

男人被捆起來渾身不能動,但是他的視線在十分努力地跟随着白年的動作,待白年坐下後,他竟然帶着些沉悶笑意出聲問道:“你是白年?”

這個問題實在有些莫名其妙。

白年架起腳,瞥了男人一眼,聶平說這個男人喊着 “讓白年來”,但是事實上可能并不知道白年到底是誰?

白年右手轉了轉手上鋼筆,對着病床上被綁着的男人面無表情地問出了一句:“不然你找的是哪個白年?我幫你去請他來?”

床上的男人似乎因為剛剛的睜眼已經花費了他很多的力氣,他臉上帶着些長久午休般瀕臨猝死的疲倦感。

他閉着眼睛從鼻腔中十分微弱地吐出了一句:“不用了,你就行。”

白年轉筆的動作停下來,從鼻子裏短促地 “嗯” 了一聲。

這個明顯疲累萬分的男人,閉着眼睛,臉帶痛苦,虛弱萬分地從嘴裏吐出了幾聲痛苦的呻吟。

白年問他:“你現在什麽感覺?”

男人額角的汗水順着眼角滴到了他頭下的枕頭上,他枕頭上汗濕痕跡十分明顯,男人喘着粗氣道:“你…… 覺得呢?”

白年面無表情:“我覺得你需要些精神穩定性的藥物,鎮定劑或者止痛劑也行,當然讓你直接睡過去會更好。”

男人緩慢地睜開眼睛,他臉上汗水甚至浸透了睫毛,讓他眼睫毛都濕成了一縷一縷的形狀,他看向床邊坐着的白年,分明一臉難以忍受的痛苦,說出來的話竟然還像是在路邊的咖啡廳跟路過的路人搭讪:“你…… 有沒有時間……” 他說話着閉上眼睛大喘了一口氣。

在十分漫長的停頓之下,再次睜開眼睛努力地把他接下來半句話說出來:“有空一起吃個飯?”

白年從鼻腔裏哼出了一聲冷笑,像是在幕布前觀賞到戲劇演員上演的一出可笑的笑話。

“你覺得你還有命能用來吃飯嗎,這位先生?” 白年嗤笑道。

男人吃力地回道:“為什麽不能?” 他咧開嘴沖着白年笑了起來,“為了能夠跟您吃飯,我也會争取好好活着的。”

白年冷眼看着這個說話都難以說完整的男人,他垂下眼睛在筆記本上龍飛鳳舞地寫下 “裝瘋賣傻” 四個字。

寫完之後他又轉了轉筆,目光盯着男人即使糟糕邋遢仍舊能看出似刀削般的臉部輪廓。

白年食指跟中指捏着鋼筆微微轉了轉,随後用拿着鋼筆的手推了推眼鏡。

他坐直了身子,架起了右腿,看向床上的男人:“走個流程。”

他用手上的鋼筆往身後的攝像頭處點了一下,随後微微揚了揚下巴。

男人眨了下眼睛。

白年面無表情地問道:“姓名。”

男人眉頭微微蹙了起來,似乎對于自己姓名這件事情他都要思考許久。

“遲等。”

在白年幾乎要等得不耐煩起來,男人吐出兩個字。

白年垂着眼睛,在筆記本上寫字,嘴上問:“什麽‘遲’,什麽‘等’?”

男人皺眉思索。

白年邊寫邊随嘴問道:“遲到的‘遲’,等待的‘等’?”

男人哦出了一聲,不像是告訴別人自己名字怎麽寫,反倒像是被人告知了自己名字的寫法。

白年垂着眼睛寫完了‘遲等’二字,随後又道:“年齡。”

被命名為 “遲等” 的男人靜靜地躺在床上思索了片刻,竟然詢問起了白年的意見:“您覺得呢?”

白年撩起眼皮瞥他一眼:“你問我?”

遲等哦了一聲,說道:“我隐約記得可能二十七也可能二十九或者三十了。”

白年收回目光,在筆記本 “年齡” 兩字後面又随手寫了個“三十”。

“什麽時候下的黑淵?” 白年問道。

“嗯?” 遲等聲音中帶着十分明顯的疑惑,遲疑了片刻後給出了個答案,“不記得了。”

白年筆尖一頓,在筆記本上寫下了 “未知” 二字。

“上來是什麽時候?” 白年問道。

“半個月前。”

遲等回答。

白年寫完基本信息後,筆尖頓了頓,他擡起頭看向床上躺着的名叫遲等的男人。

對方此刻看起來比剛進來時要舒服了些,雖然仍舊皺着眉頭滿頭大汗,但至少吐字比剛剛要清晰了些。

白年把鋼筆放到筆記本中間那條縫隙上,手指間在紙張頁面上輕輕地敲擊了兩下。

他問:“從哪裏知道我的名字的?”

遲等蹙着眉頭微微眯起了眼睛,在十分認真地思索。

白年問:“你還記得些什麽?”

遲等長長地從自己鼻子裏 “嗯” 出了一聲,半天沒有回話。

白年太陽穴一跳,覺得自己的本來就不多的耐心已經快要宣布售罄了。

遲等緩慢而又懷疑地說:“我可能是在某些雜志上,知道了你的名字?”

白年點了下頭,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把自己腿上放着的筆記本平放到了床邊的床頭櫃處。

他站起身活動活動了片刻自己筋骨,也舒展了下自己背部的肌肉。

遲等的視線一直十分艱難地追尋着白年,就看白年在治療室內走動了片刻,他皮鞋跟才在地板上的聲音仍舊十分具有節奏感,一下又一下的,像是敲擊在遲等大腦內的神經中樞上。

遲等突然感覺到了隐隐而又不可控的興奮,他眼睛紅了起來,像是一只在空中盤旋良久的鷹隼盯緊地面上跑動的獵物。

白年走到了攝像頭下,端詳了片刻這個明顯型號老舊的攝像頭。

他從旁邊拉過了一張長椅,伸手扯了一件像是清潔工放在屋內的深藍色清潔衣,一腳踩上長椅,面無表情地直接用衣服把攝像頭嚴嚴實實地罩住了。

攝像頭在衣服下 “咿呀咿呀” 來回地轉動着腦袋,但蓋在它頭上的衣服仍舊紋絲不動。

白年從椅子上跨了下來,他伸手拍了拍自己身上有些皺起來的衣物,轉回身看向遲等的方向。

遲等只覺自己先是鼻尖處嗅到了一陣深海的氣味,接着是一道他肉眼可辨的精神波動,待他再回過神來朝白年望去。

只見白年走路帶風地朝病床方向走了過來,他身後緩慢地浮現出了一只巨大的水母。

那水母看來幾乎有一整面牆大,周身散發着瑰麗又瑩亮的光澤,即使是在大白天,它身上的光照依然十分奪人眼球。

水母在空中恍如在深海中一般搖曳着身姿,它在白年身後搖晃着自己的軀幹。

遲等見狀呼吸都停了好幾秒種,很久之後他才急促地呼吸了起來,他被束縛帶綁着的手腳都因為這種撲鼻而來的氣息痙攣了起來。

白年鏡片後的眼睛冷然異常。

随着他步子往遲等方向前行,他身後一整面牆般巨大的熒光水母驟然崩塌了下來。

遲等在手腳痙攣呼吸急促的眨眼間,就看見那巨大的水母分裂成了無數個僅小半個手掌大的小熒光水母,這些小水母在空氣中漂浮搖晃着,把空氣當成了寂靜的深海。

白年越過這分裂了滿屋的熒光水母朝遲等走來,像摩西分海後朝着屬于他的海對岸走去。

遲等眨了下眼睛。

白年站在病床前,居高臨下地看着遲等,他問:“現在告訴我,他們治療室有多少個向導曾試圖進入你的精神海查找訊息?”

遲等的呼吸輕了輕,他好像看起來都不怎麽痛苦了。

“一個。”

他張開嘴笑了笑。

“不過我猜可能快死了。”

他補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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