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白年一天沒有很長時間的睡眠需求,第二日一早四點多鐘他就已經醒了。
昨天晚上睡衣扣子被遲等繃掉,他赤裸着上身睡的一覺。
醒來時,見到被扔在一旁的睡衣,他臉又臭了一點。
昨天晚上他是強壓着不悅讓遲等對“小白”這個詞語保持連貫有效的記憶。
結論是效果還不錯。
在精神體無法顯形的狀态下,遲等會無法控制自己,一旦精神亢奮起來,他便呈現出非人類的獸性狀态來。
“返祖?”白年扭開自己床頭的燈,戴上眼鏡,坐在床頭翻着平板內的資料。
人類最開始的那一批“精神異常者”,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就被歸位精神分裂的症狀。
在白年大腦的數據庫中,他曾經查閱過的資料中有過對這些病人家屬的采訪。
家人們聲稱,這些“精神異常者”的症狀初看确實十分像是精神分裂,他們情緒混亂多變,且都曾跟周圍的朋友親人透露過,他們感知到了旁人無法看到、感知到的事物。
這些最開始的“精神異常者”記錄的信息稀少,大多都當成精神病院的病患進行常規記錄治療。
而這些常規病患的治療信息,随着時間的推移已經變成了一大串毫不起眼的數字。
白年任職幾年的艾文大學,曾經是裏爾市最大的精神病院。
它的資料庫中其實留有一些過去病患的資料。
但資料裏仍舊是些常規的治療記錄,短短的幾份診療記錄上寫着病患姓名年齡以及今日用藥量,病患的病症等基礎信息。
這些信息對白年而言沒有太大幫助。
他不能具體了解當時的那批人,以及他們所謂“幻覺”的具體內容。
不過有些好笑的是,艾文大學作為精神病院的資料庫裏,曾留有一條有趣的信息。
精神病院的某場例會上,有一位醫生在會上嚴厲地斥責了當時媒體以精神病人的痛苦取樂這一行為。
而這種信息之所以會被記錄下來的唯一原因,就是因為這位斥責別人的醫生,是後來的艾文博士的姨媽。
研究學者堅稱艾文博士如此尊重生命,是受其家庭環境的影響,并還列舉了她姨媽在醫院為精神病患說話的例子。
白年大腦頓在“斥責媒體”這一訊息上。
他指腹輕輕地敲擊着平板的屏幕,腦海中在飛速運轉着自己曾經記憶過的信息。
因為大腦思考的轉速過快,一只小水母“梆”得一聲,從他腦袋裏蹦了出來。
白年沒被分神,仍在飛速檢索自己大腦裏成千上萬條信息。
随後記憶劃到了某日,他在艾文大學的圖書館,閑來無賴翻看了一本《艾文博士與向導哨兵起源》的書籍。
他記憶中的自己手指十分迅速地劃過書頁,在第十三頁的地方頓住,手指緩慢上移,停在一個加了注解的句子上面。
上面寫“艾文博士的性格深受家庭影響,其中包括她曾在裏爾精神病院任職的姨媽”。
“姨媽”後面标上了注解。
【嚴蕊(2198年-2251年)2221年從裏爾大學畢業後到屋巢鎮做實習精神科醫生,2223年轉入裏爾精神病院,直到2244年主動離職。
】白年的記憶如同手指一般在2223年這個年份跟2244年這兩個年份之間移動。
他已知艾文2233年24歲就博士畢業後到直接進入了裏爾精神病院工作,那麽嚴蕊在會上怒斥媒體肯定發生在艾文入醫院之前。
白年記憶頓住,那只從他大腦裏鑽出來的水母正纏在他手腕上,觸手一根根地往他手上纏繞,像是一個美麗的裝飾物。
白年沒有理自己的精神體,他打開浏覽器搜索,确定自己只需要查找2223年到2233年之間的有關裏爾精神病院的報道就好了。
白年在浏覽器中輸入了幾個關鍵詞。
相關信息鋪天蓋地地搜索了出來。
其中講述大多數是社會學者分析當時社會精神病患日益增多的原因,從經濟、政治、環境個方向進行了分析。
白年皺着眉頭翻過這些自說自話的社會學者,他眼睛浏覽的速度非常快,手指一頁一頁地往後翻看。
纏在他胳膊上的水母似乎也被他集中的注意力所感染,正立着自己的觸手,飄在飛速翻動的平板屏幕之前。
一直翻到2229年上半年的年份,新聞中就突然出現了很多調侃精神病人的新聞。
白年翻動的手指慢了下來,很多新聞大致的标題都在調侃說,精神壓力過大的今天,自己也想要住進精神病院。
随後白年翻到了一個标題。
——《社會壓力這麽大的今天,我也想住進精神病院幻想自己是一只小貓咪》這條新聞出自《裏爾日談》2229年4月刊。
內容極盡調侃,說他們暗訪了裏爾精神院的患者,想幫助民衆了解現在立刻變為一個精神病患,那麽生活是不是就會過好些。
他還調侃說這些病患因為難以領取到政府承諾給民衆的補助金,最後一氣之下進入到精神病院。
之後發現精神病院簡直是人間天堂,美麗的護士小姐姐會親手把飯喂進他們嘴裏。
而他們對于留在精神病院內唯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告訴精神科醫生——我是一只小貓咪。
裏面還分享了好幾個病例,大多數說的都是說他們感知到了旁人無法感知的東西。
其中重點又繪聲繪色地描述了其中一個病患。
那位病患跟采訪者說,某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枕頭底下藏了一條紅燒鲫魚,而他本人對于這條魚怎麽出現在他枕頭底下這件事情完全不知情。
病患述說,他在枕頭上睡醒,看見滲透出的湯汁才發現的這條魚。
病患還說自己最近發生的一些改變,比如病房內睡覺突然看見一只飛來飛去的小蟲,他情緒會突然激動起來,甚至恨不能立刻飛撲過去玩死那只小蟲。
新聞結尾,采訪的記者調侃說——他可能是一只小貓,甚至在午夜夢回時會被自己的尾巴吓得炸毛。
白年手指在這條信息上敲了敲,他心情有些愉悅,嘴角含上了些淡淡的笑意。
連他面前的水母都愉快地在空中鼓動了好幾圈。
這證明他思考的方向沒有錯誤,最開始被當成精神病患治療的那些“精神異常者”,他們身體裏可能确實會有一只不被他們所控制的“小貓”。
——就像現在的遲等一樣,他身體裏現在也有一只他自己所不知道也無法控制的野生動物。
白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随後伸手一把抓住了面前游蕩着的水母,水母縮了縮觸手,随後消失在了白年的手心裏。
白年檢索完這些信息後,床頭的鐘剛到五點。
他在床上伸了個懶腰,随後摘下自己戴在眼睛上的眼鏡。
他走下床,穿上拖鞋,到衣櫃裏找到自己新的睡衣穿上,拉開自己卧室的窗簾。
他在床邊單人沙發上坐了會兒。
他卧室落地窗戶正對着自己的大院花圃,花圃中的杜鵑花正開得花團錦簇。
白年坐在單人沙發上,沉默地盯着那杜鵑花看了一會兒。
院裏這會兒開的是夏鵑,花冠很大,姹紫嫣紅一片,讓他的花園看起來生機勃勃。
院子裏昨天遲等帶來的垃圾仍躺在地上,淩晨五點的薄光照得院子裏像是起了一層薄霧。
白年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随後拿起放在一旁的平板。
他點開平板上連通的遲等脖上項圈的軟件,想觀察一下遲等的睡眠、呼吸情況。
點開後見幾條線的起伏狀态,他挑了挑眉。
——竟然一晚上都沒睡。
白年拿起筆進行記錄。
【2331年9月27-2331年10月3日實驗第一周】【實驗對象(代號小白)一夜未眠。
呼吸頻率正常,夜晚未發出雜音,情緒較穩定,淩晨五點前後精神出現一次細微的波動。
】白年寫完拿起平板朝自己卧室外走去,既然顯示一夜沒睡,想必他也不存在什麽打擾作息的問題。
白年打開門後,一眼望見沙發上躺着的遲等,他愣了好一會兒。
而後沒戴眼鏡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白年很少又情緒如此外露的時候,只是他出門看見的東西實在太讓他感到許久未見的興奮了。
白年平躺在沙發上閉着眼睛,昨天給他的空調毯他大喇喇地蓋在大腿及小腹處,而昨天被他撕爛了的睡衣此刻正抱在他的胸前,他睡覺的時候都雙手環胸,像是一個被困在沙發上的雕塑。
而他的腿上此刻正纏繞着一條粗壯的蛇尾,蛇尾從他蓋着的薄毯中探出來,那長、寬讓白年覺得甚至會是一只長達十幾米長的巨蟒。
幾乎大腿粗的蛇尾纏繞在遲等的雙腿上,随後随着腳踝繞到沙發尾後越了出去,再又從地板上又繞回來,最後蜷着沙發面前的茶幾盤了起來。
白年不動聲色地打開平板電腦,記錄信息。
【精神體是一條可能長達十多米左右的巨蟒。
實驗第二日早從身體出現】白年筆抵着自己的下巴,盯着沙發上躺着的遲等看了片刻,又補充小寫道——【不完全的精神體】“蛇?”白年記錄完後,又擡眼看了過去,總覺得這個精神體跟對方有些不搭。
“怎麽會是蛇?”白年眉頭蹙了起來,遲等昨天才表達過自己不喜歡爬行類的動物。
精神體是大腦精神力的外在具象化表現,不可能是自己讨厭的物種。
更何況——遲等雖然一夜沒睡,但是環境使然,讓他的精神無比放松。
而且長達半個月之久的腦內疼痛感消失,他的神經能夠敏銳地捕捉到房間裏的所有小細節。
客廳亮了一夜的大燈,讓夜晚也明亮異常。
入夜時四周嘈雜的聲音也漸漸變小了。
他能聽見水管中殘留的水珠滾動的聲音,院子外小蟲撲動着翅膀的動靜,這些細微的聲音在夜晚被無限放大起來。
他聽見卧室房間傳來白年翻身時床墊發出的“吱吖”聲。
遲等閉着眼睛,伸手從地上揪起自己扔下去的白年的睡衣,随後抱在自己胸口。
他雙手環胸,近似安詳地靜躺着。
直到他聽見了清楚的腳步聲,白年卧室的房門被打開。
遲等閉着眼睛靜靜地等了一會兒,随後他睜開眼睛。
當場被眼前景象吓得從沙發上蹿了起來。
他吃驚地大罵了一聲,身子迅速地從沙發上蹿了起來,而蛇尾如影随形般地跟着他的動作擺着尾巴。
把白年客廳裏一切東西都打得亂七八糟,仿佛剛遭遇了一場劇烈的臺風。
白年站在原地沉着臉,看遲等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在客廳撒了潑般地亂蹿。
他的精神體确實是顯了一大半的蛇尾,從他的尾椎骨處露出來,看着像是他自己身上長了一條怪異的蛇尾。
遲等像是見擺脫不了這長蛇尾,身體肌肉又十分迅速地進入了戰鬥狀态,他五指繃緊,從地上一躍而起試圖想要用手擒住蛇亂晃動着的長尾。
“小白。”
白年喊一聲,用筆在平板的金屬背面輕輕地“梆”得敲擊一聲。
遲等半空中的身形略微停頓了片刻,随後又是烏雲密布着一張臉去掐那扭動不停的蛇尾,他此刻精神緊繃,像是全部五感都集中在了那條突然出現的蛇尾身上。
【2331年9月28日淩晨五點十三分三十九秒,見到自己精神體半身,後精神失控進入亢奮的備戰狀态,喚約定詞“小白”無效一次。
】白年沉默不語地垂眼記錄信息。
遲等身形快如閃電地從他面前掠過,之後是蛇尾在他眼前閃過。
白年微微往後挪了挪身子,避開差點甩到自己身上的蛇尾,在落筆寫完最後一個字後,他從口袋裏拿出了遲等脖子上的項圈控制器。
他按下開關鍵,按下低檔模式,随後擡起右手手腕盯着腕上手表秒針的移動。
1 、2、3……白年聽見“咚”得一聲,似巨物掉在地板上傳出的巨響。
白年面不改色地盯着自己表上的秒針。
第六秒時,那個轟然倒地的生物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白年擡眼望過去,遲等身體內突然出現的大半個蛇尾已經消失了。
遲等蜷縮着身體,捂着自己的腦袋:“白老師,我錯了。”
他斷斷續續的呻吟聲吐了出來。
白年關掉項圈控制器,他擡步走到遲等面前。
“我們昨天說什麽了,你忘記了?”白年垂着眼睛,看向在地上縮成一團滿臉汗水的遲等。
遲等在漫長的三十秒過去後,才在地板上舒展開自己的身體,他呈大字狀平躺在地面上。
地板都被他的汗水濡濕,顯出了一圈水痕。
遲等擡起自己的右手伸給白年:“白老師,我起不來了,拉我一下。”
白年面色冷漠地看着他。
遲等十分執着地擡着自己的右手,他因為剛剛的刺激,聲音有些不自然的沙啞:“拉一下嘛,白老師。”
白年仍舊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遲等的手指就收回來,他兩根手指抵在自己額前,做出了個敬禮姿勢,他怪腔怪調地開口說道:“昨天晚上您說,當您像叫狗一樣叫我‘小白’的時候,我必須得‘汪汪’回答您,不然您就要懲罰我,像剛剛一樣。”
白年頓了頓,嗤笑:“你的理解能力不錯。”
遲等兩根比在額前的手指,随着白年說話聲音的緩慢地又往上擡起來。
“白老師,拉我一下。”
遲等說。
白年伸出手,遲等微微揚起頭,他探出手指勾了勾,勾到了白年伸出來的幾根手指,而後他伸手一攥,直接一把抓住了白年的手掌。
他的手因為薄汗而有些濕潤,而白年的手掌幹燥。
雙手握上後,遲等腰腹用了些力氣,他借着白年手臂的力氣,把自己從地上拽了起來。
“白老師。”
他起身,跟白年平視了片刻,随後他張開嘴露出了個略顯不懷好意的笑容。
白年眉頭微微一跳,遲等撒開跟白年交握着的那只手。
在白年還未反應過來之前,他擡起雙手,身子微微往前傾。
他伸出手一把抱住了白年,雙手摟上了白年的後腰,貼着白年的耳朵說:“白老師,作為我不聽話的教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我怕蛇。”
遲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