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受害者
那樓主姓許,住在城中村,晚上十一點十五分,他們找到了許先生的家。
感應燈壞了,走廊裏漆黑一片,厚實的大門上只有貓眼透着光。
嚴實在門邊摸了一圈,沒找着門鈴,只好砰砰砰地敲起了門。
“許先生!許先生!”
敲了好一會,門裏靜悄悄的。
睡了?
洛雲松看了眼手機,十一點二十分。
整整五分鐘過去了,就算是睡着的,也應該被吵醒了吧?
嚴實和洛雲松對視一眼,洛雲松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把耳朵貼在了門上。
“聽到什麽嗎?”嚴實也趴了上去,許先生睡了還好,就怕是遇上了意外。
洛雲松翻出許先生的號碼,撥打過去,門裏同時響起了手機的音樂聲。
“他在家。”洛雲松舉着電話等了好一會,沒人接聽,他挂斷,門裏的音樂聲也安靜下來。
突然,有手電筒的光照了過來,一個矮胖的男人怒喝:“幹什麽呢?!”
“許先生?”兩人驚喜。
房東用電筒上上下下掃着他們:“我是房東!你們是誰?”
洛雲松又開始滿嘴跑火車,說他們跟許先生約了碰面,結果找不着人,打電話也沒人聽,怕是出了什麽意外,說得頭頭是道,房東被成功洗腦,也怕自己的房子出了什麽事兒,再看他們衣冠楚楚,氣質不凡,不像是鬧事的流氓,于是半信半疑地敲敲門:“老許,我是房東,你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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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裏依舊安安靜靜。
洛雲松看看時間,十一點三十分,還有半個小時到淩晨十二點,他回想起自己的經歷,心裏不禁有些着急,勸着房東能不能開門看一看,房東說不行,哪能随便闖進住戶家的呢,争執不下,門縫裏飄來一股奇怪的味道,房東往門縫裏嗅了嗅,臉色大變,捏着鼻子後退了一大步。
好臭!
有什麽東西,爛在了屋子裏面?!
嚴實攔上房東:“別報警,先看清楚是什麽情況!”
“好好好!”房東滿頭大汗,連忙道,“我去拿鑰匙,你們在這等着!”說完,噔噔噔地跑下樓,再上來的時候,還帶了兩個保安,門打開的瞬間,一股惡臭迎面撲來,嚴實被熏得差點暈了過去,胃在翻湧,他掐着脖子才沒有吐出來,而房東已經跑到角落,哇哇直吐,兩個保安的臉色都不好了,捂着鼻子,踹門就走了進去。
房間裏非常亂,地板布滿了食物的污漬,桌子上淩亂一片,還有半碗方便面,面條泡得膨脹發白,幾根煙頭浮在湯水上,窗簾和窗子關得緊緊,滿屋子的味道飄散不去,整個房間不知封閉了多長時間,保安把窗子打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窗外的空氣。
對流了好一會,嚴實和洛雲松才走了進來,進門的左手邊是廁所,門關着,房東打開門,一股更加濃烈的惡臭湧了出來,房東又沖了出去,扶着牆吐得昏天暗地。
“我靠!”洛雲松臉都青了,廁所裏布滿了污漬,不知多久沒有沖過水,蠅蟲亂飛,惡臭熏人,比起鄉村的糞坑有過之而無不及。
房東又勇敢地回來了,再髒,這還是屬于他的房子,他無法容忍許先生這種作為,一邊開水龍頭,一邊想着該怎麽勸許先生搬出去。
水龍頭噗噗空響,只流出幾滴水,原來許先生把水閘關了,房東打開水閘,水管空空幾聲,噴出一股黃褐色的液體,夾雜着鐵鏽流了好一會才變清,房東把地上的污漬沖了沖,至于糞坑裏的,就等許先生自己清理了。
“裏面沒人。”保安檢查完卧室,來找房東,見着廁所的東西,倒吸一口涼氣,而這吸的一口氣,熏得他們臉色刷白刷白。
房東閉着氣,不願說話,做了個手勢叫他們出去,嚴實跑到走廊深呼吸了幾口,他實在難以想象,這麽肮髒的環境,那許先生怎麽還住得下去?
走廊那頭傳來一聲怒喝:“你們在我家幹什麽呢?!”
許先生一手提着鴨脖子,一手拿着瓶啤酒,見有保安在,他的臉色緩和下來,問房東:“那麽晚了,有事嗎?”
房東臉青青地指指房間,又用力戳戳許先生的肩膀:“現在夜深了,我就不說什麽了,房子租給你,你就得管好,你看看這裏面是什麽環境?明早我來找你,你給我好好解釋解釋!”
不等許先生答複,房東一揮手,帶着兩個保安走了。
許先生的眼珠子轉向兩個陌生人。
嚴實和洛雲松遞上名片,解釋說他們是電視臺派來做采訪的。
許先生把名片收進兜,意思意思跟他們握握手,語氣卻十分不客氣:“找上門也不看看時間,現在什麽時候了,采訪什麽的,明天再說吧!”
“許先生!等等!”洛雲松攔住要進門的許先生,“既然見了面,不如我們現在就采訪吧,争取早日能報道出去。”
許先生還活得好好的,但洛雲松有種感覺,太陽下山後到淩晨十二點之間,才是最危險的時刻。
現在是十一點四十七分,馬上要到十二點了。
若是許先生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遇上危險的時候,他們至少還能幫上點什麽。
許先生眯着眼:“你想問什麽?”
“水閘是你關的嗎?”
“是。”許先生道,“不知哪兒總是漏水,太煩,我把所有的水都關了,飲水機也丢了。”
“那渴了怎麽辦?”
“買礦泉水。”
這倒是一種方法,礦泉水分量少,無法造成什麽威脅,關了所有的水,洛雲松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能讓他致命的方法,許先生已經好幾天沒洗過澡,頭發油成一片片,身上還散發着濃濃的酸腐味,他用油膩膩的手從袋子裏掏出塊鴨脖子,塞進嘴裏咯嘣咯嘣地嚼着,見洛雲松發呆,許先生說:“問完了?問完老子要休息了!”
“你聽見水聲的那天,做過什麽特別的事情嗎?”嚴實問。
“有,一大早跟老婆嘿咻過,這算不算特別的事情?”許先生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黃牙,他推開門,走了進去。
嚴實見他無意再聊,只好趕緊提醒:“許先生,今晚千萬不要開水閘!剛剛房東開了,你記得關上!”
許先生鑽進廁所,又鑽了出來:“關了。”
平平安安,什麽事都沒發生。
大門關上,走廊裏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時間已經跳到十一點五十六分。
也許,今晚真的能平安渡過吧?
酒店裏,嚴實躺在床上,撥打了許先生的電話,提示已關機。
嚴實放好手機,擡腳踹了踹洛雲松:“還沒寫完啊?”
“嚴大大,我年紀大了,記憶不好,背書默寫啥的,給點時間回憶一下啊。”
嚴實點頭:“老了還沒糊塗,算你有自知之明。”
洛雲松沙沙寫着字,頭也不擡:“就是啊,時光不等人,在奔四的路上,有嚴大大陪着,倒也不寂寞。”
“……”踹了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洛雲松一腳,嚴實起床找水喝,喝完一杯,看見洛雲松一頁紙寫不完,換了一張繼續寫。
“還沒完?”嚴實問。
“還早呢!”洛雲松答。
嚴實喝第三杯水的時候,洛大才子竟然還在奮筆疾書。
“還沒完啊?寫書呢這是?!”
“還沒,你繼續喝。”
“都寫了一個小時了!你他媽的有完沒完?啊?有完沒完?”
“啊啊!完了!完了!都完了!”
嚴實:“……”
洛雲松抖開紙,滿滿一堆狗爬。
嚴實看了看,好些字認不得,只好把紙丢給他:“你這藝術我不懂,念一下?”
洛雲松寫的,是他周一幹過的事情,從一大早起來,摔壞了鬧鐘,洗臉刷牙,出門遇上有人跳樓,林林總總寫了一堆,流水賬似的,嚴實聽得昏昏欲睡,洛雲松念着念着咳了幾聲:“我渴。”
嚴實順手把杯子遞過去,洛雲松咕嘟咕嘟喝完,舔舔嘴,繼續念。
周一的下午是跟節目組去1777棟,這種事兒一般人不會去做,算是特例,嚴實打斷他,要他省去1777棟的事情。
洛雲松在1777棟的時候,已經能見鬼,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周一的上午。
起床,摔鬧鐘,洗臉刷牙……
“跳樓也是特例。”嚴實用筆劃掉那段,看得洛雲松心疼,好幾千字呢!說不要就不要了!
嚴實躺在床上閉了會眼,起床,把鬧鐘掃到地上,洗臉刷牙,完完全全按着流程走了一遍,洛雲松看他折騰完,問他有沒什麽特別的感應?
嚴實坐在床沿,仔細感受了一番,聽見一滴水聲響起。
“來啦!”嚴實猛地站了起來,捏緊拳頭,“我也聽見了!漏水的聲音!”
兩人沖進洗手間,恰好一滴水從水龍頭裏落了下來,發出滴答一聲……
第二天一大早,嚴實起床,摔鬧鐘,洗臉刷牙,還是沒什麽特別的感應,他一屁股坐在床沿,郁悶地吸煙。
昨晚是水龍頭漏水而已,白高興一場。
嚴實思索了好一會,一拍大腿:“肯定有流程不對!難不成要摔你家的鬧鐘?”
“嚴大大,這不可能吧,難不成許先生他們也摔過我家的鬧鐘?”
“可能摔鬧鐘的姿勢不對!”嚴實拿出手機想給許先生打電話,這時候,門被敲響,幾個男人堵在門口。
“請問是許XX的朋友嗎?”
許XX?這誰?洛雲松茫然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這是許先生的名字。
“怎麽了?你們是誰?”嚴實放下電話,走了過來。
那幾個男人掏出警官證朝他們一展:“洛先生,嚴先生,請跟我們走一趟。”
“許先生怎麽了?”嚴實警惕起來。
“他自殺了。”
“自殺?!”兩人同時叫了出聲,“怎麽可能?!”
“這事等去到局裏再說。”
兩人匆匆跟着警官下樓,辦理退房手續時,前臺接了個內線電話,聊完,朝他們倆微微一笑:“還需交付九百七十八元。”
“這什麽錢?”嚴實納悶。
前臺笑笑:“鬧鐘壞了。”
“……這麽貴?!”嚴實翻翻錢包,現金不夠,只得掏出銀行卡,哆哆嗦嗦地刷了。
洛雲松摸摸鼻子:“嗯,我家那個才十塊錢,回去買一箱,随你摔。”
嚴實:“……”
到警局的時候,房東正好出來,嚴實一把拉住他:“許先生發生了什麽事?”
“他死了。”房東的臉上一片茫然,“自殺了。”
房東一大早去找許先生,發現門半掩着,許先生倒在門邊。
嚴實跟着警官進辦公室的時候,還聽見房東在喃喃自語:“真是太離奇了,太離奇了。”
警官給他們錄了口供,許先生是自殺,他們當然沒有行兇的嫌疑,但最讓人費解的,是許先生的死法。
照片裏,許先生倒在地上,一只手拿着酒瓶,一只手往前伸着。
一個自殺的人,又怎麽會多此一舉地跑到門口,想出去?
警官一下一下敲着桌面,視線掃到證物袋裏,嚴實和洛雲松的名片:“嚴先生,洛先生,我在電視裏見過你們。”
兩人趕緊客氣幾句,那警官又說:“你們做靈異節目的,遇上的奇怪事兒肯定比我多,你們去找許先生,是不是已經提前知道了什麽消息?”
嚴實也不打算隐瞞,說看到許先生在BBS裏刷貼求救,于是跑過來看一看。
那警官沉默了一下,說:“我覺得他不像是自殺。”
洛雲松緊張道:“許先生是怎麽死的?”
警官指指相片裏的酒瓶:“喝酒死的。”
“酒精中毒?!”洛雲松和嚴實面面相窺,一瓶啤酒竟然能喝到酒精中毒,簡直匪夷所思!
“是喝酒死的,但問題是,酒不是喝進肚子裏。”
“那是……”
“在許先生的肺裏,發現了大量啤酒。”
洛雲松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氣,嚴實更是直接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警官知道他們為什麽如此驚訝,事實上,當他拿到法醫鑒定書的時候,也是難以置信。
一個人自己殺自己,割腕上吊也就算了,把整整一瓶啤酒灌進肺裏,實在難以想象,啤酒瓶這麽小的口子,怎麽灌?唯一的解釋,就是當時許先生把瓶子對着鼻子灌。
更讓他驚訝的是,許先生的臉上沒有發現任何啤酒的痕跡,他灌鼻子灌得無比準确,啤酒一滴不漏,全進了肺裏。
但,這可能嗎?
出警局的時候,嚴實和洛雲松如堕夢裏。
許先生的事情,最終以自殺定案,但他們心裏明白,許先生是沒有渡過七日循環的劫難。
在循環的第一輪,便被刷了出局。
嚴實給大毛他們打了個電話,叫他們多留意關于水聲的爆料。
收了電話後,嚴實朝洛雲松道:“走。”
“有新爆料了?”
“不是,之前還有一個女的,也是聽見水聲,我們過去看看。”嚴實撥打了一個號碼,不一會,那邊接起,嚴實說,“你好,陳小姐嗎?”
“哦,她在休息,我是她丈夫,你哪位啊?”
嚴實自我介紹了一番,解釋說收到陳小姐的電話,想過去做個采訪,兩人又聊了一會,嚴實收了電話。
“陳小姐還好吧?”
“還好,只是被水聲弄得有點神經衰弱。”嚴實走向售票點,“希望還來得及。”
陳小姐住的地方是小縣城,沒有通高鐵,兩人下火車時太陽已經下了山,去到陳小姐家,時間将近八點半。
陳小姐的職業是游泳館的教練,自從游泳池裏險些溺水後,便一直精神不振,病怏怏地窩在家裏。
他們一家都喜歡看靈異節目,所以嚴實和洛雲松兩個大紅人出現在門前,陳小姐喜笑顏開,顯得精神多了。
嚴實也不客套,直接就問她是什麽時候聽見水聲的。
陳小姐回憶了一下,說是三天前,總是聽見漏水的聲音,無論走到哪,那聲音跟到哪,就連睡覺,耳邊也總是滴滴答答地響。
“洛……雲……松……”兩歲大的小男孩趴在洛雲松的大腿上,眼睛亮亮的。
洛雲松索性把他抱進懷裏,搔搔他的肚子,逗得小男孩咯咯直笑。
“淼淼,快下來,不禮貌!”陳小姐喝道。
“沒事沒事,淼淼好聰明哦,一下就記得我了。”
淼淼指指嚴實,奶聲奶氣:“嚴……嚴……”
嚴實逗他:“嚴什麽呀?”
“嚴……松……松……”
嚴松松:“……”
洛雲松糾正:“錯啦,他不松,很緊,叫嚴實。”
很緊的嚴實:“……”
淼淼眨眨眼:“……嚴……緊……緊……”
嚴緊緊:“……”
采訪進行得很順利,酒店裏,嚴實翻着記錄,與洛雲松的經歷對比着看。
陳小姐是個刷微博狂人,一天下來,只要空閑,就刷微博。
嚴實心裏明白,洛雲松偶爾才上那麽一下微博,就連QQ群都鮮少冒泡,洛雲松不是微博狂人,要說共同點,就是陳小姐起床的時候,不小心把鬧鐘打翻下地。
難道問題真的出在鬧鐘上?
嚴實拿着鬧鐘,心裏琢磨着該用什麽姿勢去摔。
“用這個。”洛雲松遞給他一個小鬧鐘。
“有什麽區別嗎?”
“你忘了?九百七十八……哎喲我的手……好啦好啦,放過酒店的,摔這個,我就知道你今晚要練習,特地給你買了個。”
“洛大大,你如此貼心,我是不是該感動一下啊?”
“嚴大大不必如此大禮,請我吃幾餐,改善改善飲食就好啦!”
“你這個吃貨!小心撐死你!”
于是這個晚上,嚴實換着姿勢摔鬧鐘,可惜的是,不管怎麽折騰,他還是沒能與洛雲松搭上同一頻道。
“水聲又來了。”洛雲松縮在被子裏悶聲悶氣。
嚴實郁悶地爬起床,把所有的燈打開,檢查了一圈,又躺了回去,他心裏有種預感,若不盡快找到他們之間的聯系,将會有更多的受害者出現。
大部分人,沒法活過第一輪的循環。
到底問題出在哪呢?
他們的共同點,到底是什麽呢?
陳小姐也聽見了水聲,她推推丈夫,叫他去看看。
丈夫出去檢查了一圈,打着哈欠回來:“都聽這麽多天了,不習慣也得習慣了吧?”
陳小姐瞪了他一眼:“你連續聽個三天試試!”
丈夫笑着跌回床裏,摟着老婆啃了一口,忽然想起什麽,問道:“三天嗎?”
“可不是?”
“不對啊,我記得你說聽見水聲……”丈夫翻出手機看日歷,“你是聽了七天,而不是三天!”
“哦,可能我記糊塗了。”陳小姐喃喃道,“已經第七天了啊……”
“再這樣下去可不行,明天咱們去廟裏求個符吧。”
“嗯,明天就去。”
手機的光熄滅的一刻,陳小姐看到,距離午夜十二點,還有五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