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兩千瓶聖水(上)
馬文與林奈站在風裏,注視着那越蹬越遠的自行車消失在街角。
“呃……他這人一工作起來就是這樣,誰讓他是‘業績神話’呢。”馬文安慰道,“沒關系啦,他要去的地方不遠,就在兩個街區外,你自己去找他吧……”話說到一半,看到林奈臉上的笑容,話被吓了回去。
林奈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角扯着笑,自言自語着什麽。那模樣讓人一時聯想到恐怖片中的兇狠木偶。
“他還真是老樣子啊……”他說。
循着那個天使的氣味,林奈兩手插着口袋,踩着夜色故意走得很慢,給自己的傷口一點複原的時間。他新鮮地看着周圍的世界,和記憶中兩百年前的人間相比,這裏已然是兩個世界了。除了買東西還要錢,人也不能随便殺,沒有什麽還是一樣的了。
從這和平得仿佛圈養羔羊一般的氛圍來看,戰争應該也已經結束了。最後是哪一方的勝利?我當初,是為了什麽拼上了性命來着?
人類時期的記憶被塵封太久了,掀開這記憶的盒蓋,先得被上面的灰塵嗆個半死。
那家夥一定就是他沒錯,那副長相,和清高神氣,別說過了兩百年,就算是兩千年,我都會記得。我以為他早就投胎重新做人去了,但他身上沾着讨厭的神聖氣息,應該不再是人類了。而且他沒認出我,看來是被删除了記憶……不會吧,他成了天使嗎?我的天敵啊,老友。他嘲諷地想着。
但是這重逢到底是感人的喜劇,還是醜陋的鬧劇?我都兩百年沒有回來了,剛被逼得躲到人間,就遇見故人,這是巧合?
擺在傲慢魔王面前的兩條選擇:安全起見,遠離這看起來十分不自然的巧合,另擇一條安全的路。或者,徑直揭開蓋子,看看陷阱裏到底藏着什麽妖魔鬼怪。
林奈穩穩地向法布爾的方向走去,腳步十分确定。
當然,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後一種。在地獄中存活下來,靠的從來不是畏畏縮縮。地獄的叢林法則,永遠做強勢的那一個,才不會淪為他人口中的獵物。既然有人膽敢算計我,那就算粉身裂骨,也要讓對方付出應有的代價。
陰影投入他的眼底,使他眼中的殺氣冰冷而又濃黑。
走過第二個轉角,他循着氣味到達了目的地,一陣刺眼的金光令他眯起了眼——
映入眼簾的鑲滿彩色玻璃的古老建築,和那高高聳立的白色十字架,這裏是教堂?不,等等,堂堂教堂門口,法布爾在幹什麽,在毆打神職人員??
那一身黑大衣,細金邊框眼鏡的經典反派造型配上法布爾面無表情的冷靜,顯得尤其變态。他單手揪着神父的領子,冷淡地盯着他。神父一眼看到林奈站在那裏,發出了一聲狗被踩到的聲音:“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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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奈聞聲湊近,睜大眼睛看着他們。神職人員狗咬狗的畫面可別說多美了。
神父:“你怎麽就看着啊!”
林奈說:“讓上帝救你啊。”
神父:“……”
法布爾拽着他的領子,把他的雙腳提離地,說:“業績不是我一個人的業績。部門間的互幫互助很重要,怎麽能藏着掖着呢。”
林奈好奇地問:“怎麽了?他私藏了惡魔嗎?”
法布爾瞥了他一眼:“你沒丢啊。”
林奈:“你還好意思說??”
神父掙紮着說:“我那不是私藏!”
林奈感嘆:“還真能私藏惡魔啊。”
法布爾:“估計是藏着給隔壁組下個月沖業績用的。信不信我告發你?除魔是為了人類和平,是為了讓你站隊的嗎?”
神父努力地腳尖點地,尖刻地說:“你要不是業績沒達标,還能為了人類和平大晚上加班嗎!”
法布爾這會兒被點穿,倒不生氣:“神父,你不是也在加班嗎?教堂早就過了禱告時間了吧,你也還在啊。”
神父:“……”
林奈在旁邊等得不耐煩,說:“還在卿卿我我,我們來教堂就是為了刑訊這人嗎?交給我,刑訊我在行。”
神父:“??”
法布爾:“……準确來說,不是。神父是信息提供者。他平時聽人忏悔聽得多,對一些異常情況消息靈通。我們從裏面分辨出哪些事件是惡魔所為,以此定位惡魔。”
林奈一副大開眼界的樣子:“告解室裏的秘密還能傳出去啊?”
神父:“當……當然不是!我們只會說出大致的方位,剩下的就靠獵魔人自己判斷了。”大有就算你拔掉我的十個指甲我也不會吐露一字的氣勢。
法布爾皮笑肉不笑:“所以,在四個小時裏定位一個惡魔,找出來,然後幹掉,成功率是很低的。既然讓我知道你的教堂裏已經逮住了一只惡魔,還讓我去大海撈針?”
神父:“這才是正常流程吧!法布爾你想業績想到眼都紅了你!”
林奈自言自語:“我來捋捋,法布爾剛才來這裏打聽惡魔的消息,發現神父私藏了一只惡魔。就動了不努力就把惡魔搶過來的心思,”欣然,“你這做法很惡魔啊!”
法布爾:“這叫高效。”
林奈看着眼前那兩個“天敵”,內心琢磨出了一股壞心思:既然現在回不去地獄,要不陪你們玩玩吧。
他和善地說:“那既然神父被威逼成這樣都不從,不如讓我們聽聽他的煩惱吧?”豎起食指,“等價交換原則。神父不是也在加班嗎?你把他的活幹了,換來他的惡魔,怎麽樣?”
法布爾冰冷的目光透過眼鏡片,看了神父一會兒,放開了他。
“可以。”他說。
神父跌坐在地上,直搖頭:“那你還不如去獵魔來的實在。我這邊已經完蛋了!我已經放棄了……”
法布爾正經地整整手套:“辦法總比困難多,不努力到最後一刻,怎麽知道自己行不行?一個人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沒有完不成的任務,只有失去信心的自己。”
神父:“這雞湯留着鼓勵你的下屬吧,我都多少歲數了,早就免疫了……”
“啧。”
林奈蹲在了神父身邊:“你到底欠了多少業績,說出來就算幫不了你,我們心裏也能平衡一點啊。”
神父:“……”
神父嘆了口氣,忸怩再三,坦白道:“哎……這個月的新産品,無花果味的山泉聖水,信徒覺得味道像摻了鳥屎的咳嗽藥水。月初還信心滿滿地領了二十四的業績,現在……只,只完成了一個零頭……”
林奈掐着手指算了一會兒:“二十瓶嗎,就這麽點,你自己買了不就行了嗎?”
法布爾:“單位是‘百’。”
林奈:“什麽意思?”
神父哭着說:“我家聖水早就多得用來泡澡了。哪個月底湊業績,不是我自己出錢買的。但這次差的也太多了,再買下去,諾亞都能在我家開方舟了!”
林奈:“?”
法布爾:“二十四個‘百’,也就是兩千四的意思。”
哦……有意思。
林奈:“那你的對手都完成了沒啊?”
神父:“他們怎麽能叫對手呢,都是家人啊……”
林奈:“少來這套,老頭,你肯定會去打聽吧,自己業績做得這麽差,肯定會抱着僥幸的心理去打聽啊。隔壁教堂的神父完成了嗎?差得比我多嗎?要是大家都沒完成,那法不責衆,皆大歡喜。我看是大家都完成了,就你沒完成吧?只有你一個,那不是特別紮眼嗎?自己年紀也一大把了,下面年輕的都還虎視眈眈吶,一個做不出業績的老頭還有什麽價值,養着吃白飯嗎,趕緊換掉吧?你的長官也是怎麽想的吧。你一大把年紀,除了傳教什麽也不會,就算不被淘汰也就永遠當個小角色,好慘啊。”
“你……魔鬼嗎你……”神父捂着心口。
林奈親切地笑起來:“要不要試試,至少在這個月完成業績。在你身邊的這位,據說是業績神話,沒有他辦不到的,對吧?”他擡頭看看法布爾,看到法布爾正嫌棄地皺着臉,對他暗中瘋狂搖頭。
林奈視而不見,目光回到神父臉上:“但等價交換原則不變。既然這件事對你來說那麽重要,你就得付出更多,來換取今晚的勝利。”他搭上神父的肩,那雙漂亮的藍眼睛循循善誘地注視着他的雙眼,仿佛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為了對方考慮,“事情很簡單,甚至不需要技術就能夠做到。從下個月開始的每一個月,除了對他以外,”指向法布爾,“不要給他的競争對手提供惡魔的真實消息。”
“什麽!這……這是要我違背天父的教誨,說出謊言嗎!”
“不要這樣想啊,神父,”林奈一臉無辜地說,“你提供的消息本來就是一種猜測。我說的是,不要提供真實消息,沒說讓你提供假消息。你體會一下,是不是特別容易就能辦到?比起賣掉兩千瓶鳥屎聖水,是不是我說的事容易多了,輕松多了?”
“這,可是……”
“快一點,神父,”林奈不高興地拉長了音,“你很會浪費時間,我看你的業績就是這樣被你浪費掉的。你再不決定,我們就丢下你,自己獵魔去了。”
他松開捏着他肩膀的手,站起來:“沒耐心了。明天,你就自己去向你的長官解釋你的業績吧。你的這輩子也就這樣了,該做決定的時候下不了決心,是想等到死的時候一并向上帝忏悔嗎?讓上帝原諒你活着的時候不好好努力?”
“我沒有不好好努力!”神父突然叫破了嗓子,被他的那句話給點爆了。
“我沒有不好好努力!可賣不出去就是賣不出去!我就是拉不下這個臉去賣啊!為什麽要逼着我去推銷啊!”他抱着頭,開始哭訴自己多厭惡這份工作。林奈朝法布爾指指他,攤着手聳聳肩。法布爾不耐煩地看了眼手表,回頭去推自行車。
“你們別走!”神父突然大叫。
林奈冷淡地看着他。
神父:“你們……真的賣得出去嗎?”
林奈:“我們有業績神話在。”
法布爾:“等……”
神父:“我答應你!幫我賣,能賣出去一點是一點,這個惡魔我就給你們。如果達标了,你剛才的條件,我……我也答應!”
法布爾震驚地想,剛才還說要幫他達标,才能交換到惡魔。現在居然答應只要我們幫他,就把惡魔給我們……這家夥到底對他做了什麽?如果要開窗,就要先拆屋子嗎?
他望向那個銀發的青年,後者欣然說:“允了。”那眼裏分明透着看好戲的惡意。
法布爾:“慢着,現在已經是歇店的時候了。我不能保證達标。”
林奈:“說什麽呢,業務精英,要幹當然是沖着完成任務去的。你剛才不是說,一個人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沒有完不成的任務,只有失去信心的自己。這麽快就做起自己的敵人了嗎?還是說,你的業績神話,是因為你只挑自己能幹得了的幹,這不就是個假神話嗎?”
法布爾額角的青筋凸了起來:這人怎麽回事,一副把事情搞得亂七八糟才有趣的樣子,需要教訓一下。
“再說一遍,你叫什麽名字?”
“卡爾·林奈。很高興認識了你。”林奈露出了人畜無害的笑容。
法布爾冷笑了一聲:“很好,林奈。看來你還不是很懂職場規則,那我就來給你上第一課。”
林奈:“?”
“你覺得弄到那只惡魔,就能穩穩地拿到獎金了嗎?別忘了,你找來的額外工作量也算在成本內。”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在月光下反射着銀光,“既然是你自己攬的事,那就自己解決。我是不會插手的。在接下來的四小時裏,按照你給自己定的标,銷售2000瓶聖水,如果辦不到,那獵魔的獎金——提醒你一下,大概是四千英鎊左右——你也別想要了。分配獎金的事我說的算,求情也沒有用,因為我看你不爽。”
林奈的眉頭一抽一抽,下巴皺成了桃核。
法布爾湊近他:“人必須面對自己不能承受的東西,然後起個名字叫成長。生活不會虧待一個努力的人。這碗雞湯送給你。今晚加油,我先下班了。”法布爾勵志地拍拍他的肩。
【作者有話說】:
本文的本質:雞湯大師與職場pua的巅峰對決【大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