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背叛者
林奈從摩天輪跳下來時,不巧有人正在錄像,當場将全過程錄了下來放到了油管上。“女子”跳摩天輪的事件因而引爆了網絡輿論。這視頻最大的熱議點不在于有人在摩天輪上跑酷,而是——摩天輪的座艙門竟能在半空中打開,太令人震驚了。到底是怎麽會在半空打開的?是安全隐患嗎?需要将公園關停整頓嗎?其他乘客的生命會受到威脅嗎?
有游客趁摩天輪被封起來之前上前偷看了一番,在網上爆料放出了更多的爆料:座艙門之所以會打開,是因為鎖舌被熔斷了!還配了一張偷拍的照片,人們看到好端端的金屬鎖舌被熔化得仿佛一團嚼爛的口香糖。這就讓事情變得愈發匪夷所思——沒有一臺專業的金屬切割機怎麽可能做到這個?難道游客會扛着一臺巨大的金屬切割機入園還不被發現嗎?
公園為了自證清白,開始尋找這位摩天輪跑酷的女孩。警察也介入了進來,事情一時間變得一發不可收拾,甚至迅速登上了地方的晚間新聞。
酒館裏,一個長相陰沉的男人沉默地坐在吧臺邊,盯着電視新聞目不轉睛。他旁邊的兩個客人正在讨論着新聞裏的內容。
“現在的女孩子真是越來越離譜,”一個人啧啧地搖頭,“抽煙,喝酒,懷孕,現在還跳摩天輪。要是我的女兒這麽幹,我非打斷她的腿。”
另一個說:“據說是個網紅在直播,長得還挺可愛的。”
那人的頭搖晃得像個撥浪鼓:“現在的年輕人都被美國文化荼毒了,把我們的傳統都忘了!網絡就是個害人的東西,要我說,網絡毒害了整整一代人……”
他們正絮絮叨叨地抱怨着,注意到一片陰影靠近,回頭,看到一個古怪的男人站在他們身後。他們拼命眨了眨眼,也許是酒喝多了,看到對方的眼睛是暗紅色的。瞳孔比普通人小一圈,是一雙陰險的三白眼,這麽自上而下地俯視着他們,仿佛一條吐着信子的蛇,俯視着一群不值一提的地面垃圾。僅僅是接觸到對方冷飕飕的目光,兩個人的酒就醒了一半。
“請問,”那個男人雖然散發着冷血爬行動物的氣息,口吻卻非常禮貌。他指向電視,用異于常人的沙啞嗓音說,“那是什麽地方?”
不久之後,那個男人站在了索普公園內。他不緊不慢地走動着,仔細地辨別着空氣裏的氣味。他走到了那個已經被封鎖起來的摩天輪前,扯掉了封條,走到了那個掉落門的座艙前。
“抱歉游客,你不能入內……”保安還沒接近他,突然仿佛被空氣扼住了喉嚨,捂着脖子倒了下來。男人走進了那個座艙,蹲下,目光掃過座椅,他發現了什麽,紅眼睛微一閃,尖指甲從夾縫中撿出了一根銀色短發。他微眯起眼。
然而,當晚,當摩天輪的事件在網上發酵時,那兩位當事人卻毫不知情,還在家裏自顧自地吵架。
起因是林奈認為法布爾胳膊受傷是他的責任,堅持要為法布爾包紮。後者在故意忽略了這個請求後,眼見着對方走到自己面前要求履行責任,便迅速起身溜回了房間,試圖靠一扇薄薄的門阻攔邪惡的惡魔。于是惡魔毫不猶豫地沖了上去,用腳卡住了門縫,并用肩膀頂住了門,非要進他的房間。無辜的木門突然間便承受了來自天堂和地獄的雙重壓力,在較勁的兩者間嘎吱嘎吱地呻吟。
更過分地是,在法布爾用力關門的時候夾到了林奈的腳,林奈嗷嗷叫起來,發火地說:“我只不過是要幫你包紮,又不是要強暴你,你有什麽好躲的!”
法布爾一邊全力抵着門,一邊冷酷地說:“惡魔與天使有別。”
林奈:“還整出優越感來了!惡魔講究等價交換,我可不想欠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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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布爾:“只要你放棄這個想法,就是對我最大的回報!”
林奈咬牙切齒:“你是不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嘀咕,“對了,你這家夥從來不脫衣服,每次出房間都穿得整整齊齊的,就連洗澡都要鎖門,你藏着什麽奇怪的秘密吧!難道……那個是真的!”
法布爾:“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林奈:“就是那個啊,我早就察覺到的你身體的秘密!”
法布爾一頓的瞬間,門被粗暴地推開,林奈就像只青蛙一樣朝他跳了過來——還穿着那條亮片裙子——在法布爾臉上投下了一大片陰影。法布爾深吸了口氣,電光火石一瞬間,高傲的戰鬥天使來不及逃走,就被惡魔摁在了地上。滾地的同時,眼鏡掉落在了一邊。林奈邪惡地點住法布爾的額頭,輸入了一股魔力。法布爾睜大了眼睛,停止了一切動作。
林奈獰笑:“跟我鬥?”
林奈的傷顯然已經開始恢複了,這股魔力的力量排山倒海地壓制住了法布爾,使他無法動彈。如果單憑兩者的身體素質,也許不相上下,但如果比拼的是魔力……
這家夥不是不能使用魔力嗎……不怕被仇家追殺了嗎……法布爾不甘心地想,差距原來這麽大嗎……
法布爾任人擺布地攤在地上。林奈騎在他身上,還替他撿起了眼鏡給他戴上。饒有興趣地說:“一說到身體的秘密你就那麽緊張,看來傳說是真的——天使是無性的,你沒有那玩意兒。”
法布爾的神情由緊張變為嘲笑。林奈挑起一邊眉,心想,不對嗎?伸手摸了摸,在心裏“哦——”了一聲。
“不是啊……那是為什麽?”他抱着臂琢磨,過了一會兒,想到,“我是為什麽在這兒來着,對了,要幫你包紮傷口。”低眼看了看,法布爾的胳膊已經停止流血了,但也得處理一下——否則他心裏過意不去。
他終于從法布爾身上起來。他跑進客廳裏,先換掉了那條倒黴的裙子,而後打開醫藥箱翻看,紗布,棉花,應有盡有,還有一些他不認識的藥物。這醫藥箱對以前來說就是奢侈品啊,林奈突然想,封存的記憶又不由得湧現。兩百年前,他們還是人類的時候,這樣的場景好像天天都會發生。那時他們在戰争中掙紮,不是給自己,就是給對方包紮傷口。
林奈想起了那個下雨天。雨聲敲打葉片的聲音進入了他的腦海中,泥濘濕滑的地面,吃了敗仗頹喪恐懼的隊友,狼狽在山間撤退的隊伍。他們饑餓,疼痛,悲慘,每個人臉上都是木然的表情,沒有人想得起這場戰争是為了什麽,唯一想要的就是活着,然後回家。就在這時候,他踩到了一塊爛泥,失去平衡,一路滾着摔到了山坡底下,滾了足有一百多米。
當時,敵人就在千米開外的地方追擊他們。隊友看到他掉下去了,連喊他都不敢。一旦發出聲音暴露了他們的位置,也是死路一條。吃了敗仗的侵略軍已經經不起任何意外打擊,任何不幸掉隊的人只能被犧牲掉,怪自己倒黴。
林奈充分地理解這一切,而且他在摔下去時扭傷了腿,他忍痛試圖往上攀爬,然而腳下的泥土實在太濕滑了,他反複嘗試,除了把自己弄了滿身的泥,根本連一米都怕不上去。他仰起頭望向自己的隊伍,在他上方一兩百米的地方人影隐隐移動,很快他們就會徹底地離開,然後這裏就會充滿憤怒的敵人。這個時候離開隊伍,生存幾率幾乎是零。
敵軍越來越近,似乎已經能聽得到他們的腳步聲了……他們如果發現了他,絕對會把他的腦袋挑在長槍上示威。他會死得既沒有尊嚴,又沒有意義。他不想這樣,他得活着,至少不是這樣死去,不是在戰争的最後一天,這樣無意義地消失……
該死……該死!根本爬不上去!
就在他艱難地移動的時候,突然聽到上方有人聲。他猛地拔出小刀,撲向了接近他的人,在刀子落向對方喉嚨時剎住。他看到了一張同樣驚恐的臉。
“是我!”對方壓低聲音,“你沒事嗎!”
林奈瞪着對方:“你這白癡……”許久,脫口而出,“你下來幹什麽,找死嗎??”
而後,他的胳膊被揪住,挂到了對方的脖子上。對方扶着他,就往離開的方向移動起來:“你腿受傷了嗎?靠着我,我們從下面走,在前面和隊伍彙合!”
“你根本不應該下來!”林奈生氣地說。
“噓。”對方對他的生氣毫不動容,只是提醒他別出聲。
天色越來越黑,兩人在雨裏盡快地移動着,很快頭頂傳來敵軍接近的聲音。死亡的陰影像被夕陽拉長的影子,不斷地追着他們。林奈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在絕望中,他感到眼前一暗,對方脫下了外套罩在兩個人頭上,帶着他躲到了茂盛的植物下面。
林奈不動了,聽着來自上方的腳步,在心中估算,最起碼有上百人。只要有人往下仔細看,看到他們兩個,那他們就完了。他的心狂跳,一動不動地躲在衣服下面,閉起眼睛,抓着手裏的小刀。他聽得到雨聲,泥濘中敵人疲憊的腳步聲,還有……他身邊人的呼吸聲。林奈睜開了眼睛。他聽到身邊人的呼吸異常地穩定沉着。在冰涼的雨裏,他們貼在一起的地方變得很熱,熱得他想發抖。
漸漸的,他身邊的人占據了他的一切注意力。他的體溫,呼吸,微小的胸口起伏,只要想着這些,就能暫時忘記逼近的威脅。
當頭頂的腳步聲終于遠去,林奈長長地松了一口氣,聽到身邊人低聲說:“你才是那個白癡。我怎麽可能丢下你。”
林奈說:“那作為報答,我也不會丢下你。”
這話正經得讓人臉紅,兩人都笑了出來。他們摘下頭頂的衣服,看到對方滿臉泥水,一臉哭喪,但在這種情況下還笑得出來,簡直是兩個白癡。
那時的回憶被重拾起來,林奈想,好丢人啊,幸好他不記得了。他拎起醫藥箱,回到法布爾的房間,感到一股帶着腥氣的風撲面而來。
林奈瞳孔驟縮,擡眼,看到房間窗戶被打開了。正從窗戶進入房間的,是他曾經的副手——親手将他的靈魂撕裂的,強悍的背叛者博恩斯坦。那只惡魔散發着來自地獄的血腥氣息,手搭在窗戶上,滾燙的魔力将窗框融化變形。那雙暗紅色的三白眼正盯着林奈。他們的中間,被定住了身的獵魔天使無法動彈地躺在那裏。
“王啊,這麽點時間不見,你連狩獵口味都變了?”博恩斯坦笑笑說。
林奈看了看地上的天使,心想,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