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艱難的對話
“只要他的人氣還高,我們還能怎麽辦呢。他又不會聽我們的……”林奈的直播小團隊消沉地得出結論——不,連結論都算不上,只能算是自嘲罷了。
“我都有點驚訝,他到現在都沒有在直播中關掉美顏,扯掉假發,告訴所有人他其實不是林妮,是林奈。”化妝師說,“這才像是林奈會幹的事!”
這話讓所有人吸了口涼氣,讓她趕緊閉嘴,可別讓林奈聽到這個馊主意。
這時,林奈已經換好衣服,邊拆假發邊從隔壁直播房間走進來,徑直走到沙發邊喝運動飲料。一口下肚,發現客廳安靜,奇怪地問:“你們幹嘛都這麽看着我?”
化妝師:“林奈,你不會突然公布你是男人的事吧?”
衆人撲過去捂住他的嘴:“不要提醒他!!!”
化妝師:“唔唔唔……!”
林奈一臉莫名:“不會啊。為什麽?”
大家:“是還沒想到能這麽幹嗎……”
林奈:“不。因為這樣會讓你們很難辦吧。出了這種事,說不定我突然就沒人氣了,你們也就失去工作了。”
看着大家一臉震驚的樣子,林奈說:“ 有什麽可意外的?放心吧,我愛你們,不會對你們做這種事的。”
“啊……”化妝師捂住了心口,“怎麽說呢……這話從你嘴裏說出來,真是又可疑,又暖心……”同事們發出了歡樂的笑聲。
“林奈,剛才你在直播裏說的是真的嗎?你和法布爾只是吵架了而已?”亨利問。
林奈:“準确來說,我也不知道我們怎麽了。他一個月沒理我了,我不能保證他會回到直播間來。”
亨利點頭:“盡力吧。你這分手公布得措手不及,但得承認,這為我們争取到了時間。”
林奈:“亨利竟然在表揚我,那要不請我吃意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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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
“呃……”燈光師嘀咕,“雖然你總穿着大花裙子招搖過市,但我一直以為你倆都是直男來着……”
“是什麽改變了你的想法?”林奈理所當然地說,“我當然是,直得像根筷子。”
“那所以法布爾不是嗎?”
林奈一愣,一時沒把“他也是”說出口來。那短暫的沉默過後,所有人都是一副“原來是這樣!”的樣子。
“沒想到,原來是單戀啊!”
“那不就簡單易懂了嗎?因為一拳而不歡而散的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簡直清楚得不得了了!”
“對啊,普通朋友哪兒有因為被揍了一拳就絕交的啊!”
“我前兩天還在誇他是直男裏最會穿衣服的……”
“呃等等……他是不是,還得聽他自己的解釋……”林奈虛弱地為他曾經的友人争辯着。
“好了,不用再說了。”燈光師鼓勵地拍拍他的肩,“我們理解你的境遇。我們多少也碰到過這樣的事,只不過恰好你們是同性而已。”
林奈:“……”
“那你愛他嗎,我是說,就像愛我們一樣。”
林奈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若有所思地往嘴裏塞了一塊巧克力曲奇。
“哦……你真的需要好好和他談談。”大家說,“如果你還沒準備好失去他的話。”
林奈:“可他都不接我的電話。”
“其實你也在逃避,對吧。”亨利犀利地說,“你肯定知道電話以外的找到他的方式。”
林奈是帶着某種決心回到家裏的。這裏在一個月前還是他和法布爾共同居住的地方,現在他獨占着。
他在客廳沙發坐了下來,回憶着在地獄的日子,忽然感到迷茫。
他發現自己總是孤獨,但從不習慣這樣。在地獄的兩百年裏,他一直在嘗試為自己創造可信賴的夥伴。顯然與地獄惡魔講友情,就像和半獸人講道理一樣講不通。他的一切努力都被證明是徒勞,還被所謂的可信的手下反打,險些丢了性命。
究竟是為什麽,整整兩百年我都在堅持這件事……難道人間二十年的經歷比地獄的兩百年更說明問題嗎……
他閉起眼睛,曾經人類時期的回憶清晰地浮現。那個戴眼鏡的小子總是在他的身邊從不離開。他的臉上髒髒的,帶着戰場的灰和泥,他有着非常溫柔的瞳色,總是注視他。
在過去的兩百年裏,他拼命地為自己創造同伴,卻從沒奢望過和他人間的舊友重修什麽舊好。他只想要活下來,然後活得更自在些。
惡魔真是貪得無厭的生物啊……他自然自語。
林奈心中浮起一些傷感。他被決心驅使,走進法布爾的卧室,翻看桌上的那本臺歷。法布爾有時候會邊接電話邊在上面記一些東西。有個兩次出現在晚上七點的瑜伽課程引起了林奈的注意。
瑜伽?那是什麽?
他抽出壓在玻璃下的瑜伽館名片,看了眼地址。
林奈等到臺歷記錄的那天,前往了那家瑜伽館。他搜了什麽叫瑜伽,覺得那聽起來一點也不像法布爾喜歡的東西。他先是有些困惑,繼而有些失落。時光搶走了他最好的朋友,現在他們早就不是最了解對方的人了。
瑜伽館在距離民居不遠的街面上。林奈撩開珠珠串串的民族風門簾:“我來找我的朋友,他和我差不多高,戴着眼鏡……”
“我知道你說的是誰,請跟我來,他的課程應該已經快結束了。”前臺女孩歡快地打斷他。
林奈一頭霧水,他只是描述了一下身高和眼鏡而已,對方真的和他說的是同一個人嗎?
“現在進行到冥想部分,你還不能進入教室,得等到音樂停止。”女孩說着,将林奈帶到一間寬敞的教室前。站在落地玻璃前,林奈看到地上整整齊齊躺滿了人,他很容易就看到了最後一排角落裏,法布爾真的在那兒。他和別人一樣穿着寬松的瑜伽服,放松地平躺在瑜伽墊上,閉着眼睛,正在跟着音樂冥想。
他立刻就明白為什麽前臺小姐在瞬間了解他要找誰了。除了法布爾以外,這整個教室的學員都是上了點年紀的女性。林奈一向覺得中年發福那軟乎乎的身材很可愛,而法布爾那長腿瘦壯的雄性天使混跡在她們中間的畫面就愈發滑稽了。在這樣的場景下,他真的很難想象這個上帝的信徒在冥想些什麽。
他在落地窗前站了沒多久,看到最前排的老師模樣的女性就關掉了音樂,便推門而入。他穿梭在瑜伽毯間,向他的目标走去。身邊的人一個個神清氣爽地睜開眼坐起身。但那個角落裏,他的目标仍躺着沒動。林奈觀察着他,敏銳地感到了一絲不妙。法布爾的姿勢和五分鐘前一樣。而且周圍所有人都坐起來了,他卻沒有動靜。這不對勁。
糟了!林奈瞬間想到了幾種可能,沒一種不糟糕。他加速沖向法布爾,期間險些撞倒兩個阿姨,并在一塊幹淨的瑜伽毯上留下了半個腳印。
“法……”他大喘着趕到法布爾面前,只念出了一個音節,而後眉頭抽了抽。法布爾砸了咂嘴,正呼呼大睡。
“你是他的朋友嗎?”林奈跪着幫人擦瑜伽毯上的腳印時,那位婦人親切地笑着,“我們都當你的朋友是這個班的吉祥物,他每節課都來睡覺,總是睡得很香,年紀大了還有點羨慕這樣的睡眠質量呢!”
林奈:“……”
林奈嘀咕:“有必要專門來這兒睡嗎……”
背後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你怎麽在這裏?”
林奈回過頭,看到法布爾正在打着哈欠坐起來。他愣了一下,聽到了心中一記輕響。仿佛松鼠咬開松子的聲音,或者石子落到湖面。
“早上好啊。”他說。
“都已經是晚上了。”法布爾不解風情地站起身收拾瑜伽墊。一臉自然神情,完全不像是在和吵了一個月架的人講話。
“那你吃過晚餐了嗎?”林奈問。
法布爾:“你終于準備慷慨解囊了嗎?”
這是同意共進晚餐的信號。那令林奈的手心莫名地有些出汗。
“……那好吧。”他做出一副免為其難的樣子,“在你摁掉我那麽多電話後,要是一頓晚飯能換來和你交談的機會,那就走吧。”他起身,示意法布爾跟上他,“我帶你去吃倫敦最好吃的塔可。”
林奈對自己說“自然點,和他開誠布公地談談,然後一切回到正軌,回到正軌就好了”。他意識到自己多渴望事情回到“正軌”,以至于他在這場對話前有些緊張。小胖子說得沒錯,法布爾在躲着他,而他也在以“打不通電話”為借口,躲避着這場可能很艱難的溝通。這種緊張情緒甚至蓋過了對方傳遞到他身上的情緒,使他無法通過魔寵契約了解到他的對話對象現在的心情。
林奈走在前面,一臉下定決心的樣子。事情發生得很突然。在他跨過教室門的一剎那,他忽然感到了異樣。那是魔寵契約帶來的心靈感應,告訴他有什麽即将不對勁。他猛回過頭,随即脫口而出:“不!!!”
法布爾已經打開了天堂門。在林奈朝他撲過去的剎那,門合上。那個可惡的,怯懦的,膽小的獵魔天使毫無預兆地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