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恢複記憶
從聲音的距離判斷,開門聲來自于房外不遠處。但開門的家夥停留在了門口,并沒有繼續進屋,似乎在判斷是否有危險。
法布爾感應到了對方的猶豫。這種感應更意味着,他的契約者來了。
他應該也感應到我了,那他在猶豫什麽呢?怕我吃了他不成?法布爾想。
身體的變化發生在一段很短的時間。用人類的時間計算,可能只有兩秒,或者三秒。起先法布爾并沒有感知到悄然而至的燥熱,但突然,他的胸口轟地一聲,心跳無法控制地劇烈跳動起來。緊接着他的頭腦開始吵鬧,仿佛瞬間裝滿了蜜蜂,吵得他無法思考。
糟糕……怎麽回事!
在這短短的兩三秒間,善于看清局勢的獵魔天使意識到,他正在失去身體的自主權。而恰恰是在這瞬間,他想起了自己是怎麽會出現在這裏的。他從人間的法陣進入地獄,遇到了早就埋伏在這裏的魔物。他試圖反擊,然後,體會到了同樣的失控。當他再次睜開眼睛,就是在這裏……
腦袋……要爆炸了……
這是法布爾的意識陷入黑暗前最後的想法。他的視線變得模糊而血紅,隐約看到門口站着個熟悉的身影。
林奈發愁地站在門口,看着床上那頭“野獸”。不是成年人口中的“床上野獸”,而是某種意義上來說,真的野獸。雖然法布爾的長相沒有任何變化,但顯然失去了心智。就像一頭被缰繩套住的野馬,拼命拉扯着可憐但敬業的鎖鏈。他的眼鏡都擠掉了,雙眼發着紅光,緊咬的齒間漏出低吼。
林奈眨了眨眼,掏出手機來點開了錄像,錄了大概十秒鐘,然後收起了手機。
今天早上,林奈才意識到自己昨晚走得太匆忙,沒有處理好傳送陣。就派了手下過來等這個從天而降的“客人”。手下們在那裏等了很久,久到胡福還派信使精靈給林奈傳話:你确定你的朋友會來地獄嗎?這裏可是地獄,不是一般人敢來的,這裏可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林奈回答:你什麽時候懷疑起我的判斷了?
可以說,法布爾終于從那道傳送門掉落下來的時候,大家都松口氣。胡福上前,按照排練好的那樣,慈眉善目地對法布爾進行自我介紹,告訴他是傲慢魔王讓他們在這裏接他,避免他在地獄遇到危險。林奈交代了一百遍,千萬不要與“客人”動手,所以在場的魔物沒人亮出任何武器或爪牙,一切都和平而安詳。
然後法布爾就突然發起瘋來。壓根不聽人說話,瘋狂地攻擊起每個魔物。最後他們不得不将他打暈,五花大綁地運到了這裏。
現在,林奈看着法布爾的樣子,心想,我剛才還因為胡福的粗暴行為把他罵了一頓,看來我是冤枉他了……
在法布爾來之前,林奈想過幾種方法應對他的追蹤。比如,讓胡福直接把他跟抛球似的扔回人間,或者幹脆封閉這個傳送門。但他太了解法布爾這家夥了,這家夥有一種較勁一般的固執,和該死的目标感。如果關閉了這扇地獄門,他一定會千方百計地找到其他方法進入地獄。那時候,他會降落在哪裏,遭遇些什麽,就完全在掌控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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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果然如預估的那樣,地獄對天使有着糟糕的影響。
林奈問:“他一直在發瘋嗎?”
手铐承受着拉扯的酷刑,有些吃力地回答:“不!剛才還好好的,我還在向他推銷我的生意呢。你一回來他就變成了這樣!哦該死……他力氣真大!但是不用擔心,我能壓制住他!”
我一回來他就這樣?林奈恍然大悟——是因為魔寵契約!在人間的時候我封印着魔力,所以契約對他沒有任何影響。但現在我釋放了魔力……就好像一根管子将一杯高濃度的鹽水和一杯白開水連在一起,鹽水會拼命湧進白開水。他現在一定很痛苦……
林奈站在原地,皺着眉頭思考了一會兒,快步走向了法布爾。注意到他靠近,法布爾猛擡起頭朝他低吼,愈發劇烈地掙紮起來,仿佛有什麽深仇大恨,想掙掉鎖鏈,沖過去将他撕成碎片。
林奈試了幾次靠近他,但不是被踹就是被揍。在躲開了幾拳幾腳後,手铐尖叫:“我真的在努力了,你別再靠近了!”
林奈不聽勸,反而看準機會快速跨上床,騎在了法布爾的胯上,壓制住了他的身體,避免被他亂蹬的腿攻擊到。
他俯視着憤怒扭動的“野獸”,雙手合十說:“我馬上就幫你,你可不要咬我。”
手铐:“你……你要幹什麽?”
林奈抓住那兩只想掐他的手,一邊一只,費勁地按在了床上。
“該死,他的力氣真的很大!”他抱怨着,低頭,對着嘴将自己的魔力緩緩輸入法布爾的體內。同時,将他的白魔法之力吸收走了一部分。整個過程被掙脫了好幾次,他不得不騰出一只手來捏着法布爾的下巴,緩慢而小心地與他交換着魔力。每過一小會兒,就停下來觀察他的狀态。
法布爾一點點冷靜下來了。
最後一次,林奈擡起身來,觀察法布爾逐漸恢複神采的雙眼,而後低下頭,打算最後一次與他交換魔力。當他們的嘴唇接觸時,他很明顯地感覺到對方的呼吸停滞了,被他壓制的身體不再掙紮,而是緊繃了起來。
林奈專注而小心地為他調整體內的魔力。最後嘴唇分開的時候,看到法布爾一臉震驚,一動不動,而且臉有些紅。
“你總算清醒了。”林奈說,“沒錯,你不清醒的時候被我占了便宜。”說着沖他一笑,從他身上爬了起來。他招了招手,手铐長呼了一口氣。
法布爾手腳上的鎖鏈都同時松開,手铐像蛇一樣擡起頭,說:“有需要再聯系我。麻煩給點個五星好評!”
林奈說了聲謝謝,鎖鏈就晃蕩晃蕩地離開了房間。
在聽到外面的關門聲後,林奈松了口氣,坐在了床沿。法布爾坐起來,揉了揉手腕,若有所思地看着上面激烈的蹭傷。他的嘴唇上還留着柔軟濕潤的感覺。
“我剛才怎麽了?”
“魔力不平衡而已,已經幫你解決了。”
然後他們就陷入了沉默中。過了幾秒,法布爾忍不住說:“第一句話不是該問你怎麽來了嗎?”
“不是為了我來的嗎?”林奈一臉驚訝。
法布爾:“……那既然你知道,我就直接問了。為什麽突然回到地獄,你遇到了困難嗎?”
“這裏本來就是我的老巢,也不是有困難才能回來的。”林奈說。
這話說得法布爾啞口無言。
林奈又接着說:“你對我不理不睬,我還以為你不會發現我離開了。沒想到你來得還挺快。”
對方雖然聽起來輕松,沒有憤怒責備他的混蛋行為,但此處沒有道歉可就說不過去了。法布爾咳了一聲,心虛地在床上到處摸:“我的眼鏡呢……”
林奈:“……”
林奈果斷地站了起來,啪地一聲,法布爾一把抓住他的手,速度比擒魔還快。林奈有些詫異地看着他。從對方的內心傳來一股極度悲傷的情緒,就像突然降臨的烏雲,密匝匝地壓了下來。
法布爾說:“別跑。是我可能有點不對。”
他盡管看不清,但目光比石頭更堅定。
林奈還沒來得及回答,法布爾又說:“不,完全就是我錯了。你不要走。”
林奈:“我沒有要走,只是我發現,你的眼鏡在我的屁股下面……呃,碎了。”
法布爾看了一眼被壓壞的眼鏡,但顯然并不在意。他垂下目光,抓着林奈的手沒松開,反而越抓越緊了。他低着頭,另一只手捏了捏鼻梁。
林奈愈發困惑,他能感到那股悲傷早就存在于他的胸口,從剛才開始,法布爾就在拼命地抑制,突然就壓抑不住,膨脹開來,吞噬掉他們周圍的空氣,将他們包裹起來。
林奈說:“你怎麽啦,坐碎你的眼鏡也不至于那麽傷心吧。”他坐到法布爾身邊,他的手被抓在對方手裏,就像塞給嬰兒的玩具一樣,具有安慰作用。林奈揉揉他的腦袋:“天啦,你怎麽哭起來了。你面對惡魔時的英姿呢?”
但對方并沒有回答他,只是用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在這種悲傷情緒的籠罩下,林奈也陷入了沉思。在他的印象中,法布爾是個特別硬漢的家夥。他有種內在的固執,絕不在人看得見的地方掉眼淚。有那麽一段時間,他們在軍營裏過得特別苦,法布爾也從沒動容過,那時候林奈甚至懷疑他都沒經歷過嬰兒的第一聲啼哭。
他們互相認識了很多年,他只見他哭過一次,那一次之後,他們就永遠地分開了。人都有很多面,随着一起相處,經歷各種事,才會有越來越多的面被呈現出來。經歷死亡,他才知道對方也是會哭成那樣的。
但是現在又算什麽呢?難道兩百年不見,他還變成愛哭鬼了嗎?
過了一會兒,法布爾冷靜了下來,說:“只是剛才想起了一些事。”他松開林奈的手,坐直,試圖變回那個任何事都打不倒的硬漢。
林奈問:“多久遠的事?”
“一些……記憶。”法布爾含糊地說。
聽到“記憶”這個詞,林奈的目光波動了一下:“比如說?人類時期嗎?”
法布爾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但林奈明顯感到對方的心裏咯噔一下。這該死的契約,使他們之間沒有秘密。林奈的呼吸也快了一些。
“我能,感覺到……”林奈說。
“該死……”法布爾先是捂住了臉,而後扯住林奈的衣服,将他拽進懷裏,緊緊抱住他。
“威廉……”他輕聲叫他的名字。林奈輕笑了一聲:“很久沒人這麽叫過我了。”
他們閉起眼睛,用胸口感受着對方的心跳,指尖感受着對方的頭發,久久都沒有分開。
過了一會兒,林奈柔聲問:“我如果不問,你是不是還想假裝沒想起我來。”
法布爾說:“我有點無所适從。”
林奈:“我得感謝契約。否則,就憑你這張木頭臉,我這輩子都猜不到你的想法。”
法布爾苦笑說:“但我開始有點讨厭它了。它已經一點面子都不給我留了。”
“我也是啊。”林奈說。
法布爾:“?”
“你說,”林奈一字一頓,“你如果還有機會見到我,一定要做什麽來着?”
火山從頭頂爆發。法布爾猛地放開林奈,瞪着那雙無辜的藍眼睛,聲音都幾乎發抖:“你看了??”
林奈說:“你說你身上的刺青嗎?看了啊,你剛才昏迷的時候,想檢查你身上有沒有傷,就沒忍住看了。看着挺上瘾,還脫了你的褲子,想看看腿上有沒有,可惜沒有。”
“什麽……??”法布爾連聲調都變了。
林奈:“所以,你不準備實施嗎?你不是都計劃好了嗎,如果還有機會見到我,一定要做的事。”他的藍眼睛直直盯着法布爾的雙眼,鋒利得像兩片薄刃,一如當年那個少年。他摸着法布爾的頭發,感興趣地湊上來。
“不!”法布爾固執地拒絕。
“可契約告訴我你明明很想啊。”
“不,我不想!”法布爾斬釘截鐵地說,“……至少不是現在。”
“為什麽,”林奈失望地說,“我還挺想試試的,說實話。如果你再見到他,請親吻他直到忘記時間和世界……”
“啊……”法布爾恨不得割掉自己的耳朵,“別這樣,這不是……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