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室友回來嗎

車窗半開着,空氣還是很悶。

鄭岚一只手握着門把,一只手垂在座椅上,好像沒有怎麽想,就回過頭來,反問他:“你覺得呢?”

沒有人說話,過了一會兒,鄭岚就又說:“時間很晚了,我該回家了。”

他推開車門,這次裴宴沒有攔着,但卻說:“你還欠我。”

鄭岚站在車邊,将身子挺得很直,有些難以理解地問他:“為什麽要不甘心?”

裴宴被問得愣了一下,而鄭岚根本不是想要他的答案,車門一關便轉身走了,腳步快得像他在醫院時一樣,有緊急的病人來了,他要馬上到場。

裴宴的家所在的小區很大,開車進來的時候鄭岚就差點走錯路。

出去沒人指路了,鄭岚人又恍惚,多繞了很多圈。

其實他不太認路的,一直都是。

晚上溫度有些低,風一吹過就很涼。秋天往深了走,鄭岚想明天要穿一件厚一些的衣服。

出租車等了一會兒才有,鄭岚回到家時已經接近十一點了,他按部就班地洗漱上床,合上眼之後,又開始想今天遇到裴宴以後的事情。

裴宴有些無理取鬧。

說的話做的事,都是。

鄭岚後悔因為覺得他五官的輪廓深了一些,就以為他這兩年變了。

總之在他看來,他從裴宴身邊走的時候那人什麽樣子,現在還是什麽樣子。

脾氣、行事作風,甚至連他不耐煩的那麽一點點表情,都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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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很久之前的有一天,裴宴問他你會不會變,說你變了我還是會愛你,鄭岚卻不信了。那就是他們分手的前兆。

因為裴宴沒說錯,他也不太認識他自己了,他沒辦法不承認這點,就想着還是要和裴宴分手,他回國,他繼續讀書,別有執念。而不是裴宴曾經真的愛他,誰都欠着誰。

想這些亂七八糟的,鄭岚都快睡着了,突然床頭櫃上手機的屏幕亮起來,接連又響了幾聲。

鄭岚摸過來,打開一看是柏皓的微信。

柏皓一看就是醉了,打的好幾個字都是錯的,但沒妨礙鄭岚理解他的意思。

就是問他到家沒有,他倆有沒有發生什麽事兒。

鄭岚一一回了。

說到家了,沒事兒。

接着柏皓發了一條語音過來,鄭岚調小了聲音才點開。

柏皓果然聲音很大,說:“沒事個屁啊,飯桌上裴宴看你多少次,算都算不清了,我看你也是憋着才沒往那邊看,筷子都不敢伸遠了。你倆有人是坦蕩的嗎?沒有吧,沒有這是在搞什麽呢?兩年白費了?”

“鄭岚,你們到底怎麽在一起的啊?當年你們也算是通過我認識的吧?”

“第一次是在寝室裏。”鄭岚說。

柏皓愣了一下,吼了句:“誰問你這個!”

鄭岚關了手機,想到那一天,呼吸變長了一些。

裴宴從後面将他抵上牆,問他室友要回來嗎。

鄭岚說室友早就沒住了,裴宴低下頭來吻他肩胛骨上紋的那只蝴蝶。

那時候加州不算很冷,帕羅奧圖開始了綿綿不斷的陰雨。

室內開着很小暖氣,鄭岚抱着薄毯,膝蓋被毛茸茸地裹着,身上冒了薄汗。

毯子是他從家裏帶來的,純灰色,又軟又暖和,鄭岚去哪裏都喜歡帶着。

裴宴和他保證說賠他一條更好的,以為毯子的事情哄他,叫他Danny,說寶貝你好乖,和另外一些不大入耳的話。那天鄭岚雖然沒有生氣,但回想起來,他又覺得自己好像也不怎麽開心。

在裴宴的懷抱裏仰頭看到的天空很陰沉。

到底怎麽在一起的。

鄭岚想一想,忽然也有些不明白了。

鄭岚出國留學是在碩士研究生階段。

寝室是雙人間,他的另一個室友是外國人,因為有女朋友,剛開學就搬走了。

柏皓是鄭岚的第一個好朋友,兩人因為一個創新項目認識。

因為需要跨專業合作,導師叫了幾個金融系的學生過來,柏皓就是其中之一。

那個團隊裏只有柏皓和鄭岚是華國人,他們第一天就交換了聯系方式。

這是鄭岚進入這所大學以來做的第一個項目,過程很艱難。

熬了好幾個夜之後,鄭岚還是沒有什麽頭緒,柏皓勸他先回去睡一覺,說:“這裏我再幫你看看吧。”

确實不是他所學的知識能夠解決的板塊,鄭岚道了聲謝,便回了寝室。

這一覺睡到了晚上,鄭岚醒過來才看到柏皓問他要不要一起打球。

柏皓:來吧,晚上正好涼快一點,項目的事情我有點頭緒了。

項目進行了這麽多天,鄭岚也神經緊繃,想到打球的确是個放松的好方法,換了衣服便去了球場。

晚上室內球場裏人還不少,鄭岚遠遠就看到柏皓一個人守着一個籃筐在投球。

“柏皓!”鄭岚一邊跑過去,一邊跳起來接住柏皓扔來的球。

柏皓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笑吟吟地說:“輸的人明天帶早飯啊。”

鄭岚很久沒有打球了,籃球幾乎是高一高二時的記憶,在場上跑了幾圈,頭也輕了步子也輕了,但柏皓還是比他強一些。

兩人玩得大汗淋漓,走到場邊坐下來灌水。

柏皓很大口地喝着水,聲音斷斷續續喘得厲害,說:“我之前想到一個……一個有點意思的方案。”

“什麽?”鄭岚問。

柏皓看着他,說:“但是涉及的知識我目前沒掌握,可能需要我們系更高年級的人來。”

鄭岚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想了片刻,問他:“金融系嗎?需要什麽知識?”

柏皓和他說了,鄭岚點點頭嗯了一聲,也沒說有什麽辦法,拿着手機和礦泉水瓶站起來,說:“我去一下衛生間。”

衛生間裏沒有人,鄭岚在洗手臺前站着,打開了手機的通訊錄。

柏皓說需要金融系的高年級學生時,他想到了一個人。

鄭岚點開屏幕上“阮馳軒”的名字,撥出了電話。

第一個沒有人接,鄭岚不怎麽意外,又撥了第二次。

十幾秒之後,電話被人接起,卻傳來嘈雜的音樂和他不熟悉的女聲。

“喂?”

鄭岚皺起眉頭,說:“我找阮馳軒。”

“找阮哥?他在玩,不然等他這局結束了我再……”女聲突然變小,背景音更吵了。

“阮哥喝酒!”

鄭岚聽到那邊許多人在叫阮馳軒的名字,鬧得他将手機拿遠了一些。

“喂?小岚?”

阮馳軒應該是喝醉了,聲音很大卻很模糊。

剛才那個女聲仍然在旁邊叫他名字,但阮馳軒不怎麽耐煩地說了她幾句。

電話那頭噪聲逐漸變小,鄭岚轉過身來靠在洗手臺邊緣,仰頭看了一眼很亮的燈光。

“小岚,我在外面和朋友玩,怎麽想到打電話給我了?”

“有點事情想問問你,”鄭岚垂下手,“這次我做的項目裏面有一個需要金融知識的版塊……”

鄭岚話還沒說完,阮馳軒就為難上了。

“是什麽內容啊?我最近在忙着搞學生活動,可能沒有多少時間……”

“嗯……”鄭岚沒說什麽,望了眼鏡子裏的自己,忍了一口氣沒挂電話,給阮馳軒大致形容了一下。

“哦……我大概了解,但是這部分太難了,不做專業研究的話一般不會去學。小岚,我覺得你們那個教授挺不靠譜的,你才研究生第一年……”

難得他人喝得不怎麽清醒了,說的話倒還邏輯通順。

“做難度這麽高的項目,純粹就是在為難你們,知道你們做不出來,你說你這剛來,人生地不熟的,想找個合作的人也找不着……”

“要是你幫不上忙我就先挂了,你慢慢玩。”鄭岚平靜地摁了電話,打開洗手池前的水龍頭。

水嘩啦嘩啦流出來,濺了幾滴在他的球衣上。

阮馳軒是他的初中同學,因為申請出國留學的事情,兩人才重新聯系上。阮馳軒成為鄭岚的男朋友,其實也就一個月不到。

鄭岚抽紙擦了擦手,點開阮馳軒的微信頭像,和他說:我們分手吧。

整理好情緒,鄭岚離開了洗手間,柏皓不知從哪兒弄了塊網球拍,握在手裏揮得正開心,見鄭岚過來了,咧着嘴問他:“能打網球嗎?給你一次機會,你要贏了明天不用給我帶飯了。”

鄭岚走上去,拿起放在一邊的球拍,問:“我要是輸了呢?”

“那不好意思,”柏皓指了指球場,“你可能要給我帶兩天了。”

鄭岚打網球的水平比籃球高一些,他贏了柏皓一次,兩人打得氣喘籲籲,走到場邊的長椅上坐下來。

鄭岚捏着還沒喝完的水,又灌了幾口,聽柏皓和他詳細地說涉及金融的部分到底複雜在哪裏。

“我們最好能找到一個金融工程的學長,這個專業裏面才是真的有高手。”

“你有人選嗎?”鄭岚問。

柏皓屢次這麽提,他想他或許已經有了想要拉進項目組的人。

“有啊,”柏皓開玩笑說,“他們專業前十都是我的人選。”

鄭岚偏頭看了看他,“哪些可能性高一點?”

“研二有兩個很優秀的學長是華國人,或許可以試一試,但是他們也許很忙,不知道會不會同意。他倆挺有名的,”柏皓和鄭岚對視了一下,“你知道他們嗎?唐渡和裴宴。”

對于鄭岚來說是很陌生的名字,他只是頓了頓,便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柏皓聳了聳肩,“那好吧,反正是倆帥哥,聽說家裏有點背景。”

鄭岚很少了解這些學生之間的八卦,也沒什麽興趣,站起來說:“再來一局吧,打完回去睡覺了。”

這一局鄭岚不怎麽專心,他在想要怎麽才能拉到人進組。

社交一向是鄭岚的弱項,比難搞的課程還讓鄭岚頭疼。

此時也就八.九點鐘的樣子,天已經完全黑下來,場館內的人仍然不少,籃球擊地的聲音很重,還偶爾有看球的人發出歡呼的聲音。

鄭岚盯着跳躍的綠色網球,心裏亂七八糟的,手上也沒個準數,打得十分發洩。

兩人拉扯了一個平局,進入搶七。

打到第5球,球權到了鄭岚手上,網球被抛至空中,一拍飛出去。

預想中的球并沒有再次飛回來,伴随很響的一聲,網球擦着柏皓的球拍,打中了恰好路過的人手裏的一杯奶茶。

鄭岚怔了幾秒,放下球拍跑過去。

拿着奶茶的是一個很高的男生,他側着身,杯子倒在地上,奶茶全灑了出來,鄭岚不怎麽能看清楚他的臉。

“Sorry.”鄭岚跑上去,垂頭見男生衣服的下擺沾着奶茶。

Fendi的白色亞麻上衣。

他頓了一下伸過去的手指,用英文說:“這件衣服我幫你洗了吧。”

“不用了。”那人說了中文。

鄭岚這才擡起頭來,和他目光相接。

他有一雙眼尾微微上揚的桃花眼,很平常普通的神色,“我走得靠球場太近。”

柏皓也跑了過來,手在鄭岚肩膀上搭了一下,問怎麽了,鄭岚好像才回過神來,說:“球打到這位……”

他還在想應該怎麽稱呼的時候,柏皓突然說:“你是……裴師兄嗎?”

盡管柏皓這麽問了,鄭岚仍然暫時沒有将面前的人和柏皓之前提到的裴宴聯系起來,只是有些驚訝地又看了他一眼。

“是,我裴宴。”裴宴反而好像沒有多麽吃驚,朝旁邊招了招手。

很快球場的管理員過來了,鄭岚自覺付了錢,讓他幫忙找人清理。

管理員需要他做一個登記,鄭岚便接過筆,埋着頭在板子上寫字。

因為頭頂的大燈太晃眼睛,鄭岚埋得有些低,用有些累的姿勢弓着脊背。

等他放了筆,後腰忽然被戳了一下,鄭岚偏頭看到柏皓在給他使眼色。

裴宴的聲音似乎啞了一些,說:“要是沒什麽事我先走了。”

鄭岚聽柏皓啧了一聲,被他推了一把,一瞬間明白過來,手指輕輕勾住裴宴的衣擺看,說:“衣服留下來,我清理幹淨了再還給你。”

“我可以直接扔掉。”裴宴又拒絕了一次,指尖在很接近鄭岚手指的距離,将衣服抽出來。

他說話的時候沒什麽語氣,好像有什麽要緊的事情,讓鄭岚覺得他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果然裴宴看了鄭岚一眼,轉身走了。

但是為了項目……

柏皓小聲催促鄭岚,他便小跑上去,抓住裴宴的手臂,“能洗幹淨的,這個款式在Fendi早就沒得賣了,扔了不可惜嗎?”

裴宴頓住腳步回過頭來,鄭岚因為自己的不識好歹,而心裏有點緊張。

但裴宴反而溫和地笑了笑,垂下頭時眼睛不經意地瞟過鄭岚握住他的手。

“那好吧,”裴宴表現得有些為難,“但我不可能在這裏換衣服,跟我一起去我家可以嗎?就在學校旁邊,不過可能要麻煩你等一會兒了。”

“當然可以。”鄭岚說着,自然地放開了裴宴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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