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Danny
柏皓見鄭岚成功了,站在原地對他揮了揮手。
鄭岚走在裴宴身側,但落後了他大約半個肩膀的距離,偷偷回頭和柏皓比了個加油的動作。
柏皓又指了指手機,意思是電話聯系。
走出體育場,迎面就是熱乎乎的風,裴宴說:“去坐校園巴士吧。”
他随手指了指小車站的方向,鄭岚注意到他左手除了有一只表,食指上還有一枚銀色的指環。
“你沒帶校卡嗎?”裴宴問。
“什麽?”鄭岚回過神來,擡頭時發現裴宴低着頭,離他很近。
“沒什麽,”裴宴轉身走了,“剛看你走神了。”
這個時間從操場上離開的學生很多,校園巴士有些擁擠。
裴宴和鄭岚排着隊,輪到他們時正好還剩兩個座位。
裴宴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鄭岚走到座位旁邊時車子正好啓動,他往前傾着身子摔進椅子裏,手臂和裴宴的貼了一下。
鄭岚不動聲色地很快挪開。
剛剛從球場下來,鄭岚渾身都冒着熱氣,車廂裏很悶,開了一陣之後,裴宴拉開了車窗。
晚風吹進來,鄭岚才覺得好了一些。
他側了側身對着窗戶,和裴宴不經意地對視了一眼。
鄭岚朝他笑,提了提唇角和眉梢,裴宴卻很平地移開了眼睛,喉結滾了滾,不大高興地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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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應該讓柏皓也跟着一起來的,鄭岚心想。
他拿出手機給柏皓發微信,說:完了,裴宴好像不太喜歡我。
柏皓:???
柏皓:不應該啊,你這麽帥一精神小夥。
鄭岚的長相不是那種初見就會讓人驚豔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他的好看更像一壺埋在地下的酒。
鄭岚:……不知道,但是他不怎麽說話。
鄭岚又偷偷瞥了裴宴一眼。
他額前的頭發被風盡數吹起來,露出飽滿的額頭。
發現鄭岚在看他,裴宴勾着嘴角,又往窗外偏了一些。
過了幾分鐘,鄭岚身上的汗被風吹消了一些,背心涼飕飕的。
離校門口不會太遠了,鄭岚低頭看了一眼時間,察覺風忽然小了一些,看到裴宴拉上了玻璃。
“忘了問,你叫什麽名字?”裴宴問。
“鄭岚,山風岚。也可以叫我英文名,Danny。”鄭岚說。
“Danny……”裴宴重複了一遍。
發出這個單詞的音時,舌頭要在上颚的位置輕輕頂一下,刮過牙齒內側,再落下來。
第一個字母會有些重,越往後越輕。裴宴的聲音很長,最後幾個音吐的模模糊糊,好像覺得很有意思。
但這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名字。
“我是裴宴,宴會的宴,”裴宴望着他,帶着點笑意地模仿,“也可以叫我英文名,Cyril。”
“嗯,裴師兄。”鄭岚叫了一聲。
裴宴的家就在離學校不遠的地方,是一棟小樓房。
他拿密碼開了門,在玄關的地方彎腰給鄭岚找鞋穿。
鄭岚禮貌地沒有亂看。
“你先坐一會兒。”裴宴指了指沙發,一邊往裏走,一邊拽着衣擺,利落地脫掉了衣服,回身丢給鄭岚。
鄭岚沒想到他會突然扔過來,沒有接住,被衣服糊了臉。
他聽見裴宴低低笑了一聲,摘開衣服,見裴宴裸着上身上了樓。他的手搭在欄杆上,整條手臂肌肉漂亮,窄腰收在黑色的休閑褲裏,脊背随意地拱着。
鄭岚垂下眼,把手裏的衣服打開,重新折好了。
一層樓不大,房間也不多,鄭岚很端正地坐在沙發上等裴宴。
幾分鐘不到,他就從樓上走下來,換了一件顏色很深的T恤。
“想喝點什麽?”裴宴問他,拉開了電視櫃底下的小冰箱。
鄭岚把衣服放在手邊,說:“都可以。”
鄭岚:到他家裏了,他在拿飲料。
柏皓:好,你要小心一點。
鄭岚:我應該怎麽說?
“黑啤可以嗎?”裴宴遞給他一罐啤酒,“才發現家裏沒東西了。”
鄭岚不怎麽能喝,有點猶豫地去接,“好吧。”
裴宴卻收了收手,“不能喝就算了,我給你倒水。”
“不用麻煩,”鄭岚把酒拿過來,手指一扣便開了拉環,“啤酒沒事的。”
裴宴也沒管了,自己開了一瓶,在鄭岚身邊坐下來。
“裴師兄是哪個系的?”鄭岚看着正前方的牆壁,不大自然地問。
“金融工程,研二,你呢?”裴宴問。
“我是臨床心理學,研一。”
“嗯,”裴宴看着手機,随意地問他,“剛到這邊來嗎?”
“是,沒幾個月。”鄭岚說。
“不習慣吧?剛剛過來的幾乎都沒辦法習慣,跟國內環境差太多了,什麽都得重新适應。”裴宴不知從哪裏找出一盒煙來,在桌子邊緣敲了一根出來,又停了停,問:“我能抽嗎?”
鄭岚怔了一下,說:“當然可以。”
“那你要嗎?”裴宴将煙頭的那邊朝向他。
“要吧。”鄭岚抽走了那根煙。
其實他本人不怎麽願意抽煙,只是最近幾年多得有些過頭,主觀上想戒了,每次都只忍得了幾個星期,又因為這樣那樣的事情放松警惕。
裴宴拿出打火機,金屬的蓋子一挑開,火苗呲一聲蹿出來。
他拿着火湊到鄭岚的煙上,白霧散開,又給自己點了。
“你好奇怪啊,”裴宴吸了一口,用指尖夾着煙,側頭看着鄭岚說話,“別別扭扭的,現在的小孩兒都你這樣嗎?”
鄭岚被他說得臉紅,問:“怎麽別扭了?”
“不喜歡可以說不喜歡。”裴宴說。
他看出來了,鄭岚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
酒他接得為難,煙也是。
“不好意思,我不怎麽懂這些……”鄭岚想了想這話要怎麽說,“我是說,主動社交之類的。”
“嗯,”裴宴笑了一下,“現在就挺不錯的,比你剛才好多了。你喝酒的那個眼神跟我故意要把你灌了好做點什麽似的。”
鄭岚也覺得自己奇奇怪怪,跟着笑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發現不對勁的地方,沉默了片刻。
裴宴好像習慣了,一點不覺得有什麽,他拿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夾煙,剩下的手指捏着啤酒罐子,擡了擡手腕喝了一口酒。
“你的朋友認識我,我以為你知道的,”裴宴盯着鄭岚鼻尖的位置,“你膽子夠大的,什麽都不知道就敢跟着陌生人回家了。”
“什麽……”鄭岚腦子亂亂的。
“我喜歡男生啊小朋友,你帥成這樣,大半夜敢跟我回家啊?”裴宴一邊說,一邊煞有介事地用左手勾了勾鄭岚的腰,被他一下站起來躲開了。
裴宴很開心地笑了兩三聲,放了酒,又看了鄭岚一眼。
他像一只受驚的兔子躲了很遠。
裴宴笑到癱在沙發上,又一個挺腰坐起來。
“逗你的,這都信。”
鄭岚很尴尬地坐了回來,但這一次和裴宴保持着微妙的距離。
裴宴沒提這個,只是問他:“你不打算說了嗎?有點晚了。”
“你肯定有事找我。”裴宴睨了鄭岚一眼。
這天晚上鄭岚頭痛的次數尤其多,遇到的個個都是難伺候的主兒。
“是,”他只好說,“很不好意思打擾了。”
“別說這些,什麽事?”裴宴打斷了他。
鄭岚有些尴尬,不過還是問:“你知道康納德教授嗎?”
“嗯……”裴宴吐了一口煙霧,“他挺厲害一老頭,聽說最近拿到了一個很好的項目。”
“對,我在那個項目組裏,但是我們最近遇到了瓶頸,大致的方向有了,但是目前我們組裏沒有人能細化下去,所以……”
“所以你們覺得我可以?”裴宴挑了挑眉,“想讓我進組嗎?你們教授同意嗎?”
“康納德教授是很好的導師,”鄭岚覺得裴宴的态度挺松的,便說,“我覺得他應該不會不同意。”
“準備畢業的事情很忙,我沒有多少時間。”裴宴下一秒搖頭拒絕了。
鄭岚想過這個問題,馬上說:“我們這本來就是一個合作項目,如果完成的話,按照項目的級別,能讓你在畢業的時候輕松不少。”
“有意思。”裴宴岔了一下話題,讓鄭岚遞了一下煙灰缸,摁滅了煙頭。
“我可以詳細聽聽看,就最近兩天吧,用微信嗎?”裴宴問。
“用。”鄭岚點開自己的二維碼,拿給裴宴掃了。
鄭岚的頭像是大學畢業的時候自己出去旅游,被路人偷拍的,後來那人來找了他,還把照片發給他,鄭岚覺得很好看就用了。
他後背靠着竹子做的欄杆,偏頭在看外面浮滿大朵白雲的天空,頭發很亂,五官也不怎麽看得清楚。
“頭像是你自己啊?”裴宴問。
“是,你的呢?”鄭岚也問。
裴宴的頭像是一只左手,拍到食指的位置,指根上有一顆痣。
“也是我。”裴宴關了手機。
鄭岚下意識看了一眼他的左手,那裏被戒指遮着,什麽也看不見。
“時間你定好了和我說一聲就行,但是先說斷後不亂,我沒有保證一定答應你們,”裴宴敲了兩下手機背面,“要是我拒絕了別怪我。”
“不會的,你能答應聽一聽已經是我們的榮幸了。”
裴宴好像不怎麽喜歡聽這些恭維的話,和鄭岚把酒喝完了,才站起來送他走。
到了公寓門口,鄭岚說他能找到路,裴宴也沒再堅持,臨走前握着鄭岚的肩膀将他拉到自己面前,低下頭平視他的眼睛,拿桃花眼故作暧昧,和他說:“下次長點兒心。”
鄭岚平靜地用手掌摁着裴宴肩窩的位置将他推開,說:“謝謝學長提醒。”
沒再吓到他,裴宴聳了聳肩,轉身進了屋。
鄭岚沿着來時的路快步走了一段,到那棟房子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才松了一口氣。
他又打開手機。
剛才添加裴宴微信的時候就看到柏皓給他發了消息,但他沒敢看。
柏皓連着給他發了好幾十條,多數都是感嘆號。
柏皓:兄弟你快點回來!
柏皓:看消息啊哥!
鄭岚直接給柏皓打了電話,繼續往前走着。
柏皓立刻就接了,急匆匆地說:“謝天謝地你還活着。”
“怎麽了?”鄭岚疑惑地問。
“我剛剛才知道,裴宴是同,”柏皓很吃驚地說,“他會不會是看上你了?聽說這個圈子有點亂……”
“不是。”上眼睫碰到下眼睫,鄭岚很輕地問:“我也喜歡男生,我跟着他走,難道也是看上他了嗎?”
柏皓沒聲兒了。
鄭岚在走廊上發現柏皓低着頭靠在他寝室門口,他一發出腳步聲,柏皓便看過來。
“哥,我心急說錯話了,那不是我的意思。”柏皓小跑過來跟着鄭岚,一邊走一邊道歉。
“對不起,我只是擔心你……那個,”柏皓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我當然尊重你的取向。”
鄭岚已經打開了門,柏皓和他一起走進去,“哥,從明天開始我給你帶早餐吧,帶到你消氣為止,你有什麽特別喜歡吃的嗎?”
“不用了。”鄭岚說。
柏皓以為他是真的生氣了,表情凝固了一下。
“哥你得給我一個改錯的機會啊。”
“不是,”鄭岚沒忍住笑了一下,“很抱歉,之前話說重了,是我沖動了,我沒有怪你。本來對這種事情的就是各有态度的,如果你沒辦法接受就告訴我,我們……”
“我沒有沒辦法接受!”柏皓又有些心慌地說:“算了哥你還是讓我給你道歉吧,我不做點什麽我心裏不踏實。”
鄭岚:“……”
“真的不用了,我們讓裴宴進組,就是目前最應該做的事。”
見鄭岚态度堅決,柏皓只好說:“那好吧……但是哥你不生氣了吧?”
鄭岚很淡地笑了一下,“不生氣了,謝謝你。”
柏皓不太明白鄭岚再說什麽,“哦”了一聲,拉了旁邊多餘的椅子過來坐下。
鄭岚的手掌蓋在書桌上。
“對了,還有一件事是,我有男朋友。”他說。
椅子在地板上很響亮地劃了一聲。
“男、男朋友?”
柏皓一下子站起來,“我們學校的嗎?”
“不是。”鄭岚搖搖頭。
還沒等柏皓反應過來,他又說:“不過我已經打算和他分手了。”
柏皓暈了暈,扶着自己的腦袋,說:“不是,哥您這信息量太大了。”
“沒什麽信息量。”鄭岚說着,收到了一條裴宴的微信。
裴宴問他到沒有,鄭岚回複說到了,裴宴又回了個好,兩人便沒有再說話了。
“裴宴說可以聽一下我們的方案,你最近什麽時候有時間?”鄭岚問。
說到正事,柏皓認真起來,“我都可以,你安排吧,定下來以後告訴我就可以。”
“那好。”
那天後來柏皓又真誠地道了幾次歉,看到鄭岚眼神松懈,才覺得總算是說服了他相信自己并沒有任何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