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代替體溫

第28章代替體溫

外婆一直都是單獨住在自己的小房子裏,過年這段時間為了陪陪孫子,才答應留下來。

她的房間就在鄭岚隔壁,鄭岚每天晚上都過去陪老人說會兒話。

那天顧枝走的時候很開心,宋美清見他們安生地待在一起好幾個小時,還以為鄭岚總算聽話點了,從那之後竟然開始時常關心起鄭岚來。

鄭岚又想到那一回他同裴宴開玩笑,說你應該能把我媽氣死,不是虛話。

現在要是讓宋美清知道那幾個小時裏,鄭岚都在和一個大男人講情話,陪他洗澡,哄他睡覺,心裏不得嘔死。

年前幾天家裏置辦年貨,鄭岚和外婆一起去的。司機将他們送到街上去,一整條街上都是賣這些東西的,各個門店都裝扮得很漂亮,從裏紅到外。音樂也沒落下,全是耳熟的歡快的歌,年味很重。

鄭岚忍不住想給裴宴打電話。

裴宴回國後在忙着處理公司的事情,聽說是唐渡家裏出了什麽事,他忙得連和鄭岚打視頻的時間都沒有,每次都是夜很深了兩人才通上電話。

剛剛在一起的戀人就面臨分離,鄭岚晚上總是想他,有時候也怪自己怎麽像幾個月大的孩童一樣,只有他們才會在夜裏尋找親近的人。

鄭岚很少同裴宴說,他輕聲細語地安慰他,關心他,但不會把想念這樣的字眼挂在嘴邊。

這一刻看到萬家團聚,雖然外婆也在身邊,鄭岚卻意識到他心裏一直少了一塊兒,那片地方是屬于裴宴的。

老人在挑窗花,許多年來她的習慣都沒變,總是喜歡挑一些傳統的樣式。

精美的剪紙如今出自機器,外婆選來選去,還是感慨:“要不是我老了,眼睛看不清楚,手也抖了,我自己來做,肯定比這些還好看。”

鄭岚哄着老人,嘴甜地說:“誰的手藝比得上您?”

鄭岚很小的時候,家裏過年要貼的東西都是出自外婆之手。每到鞭炮聲斷斷續續開始響起的時候,外婆就開始做這些手工。鄭岚端一條小板凳在她身邊坐着,只幫忙拿一些工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還是看不懂一張紙是怎麽變出複雜圖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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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戴着老花鏡教過他幾次,可惜鄭岚通通都沒學會,剪碎了很多紙,還哭,問自己怎麽做不好啊,外婆只能用一碗芝麻餡兒的湯圓哄他。

小時候鄭岚的父母因為生意忙,幾乎沒有管過他。一年到頭,鄭岚也就在春節這會兒才和父母待在一起一段時間。

他是在外婆懷中長大的。

這條街上老一些的商販都認識老人,沒一會兒就同她攀談起來,鄭岚在一旁看着,握着手機,最終還是沒忍下來。

他給裴宴撥了通電話,前幾天裴宴就說他已經快要閑下來了,這會兒應該在家裏休息。

嘟嘟聲傳來的時候,鄭岚心髒劇烈地跳着,身邊外婆說到高興的事情笑起來,可是鄭岚幾乎聽不見笑聲。

電話接通,裴宴的聲音從聽筒裏模糊地傳出來。

“喂?岚岚,怎麽給我打電話了?”

自從上次裴宴當着顧枝的面兒喊了他一次岚岚之後,這個稱呼就一直用下去了。

鄭岚擡起手,在唇邊擋了一下,小聲道:“想你了,不可以嗎?”

鄭岚從來不擅長說這種話,偶爾說一次也別扭得緊。

裴宴笑起來,鄭岚有些惱怒地讓他別笑了。

這回沒控制住聲音,外婆回過眼來看他,鄭岚一下繃緊了身子。

“你那邊好吵,在哪裏玩?”

“陪外婆買年貨。”鄭岚看着外婆,和裴宴說。

他抿了抿唇,只有自己才知道他此刻有多緊張。

外婆眼睛仍然很精神,她年輕的時候,一雙眼也銳利得很。

但外婆只是對鄭岚笑了笑,便偏過頭和老板接着聊天去了。

可能是店子裏的音樂聲太大,其實外婆沒有聽清什麽。

鄭岚莫名有些失落。

“街上人很多,過年了,好熱鬧。”鄭岚擡了擡下巴,就看見湧動的人流,一只一只密密麻麻的腦袋。

與之相反的是裴宴和他說話時周圍空曠的輕微回聲。

“我還沒出去逛過。”

“你家裏沒人嗎?”鄭岚問,“叔叔阿姨什麽時候回來?”

“快了,但是國外還有事情處理,估計得年後了。”裴宴說。

鄭岚聽到身邊老太太熱烈地講着價,心口酸酸脹脹的。

假如,假如他的父母能接受這樣的自己,是不是他就能把裴宴帶回家了。

“可憐孩子啊……”鄭岚裝成鬧他的樣子,實際上難受着。

“不可憐,要是除夕那天有人能和我打電話,一直打到睡着,我就很幸運。”裴宴聲音很慢地說。

暗示已經很明顯了,鄭岚馬上就接道:“那你肯定是最幸運的。”

這通電話講完,外婆那邊也好了,手裏多了幾個大的塑料口袋,裏面什麽東西都有一些。

鄭岚趕緊去接過來。

外婆手裏驟然一輕,就剩一樣東西還捏着。

是根很長的紅綢帶。

“剛才那邊老板給我的。”外婆摩挲着那帶子。

見老人稀罕得緊,鄭岚問了句:“是什麽?”

“說許姻緣的,許過了,感情上能順利些。”外婆一邊說,一邊将綢帶塞進了鄭岚的羽絨服口袋裏。

“別浪費了這個機會。”

為了方便老人的動作,鄭岚手揚起來一些,再放下去時,那一抹飄帶的尾巴露在外面,大紅色的,很顯眼。

“我知道的。”鄭岚沖外婆一笑。

兩人并肩走得很慢,一路往下,喧嚣少了些,說話也能聽得清楚了。

“你小時候就很少鬧騰,別人的孫子都操心,就我孫子最乖,”外婆望着長長的沒有盡頭的街道,“你長大了,我還是這麽覺得。”

鄭岚頓住腳步。

“你和你媽怎麽鬧翻的,外婆不懂,以後能給我這個老年人講講嗎?母子之間能像有仇一樣,你外婆也好奇。”外婆仍然慈祥地微笑着,鄭岚卻覺得這笑容太刺眼。

簡直跟把刀子一樣,往他心窩裏插。

“好,有機會我一定跟您說。”

鄭岚渾渾噩噩就答應了,外婆沒再提起這個話題,他卻七上八下心神不寧,頻頻去看老人的側臉,想着外婆是不是已經猜到了什麽,畢竟這老太太一直機靈着。

知道了什麽?怎麽知道的?

鄭岚琢磨了一會兒,沒有結果。

再回到他答應外婆的事兒。

機會是什麽時候,什麽時候才叫合适,也不知道。

鄭岚只好作罷,又忽然間想起還有裴宴,心裏輕松了不少。

祖孫兩人又逛了會兒,便回了家。

宋美清在家裏研究廚藝,各種各樣食物的味道串在一塊兒,竟也不算很難聞。

鄭岚幫忙将窗花對聯都貼好了,每處都拍下一張照片,回到自己房間裏。

一蹦,人朝着床趴下來,鄭岚打開手機,将那些照片一股腦發給了裴宴,又伸手下去,從衣服口袋裏摸出那根綢帶來。

“你覺得我在上面寫什麽比較好?”鄭岚發了語音問裴宴,站起身把外套脫了。

裴宴還沒回,他得寸進尺,幹脆又問:“寫,裴宴愛我一輩子,好嗎?”

手裏驀然響了一聲,鄭岚心跳得厲害。

然而裴宴不是說可以或者不可以,而是問:“我是誰?”

“我是我啊。”

“哦,我是我啊……”裴宴耍賴。

鄭岚忽然覺得喪氣,不想和他說了,裴宴又發過來,是一句語音。

“知道了,裴宴愛你一輩子。”

語調平平淡淡,好像說的是明天出行的安排,或者今晚要吃的菜。可是鄭岚卻感動得一塌糊塗,有時候他覺得他學了個臨床心理學才是這輩子做過的最正确的決定,或許他是有點毛病的,情緒總是敏.感成這樣,可能是不正常的。

鄭岚聽完了,記在腦海裏,來來回回,一遍一遍品過,又恨起自己來。

他從來沒和裴宴說過喜歡、愛這一類的詞,連想都很少很少,卻對裴宴要求繁多。

過了一會兒又覺得裴宴不對勁,他們認識不過短短一學期不到,半年沒有,在一起才半個月,他憑什麽說一直、永遠呢。

你會騙我嗎?

鄭岚湊在屏幕前,無聲地問。

還有人會騙我嗎?

除夕那一夜,千家萬戶亮起紅燈籠,鄭岚家裏也不例外。

今年外婆來了,鄭岚和宋美清的關系因為一個不清不楚的顧枝暫時緩和,氣氛很多年沒這麽好過。

鄭安也提前下了班回家來,外婆和宋美清一道做了一大桌子菜,四個人,圍着張大圓桌,鄭岚和外婆坐在一起,鄭安和宋美清坐在對面,場面很滑稽。

隔着遙遙的距離舉杯,外婆說了幾句阖家團圓的話,一人一口酒。

鄭岚給外婆夾菜,挑魚刺,取蝦殼兒,又想着裴宴。

沒想到的是宋美清竟然也給他挑了好吃的,說是自己做的,鄭岚嘗下去,一道糖醋排骨,酸大過了甜,他牙齒有點發麻。

外婆滿臉笑容地看着他,鄭岚什麽都咽下去了。

“小岚去那麽遠的地方讀書,走了之後又得很久才能回來吧?”外婆問。

因為和家裏關系僵,鄭岚原本就沒有打算待多久。

“是,外婆想我了就打電話,或者打視頻,都可以的。”鄭岚說。

“那現在年輕人談戀愛不也都這麽談嗎?各自有各自的事業學業,不能總待在一起的。”宋美清看了眼鄭岚。

那筷尖落到排骨上,又問他:“你和顧枝怎麽樣了?”

鄭岚裝聽不懂,“什麽怎麽樣?”

“那天你倆聊得不是挺好的嗎?”

外婆在,鄭岚只能模糊過去,“朋友啊。”

“好了好了,”外婆皺了下眉頭,“年輕人的事情年輕人自己管,小岚才多大,操心什麽。”

宋美清這才止住了,鄭岚給外婆盛了一碗湯。

老年人休息得早,現在歲也守不下來了,外婆陪着鄭岚吃了一小碗湯圓,看春晚小品鬧了會兒,便說想去休息了。

鄭岚将老人送到房間裏,外婆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厚厚的紅包來。

“我沒存下什麽錢,沒你爸爸媽媽掙得多,這就是外婆的一點心意。”她将紅包放到鄭岚手心裏,很飽滿很沉重的一份心意。

“謝謝外婆。”鄭岚接下來。

“希望我的孫子歲歲平安,天天開心,你媽說的那些,別有壓力。”外婆比鄭岚矮上許多,拍一拍鄭岚的肩膀都有些費勁。

鄭岚恍恍然回了房間,捏得那麽厚實的紅包都皺了,他把紅包原原本本塞進枕頭下,也沒打開看有多少。

想着要給裴宴打電話了,宋美清卻敲了門。

鄭岚不想和她吵架,讓宋美清進了房間,自己坐在床邊看手機。

“晚上你說的,和顧枝,是怎麽回事?”宋美清開門見山地問。

鄭岚的手指就停在裴宴的名字上,卻不能撥出去。

他有些惱,說:“就那樣。”

“就那樣是什麽樣?”宋美清已經有些火了,“還是改不掉嗎?”

“我不明白,”鄭岚擡起頭來,對上宋美清銳利的雙眼,“我喜歡男生,這個問題有這麽嚴重嗎?我看您不是不能接受,是不想我們家過得太開心吧。”

“你胡說八道什麽?”宋美清噌的一下站起來,“出去讀了一年書翅膀硬了?不朝家裏要生活費覺得自己就能獨立了?幼稚!”

“我沒在和您說這個,我的态度還是那樣,我改不了,要麽您改一改,要麽我走,”鄭岚一點遲疑都沒有,“至于外婆,我相信您也希望您的母親健康長壽。”

宋美清甩了鄭岚一耳光,摔門離開了。

半邊臉火辣辣地疼着,鄭岚卻沒有管。

他雙手撐着床邊,想的是等會兒還怎麽見裴宴。

那人唉聲嘆氣等了他一晚上了,要他怎麽解釋。

鄭岚起身從床頭櫃裏翻出那條紅綢帶。

他真的把那句話寫了上去。綢帶不是什麽好下筆的材料,鄭岚寫得很費勁,每一個筆畫都重複了許多遍,才終于看得出一點痕跡。

裴宴說愛我一輩子。

他将綢帶纏上手腕,暗紅色的帶子襯得他細瘦的手腕白似雪。

這些天他常常都這麽做,單手也能打出一個漂亮的結來。

綢帶材質很好,長時間纏着也不會發癢發紅,溫順地貼着他的皮膚,像夢裏裹得那一床絲絨的棉被,鄭岚一枕着就能睡得很美。

剛服服帖帖地弄好,裴宴的電話打過來了,一陣陣鈴聲在房間裏特別響亮,好像裴宴有些焦躁的情緒。

鄭岚接起來,劈頭蓋臉一句我愛你,把裴宴都說傻了。

他是打算好好問問鄭岚怎麽說話不算話來着,一晚上了消息一條不回,裴宴都快以為鄭岚被鞭炮給炸了。

當然更擔心的,是鄭岚他那媽。

“怎麽了寶貝?”裴宴小心地問。

他又發送了視頻邀請,對方拒絕。

“不方便讓你看我……”鄭岚半個腦袋悶在被子裏,說話聲就嬌嬌的。

“怎麽不方便了?”裴宴問。他不安了大半個晚上,鄭岚現在又什麽都不講,自然着急。

鄭岚一咬牙,“想那個。”

“什麽?”裴宴手裏煙都抖掉一截兒。

“那個!”鄭岚又吼。

裴宴驚得短時間沒說出話來。

這才多久,就被他帶壞了?

印象裏鄭岚還是那個聲兒都不敢出的小學弟。

“你聽見沒啊?”鄭岚探手,絲綢的邊兒擦過他的皮膚。

“聽見了。”裴宴嗆了幾聲,和他道歉,說寶貝兒你這事出突然,我剛洗了碗手上髒呢。

鄭岚笑了很久,眼角都有淚花兒了,才說:“不弄了。”

“這樣對身體不好。”裴宴提醒他,想說要不你弄我聽着也行,鄭岚在電話那頭咬了咬被角。

“不弄了……”他全身血像倒流一般,牙齒倏忽間松懈下來。

一通莫名其妙的電話撩得裴宴渾身是火,可惜他抓不着點火的人,氣急了,滿嘴昏話,說得鄭岚一晚上都是夢。

第二天一大早,柏皓轉發了學校樹洞裏的一個帖子給鄭岚看,主樓只有一張照片。

是那天下雨,鄭岚在路上貼着裴宴接吻。

随手的、沒有構圖的照片,他們倆大半張臉遮在傘下,鄭岚一把細腰被裴宴摟着,手臂纏着身前人,一對側影朦朦胧胧,好生歡.愛。

鄭岚先點了保存,才往下看。

沒幾層樓就有人看出了照片裏的兩位主角,但樓裏基本都是祝福和羨慕。

再往下一些,又有知情人士出來透露他們之間更多的細節。

比如圖書館、比如食堂、比如寝室……

後來竟然還有一些旁人随手拍的照片裏也有他們。

比如拍的一張校門,有兩人肩并肩站在一起的背影,拍食堂說今天人好多,又看到哪個角落裏,裴宴和鄭岚坐在對桌,各自擡着頭看對方,拍校園夜景,小路上裴宴和鄭岚手牽着手……

他也沒想過平常在學校裏和裴宴那麽多次見面,竟然次次都有見證的人。一樓一樓看下來,鄭岚覺得似乎已經将他和裴宴那麽短暫的幾個月回顧了一遍。

柏皓:你火了,兄弟。

鄭岚:……

帖子因為熱度在首頁飄紅,鄭岚怕會有不好的影響,于是轉發給了裴宴。

裴宴過了好幾個小時才回他,說的是:拍得真好。

接着裴宴把他喜歡的照片一張張發出來,說他們這時候在幹什麽,那時候又說了什麽話,最後停了幾秒,發來一句語音。

鄭岚點開來聽,裴宴的嗓子裏帶着剛剛睡醒的喑啞,這樣的聲音一下将鄭岚拉回很多個夜晚,兩人親密地躺在一起。

而他同他低聲說話,就是用這樣的嗓音。

“寶寶,好想……你。”

輕飄飄的一個字兒啞得快消失了,鄭岚醞釀好的所有溫情煙消雲散,一張小臉在被窩裏又悶得通紅。

一晚上還不夠,醒來還要接着東拉西扯,鄭岚暗罵裴宴這份不正經過了頭,又不由自主地和他去想一樣的東西。

被子代替他的體溫,可是別的東西呢。

才分別多久,鄭岚已經快要忍受不住了。

“你什麽時候才能來找我?”鄭岚問他。

裴宴說快了,過幾天,沒一會兒又補充到,沒幾天了。

幾天到底是幾天,誰都說不清楚。

新年第一天,鄭岚因為在床上和裴宴聊天而起遲了。

被宋美清說了幾句,鄭岚都不理睬,自顧自去浴室洗漱。

他刷着牙,擡頭看鏡子裏的自己,忽然想到昨晚兩人最後一句,裴宴看着他的眼睛,從屏幕裏傳來的圖像沒有那麽清晰,聲音也不那麽真實,但說的話很單純。

“岚岚,新年快樂。”

鄭岚不知道該叫他什麽會比較親近,這一刻像是在和裴宴做很神聖的承諾。

“裴哥,新年快樂。”

今天已經是新的一年了。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是夾子,所以下一章的更新時間在9.11晚上十一點多一點點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歸衡20瓶;時遇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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