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贊美太陽
海邊峭壁上方，觀景臺上。
警方聞訊遲遲趕到，救護人員也随之趕到，将三個恐怕下半輩子都要在床上度過的歹徒擡上擔架。
“傅上校，雖然都打過招呼了，但還是要走個程序，”旁邊負責的警員站在傅薄妄身側，客客氣氣地詢問道，“這個……這三人出現的全過程中，是只有您在場嗎？”
傅薄妄站在欄杆邊，目光眺望着遠方，看上去像極了在欣賞海岸的風景。
掐滅手中的煙，他頭也不回地答道，“是的，就我一個。”
“您……确定？”
那個警員比較年輕，一次次看向放在欄杆旁的窗臺上，明顯被咬過一小口的草莓甜點，有點難以置信，“您一個人來到這個……這個地方，是為了什麽呢？”
“吃飯。”
“啊？”
不知想到了什麽，傅薄妄忽然輕笑了一聲，轉過身，正面朝向問話的警員，“餓了，來吃晚飯，順便看風景。”
他确實看到了很不錯的風景。
“好吧。”
警員看到他這樣的笑，頓時又想到了剛剛沖進來時，傅薄妄一邊擦血，一邊微笑的模樣，活像一尊地獄爬出的修羅，頓時有點害怕地挪開了對視的視線，點頭道，“那就沒什麽事了，多謝傅上校擒獲這三個瘾君子，那我們先回去了。”
“走好。”
等到現場沒了什麽人，傅薄妄才擡起手，在自己腦後佩戴的智腦上輕點。
眼前的近處打開臨時投屏，顯示出一位老戰友發來的訊息。
【老傅，進度如何？計劃成功了嗎？】
傅薄妄想了想，回了他一個消息：
【小白花被吓跑了。】
那人立刻回道：【哈哈哈，我就知道！那麽退婚的事你提了？】
傅薄妄：【沒提。】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下次吧，他跑得太快了，沒來得及。】
【你不是有他的聯系方式嗎？】
【不急。】
回訊時，傅薄妄再次想起不久前見到的一幕。
傳聞中那個在溫室中長大、膽小文弱的小少爺，在親眼目睹了想當殘暴、血腥，乃至于驚悚的一幕後，哪怕面對差點在眼前炸開的危機，依然面不改色，臨走前還對他揮手再見。
至于原本符合他預期的害怕模樣，演技可圈可點，同時又破綻百出。
也許傳聞并不可信。
傅薄妄閑适地倚靠在欄杆邊緣，随手拿起窗臺上已經不在最佳品嘗時間的甜點，用勺子挖了一口草莓味的點心，送入口中。
果然是小少爺才會喜歡的綿軟口感，又甜又奶。
傅上校放下盤子，轉身順着來時的方向離開觀景臺。
……
海岸邊。
夏歌的全身都濕`透了，白色的襯衣貼在皮膚上，頭發也乖順地垂着。腳下的鞋子也壞了，勉強套在腳上。
看起來狼狽極了，偏偏本人不覺得，走在路上，還低頭看着壞掉的鞋底子甩腳玩。
鞋底脫落了一半，他每次一甩腳，就像個大河馬的嘴巴啪嗒一聲張合，甩出兩滴水。
若是不熟悉的人，還會覺得這個小夥子心情還不錯。
其實夏歌連頭都不敢擡了，有的人就是如此，越是心裏面忐忑糾結，小動作就越多，下意識地排解自己。
走着走着，夏歌因為甩着鞋底的動作太大，不小心踢到了一顆小石頭。
石頭骨碌碌滾出去一小段，他靈機一動，用另一只腳跟着踢了起來。
同時在心裏糾結身份暴露的事被發現了沒有。
左腳踢一下，發現了，右腳踢一下，沒發現，再踢一下，發現了……
嘩啦一下，一個巧妙的角度踢出去，石子嗖地一下飛出去很遠，不見了。
啊，發現了？！
夏歌繼續低頭，很快又找到了新的小石子，左腳右腳換着踢。
左腳踢一下，會被銷毀，右腳踢一下，還能茍，左腳踢一下，會被銷毀……
陸行深就靜靜地在前面緩步前行，任由身旁的UR996頂着林玉音的臉追着個石子跑來跑去，一會兒跑到他左前方，一會兒落在後面，一會兒又從右邊出現。
仿佛一只第一次出來遛彎的狗勾。
陸行深沒有養過狗，但比所有養過狗的人都要淡定，無論這個渾身濕漉漉的小家夥怎麽折騰，只要不離開特定範圍，就能始終保持着目不斜視，自己走自己的。
直到那個沾了海水又裹上一層細沙與泥土的石子再次飛滾過來，噠地一下撞在他的皮鞋上，停止滾動。
陸行深也停下了腳步。
視線的餘光之內，996蹦跳着追了過來，有那麽一瞬間，像是要和那個髒兮兮的小石子一樣，沒頭沒腦地往他身上撲。
然而他沒有。
看起來莽撞又有點人工智障的UR996在陸行深面前三步遠及時剎閘，整個人都猛地一僵，熱切追着石子的視線順着皮鞋、褲腳，緩緩上移，顫顫巍巍地落在了陸行深冷若冰霜的臉上。
那樣子像是還準備好了随時開溜。
陸行深瞥了他一眼，在996的腳跟向後蹭了半步時，終于忍無可忍地開口，
“別動。”
夏歌站直身體，雙臂垂落，中指貼在褲縫上，仰頭睜着眼睛看他。
看着緊張，眼睛倒是瞪得挺圓的，正嘗試着從陸行深的撲克臉上判斷這個人生氣了沒有。
陸行深握住了他的手腕，一言不發地帶着他換了個方向，朝着沙灘裏側的一處建築物走去，腳步比方才邁得大了些。
夏歌跟着走去，定睛一看，瞧見了一個……垃圾回收站？！
等等，要被丢掉了嗎！！
夏歌腳下一個急剎車，不走了。
陸行深疑惑地回頭看他：？
夏歌：“我……我有一個問題。”
陸行深沒有說話，微微蹙起的眉頭在昭告他的耐心即将告罄。
夏歌：“我是太陽能的嗎？”
他想好了，如果自己是太陽能的，那麽就算被丢掉應該也不是大問題，大不了從一個有從屬的家用仿生人，變成一個流浪仿生人，仿生人不用吃飯喝水，大概還能四海為家地快活一陣子。
完全沒能接收理解到仿生人奇特腦回路的陸行深：“……？”
這一瞬間，夏歌第一次在陸行深的臉上看到鮮明、深刻、生動到無法忽視的強烈情緒。
在那張過于冷淡、從來都不屑于有什麽表情的撲克臉上看到的。
簡單用兩個字來概括的話，大概就是——鄙視。
也許是和機器人吵架實在太幼稚了，陸行深忍了忍，欲言又止，到底還是沒脫口而出一句‘你是人工智障嗎’。
很快，夏歌還是被拉着走了進去。
好在，不是被拉去了垃圾回收站，而是直接進了垃圾站旁邊的公共衛生間。
一個購物袋被丢到了夏歌懷裏，他打開一看，竟然是一整套嶄新幹淨的衣服和鞋子。
“哇！”
夏歌翻出來看了看，發現和自己身上的這套還不太一樣，但是同樣質地很好。
他抱住購物袋，完全沒有被嫌棄的自覺，仿佛收到了什麽驚喜禮物似的，開開心心地問陸行深，“這是送給我的嗎？”
陸行深罕見地愣了一下，随後點點頭。
他微擡下巴，示意了一下旁邊的隔間，“去洗幹淨身上再換。”
因為是海岸線旁邊的洗手間，這裏的設施還算功能完善，配備了三個可淋浴的隔間，還有一次性的大紙巾，紙巾是不易撕碎掉屑的那類，很适合擦水。
夏歌試了試，又很快從隔間出來了。
光着，沒洗。
陸行深一看他這樣，就皺起眉來，“怎麽？”
夏歌不好意思地低頭，看着腳趾頭小聲道，“那個、淋浴頭好像……是人體感應出水的……對我不起作用……”
陸行深沉默了。
夏歌試探着又問他，“要不，你幫我一下？”
陸行深：“……”
最終，陸行深還是妥協了，走進了那個略顯狹小的隔間。
嘩啦啦的水聲響起，夏歌邊沖洗着身上的泥沙和泳池消毒水味道，一邊哼起了歌。
因為錄入的語音數據庫裏沒有林玉音唱歌嗓音的數據，夏歌口中的調調也變得極其接近電子歌姬，頗有股他曾經生活過的那個世界裏的電音風。
旁邊，非常非常近，又恰好在感應系統最遠處的地方，陸行深背對着洗澡的仿生人，面無表情地站着。
手裏舉着一把雨傘，身上穿着一件雨披，擋下了飛濺過來的自來水。
十分鐘後，夏歌沖好了。
舊衣服、壞掉的鞋子，還有一次性雨披和雨傘被一起丢進了外面的垃圾站裏。
等到夏歌穿着新鞋新衣服，跟着陸行深走向懸浮車的時候，幾輛警車和救護車恰好也亮起了燈，從距離他們半條街的位置呼嘯而過。
看方向，貌似是從那個海邊餐廳的飛來的。
夏歌一下子想起了那幾個被打成篩子的歹徒，猶豫了一下，“我就這麽走了沒問題嗎？”
雖然他上輩子的生活閱歷沒多少，幾乎宅了一輩子，但從電視和小說裏也是了解過的，案發現場的人經常會需要跟着一起回警局接受問話。
雖然這個突發事件不關他事。
陸行深知道他在說那幾輛警車，但這樣的小事似乎不值得他在意，連轉頭多看一眼也沒有，直接拉開了自家車門，坐了進去，
“不用管。”
篤定的語氣與态度，像是什麽都沒放在心上，又像是什麽都知道。
夏歌想了想，也沒再多問。
他并不是林玉音本人，他作為仿生人替身的事，應該也還是個秘密，就算是真的需要去警局接受問話，多半也不需要他去。
警方應該比陳同學還厲害，連陳同學都一眼看出他是假的了，萬一警方也看出來，那就瞞不了上校了。
四舍五入一下，就是他任務失敗要被銷毀！
迅速跟着坐入懸浮車，夏歌發現同行的李醫生也早就在裏面等着了，見他坐進來還擡手打了個招呼，
“玩的開心嗎？”
夏歌一秒燦爛笑開，“嗯！開心！”
旁邊的陸行深動作一頓，聲線頓時凜冽了三分，“玩兒？”
夏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