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贊美味覺 (1)
陳家, 酒會的舉辦負責人正在提前準備會場。
一切事項都差不多安頓好了,就差來賓的提前統計。
“所以,陸院士是真的要來?帶的到底是哪一位?傅上校到底來不來?那位林少爺又是怎麽回事——”
“來的來的,之前是我們搞錯情況了, ”
助理額頭冒着汗, 生怕要挨罰, “之前陸院士說帶伴兒來,我就以為是林少爺……結果林少爺說不來, 我就又确認了一下,陸院士這次是要帶那位替身來。然後傅上校本來想來的, 又說不來了……”
“不對啊, 林玉音不說要來了嗎!”
“那個……後來傅上校突然改主意了,說要來, 然後林少爺也改了主意, 所以他們是都會到場。”
“到底有沒有個準話啊!”
負責人頭疼地揉着額角, “算了, 就當他們都來吧, 通知下面, 把安保措施再提高三個級別!節目表演再縮短精煉一下, 把那些太俗太弱智的都去掉!”
他可不想看到好好的慈善酒會, 因為傅上校突然開始執行公務亂成一團, 或是因為太接地氣丢臉丢到陸院士面前,間接丢了陳家接下來和陸家的合作。
真是奇了怪了,這邀請函只是出于禮貌送出去,之前也從未見過這些大佬賞臉啊……
……
接下來的兩天時間,夏歌忙着遠程搞定作業,陸行深也泡在實驗室裏。
到了酒會的前一天, 傅薄妄忽然聯絡林玉音,說他作業需要的東西已經取回,派人送過去了。
收到那一大盒項圈的林玉音,正要把東西直接原封不動寄給那位陳同學,就發現快遞裏多了個東西。
打開一看,白色的幹冰霧氣冒了出來,露出裏面的一小塊草莓蛋糕。
以及一張很小的問候卡片:
【祝早日康複。】
白月光臉色一變,将卡片和蛋糕一齊放回盒子裏,直接整個丢進垃圾桶。
而夏歌完全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一個草莓蛋糕。
作為提前的練習,陸行深已經在他面前一日兩餐好好吃飯整整兩天半了。
每一次他都是看着,看着,還要同時兼顧‘仿生人行為模式’的訓練,不能露出太渴望太委屈的神情。
別說是草莓蛋糕了,就是草莓千層12寸大蛋糕,這個時候擺在他面前,他都能做到神情淡然。
而陸行深的胃口也在逐漸變好。
整整兩天,也該沒問題了,暫時放心下來的陸行深如約帶着仿生人996號去了公益酒會的現場。
臨出門前的最後一個上午,陸行深還特意給仿生人換了一個更大號的胃袋。
夏歌面無表情地鎮定說道,“我很感動,謝謝。”
陸行深:“……用力過猛了。”
也不用這麽拼命忍住全部表情。
夏歌随機嘿嘿笑出聲。
市中央的觀光高塔之上,一輛又一輛的懸浮車從地面附近靠近,沿着高塔的四面牆壁直線向上沖去。
其中一輛有着流暢的銀色車身,防窺黑玻璃,裏面坐着的正是夏歌與陸行深二人。
與其它那些外觀花裏胡哨,不是裝飾了翅膀,就是帶着亮麗刺眼的芭比粉、熒光橘之類的懸浮車相比,他們的這一兩近乎古板老氣。
來的人大多是還貪玩的年輕人,争強好勝地一輛輛超了過去。
陸行深不慌不忙,也在上升了幾十米後,緩緩降速,穩穩開進了觀光塔某一層的車庫中。
兩人下了車,再向上一層開始,直到高塔頂層,就都是酒會的現場。
一共三層,可在容納百人的情況下,依然保持現場不顯擁擠、吵鬧,各自都能找到清靜角落。
圓形的會場只在中央和四周有五個承重柱,有着360無死角的透明落地窗,将整個城市的街景一覽無餘。
夏歌在下車的一瞬間,就不知道眼睛該看哪裏了。
外面的街景美極了,室內的布置也很神奇新鮮,與他們前後腳下車的人們,還有那些仿生人同類們,也讓他眼花缭亂。
陸行深說,仿生人不可以表現出太多好奇,太過東張西望。
于是夏歌生生忍住了立刻跑來跑去看的沖動,死死挽住了陸行深的手臂,作小鳥依人狀。
看似履行了替身的職責義務,面帶微笑,按照程序表現出溫情,實則內心掙紮,微微用力的仿生人如同一塊纏人的鐵塊,讓陸行深的手臂被勒緊到微微發麻。
陸行深腳步一頓,慢慢地吸了一口氣,側過頭看他。
也是一臉的平靜如水,實則已經開始努力忍耐。
一條信息發過去,
【別用力過猛。】
夏歌疑惑擡頭望回去。
陸:【我是說你的手,不是演技。】
哦。
夏歌不好意思地松了一點力氣,跟着陸行深朝着中央升降梯走去。
升降梯也和夏歌見過的電梯樣式不同,四周也是有透明的材質包裹,不但形狀為圓柱形,還鮮少能看到什麽零件機關,站進去也不影響看風景。
在他拼命想看風景的時候,完全沒察覺到自己也成了他人眼裏的風景。
夏歌為了不露原形抓住陸行深手臂,裝作滿眼只有陸行深的樣子,落在其它客人的眼裏,就成為了“替身仿生人被設計着模仿人類的感情但是仿生人就是仿生人,一看就是照着程序做而已完全沒有真愛的溫度與靈魂。”
再看到陸行深的竭力隐忍,目光無奈而溫和地望着身邊的仿生人那模樣,在他們看來就成了“可憐而癡情的陸院士一邊用假象和替身填補失戀的心一邊自我欺騙沉浸在假象裏不可自拔”。
好刺激,好虐心,好狗血。
再看一眼。
升降梯可容納人數也非常多,一次站了三十人,也并未摩肩擦踵,各自只和同伴靠在一起。
和他們一趟的人們,夏歌全都不認識,但果然和陸行深說的一樣,誰是仿生人同伴,一眼就能看出來。
比如旁邊那個有着人類的身體,看起來是小孩子,臉上卻空白一片沒有五官的可怕仿生人。
再比如後面那個明明穿着長裙,裙擺下卻不是雙腿,而是布滿鱗片的大尾巴,不知是人魚還是人蛇造型的仿生人。
再再比如,一個站在夏歌正前方,渾身都是毛茸茸,有着狼一般的眼睛耳朵,神情卻如同狗勾,尾巴也一直擺來擺去的獸人型仿生人。
夏歌的視線不自覺下垂,落在那個觸手可及的巨大毛茸茸狗尾巴上,眼球随着尾巴的左右搖擺看來看去。
看着看着,他就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摸摸看。
然後右手被左手抓住,自己阻攔了自己。
陸行深低頭揉揉眉心,很想直接閉目養神。
升降梯到達後開門,一行人低聲交談着走了出來,各自驗證了邀請函。
夏歌目光追随着大尾巴,不自覺地跟在後面向左走去,被陸行深一把拽了回來,趔趄兩下。
這一晃悠,周圍又是幾道有意裝作無意,自以為不會被發現的八卦視線看了過來。
夏歌裝作乖巧地繼續挽手臂,将不小心碰在陸行深的動作,臨時改成了在肩膀輕蹭,
他完全不覺尴尬地小聲道,“別生氣嘛。”
剛才是意外,他才沒有想跟着別人家的尾巴走,也沒有因為自己沒尾巴就饞別人的。
周圍頓時傳來一陣吸氣聲。
哇哦,好強的占有欲!
哪怕是對着替身都這麽有占有欲,看別人一眼都不行,原來陸院士是這種類型的嗎!
酒會剛開始的活動不多,以一個小時的自由活動為開始,讓大家随意放松。
夏歌很快就看到了擺放在四周的各種點心、零食、小吃,還有各種酒和飲品。
來酒會的人大都不那麽餓,大部分人只是随手拿了一杯飲品,三三兩兩地站在一起聊天說話,或者是朝着其它人打招呼,認識新的人,客套幾句。
像這樣的大型社交場合,如果夏歌是作為自己、或者是林玉音第一次來,一定會緊張死了,生怕出錯出醜。
但是陸行深說,作為仿生人,他可以不表現出擁有什麽社交技能,不會有人在意仿生人是否有禮貌,懂得潛臺詞。
夏歌光是想到這點,就覺得振奮極了。
第一層是以這些自助的餐飲為主,各個地方有可以坐着聊天休息的地方,還有一些裝飾性的流水小山水,走近以後才能發現是全息成像。
夏歌環視了一圈,就有點站不住了。
怎麽辦,好想去玩。
他轉頭看向陸行深,試探着松開挽着的手臂。
陸行深也沒打算一整個下午晚上都抓着他,感覺到那位狼人仿生人去了其它樓層後,還是放開了他。
并出聲給了他一個明确的指示,以免顯得奇怪,
“去幫我挑一杯酒來。”
其它的人們和仿生人的交流互動,也差不多就是這樣。
人類是主動的那個,仿生人是被動聽話的,沒有人的示意,或者是事先設計好的程序,很少會有主動的行動。
夏歌立刻一路小跑蹦跶走了。
裝作給自家主人挑選合适的酒,他直接在這一層都轉了一圈。
拿起一個小餅幹,放在小盤子裏,嘟嘟囔囔,“诶呀,光喝酒的話會對胃不好呢,再拿點吃的吧。”
其它客人覺得不愧是陸院士的傑作,好智能。
夏歌又路過了巧克力噴泉,盯着看了一會兒。
并一邊胡言亂語,一邊借着胡說的時間看了個過瘾,
“熱巧克力也能算飲品嗎,能算嗎?能嗎?”
其它客人收回了剛才的贊嘆。
這看起來也不是很智能的樣子啊。
夏歌拿起了一個小小的,只有拇指大小的烤肉,用叉子固定住,在巧克力噴泉裹了一圈亮晶晶的巧克力,再放水裏凝固成型。
是這麽做的吧?
陸行深不是特別對甜食感冒的樣子,這樣外甜裏鹹應該更好。
其它客人:……
仿、仿生人對于人類的食物缺乏常識,也是正常的……吧?
轉了一圈之後,夏歌終于來到酒桌旁。
調酒師也是仿生人,但是相比之下實在有些粗制劣造了,連人造皮膚都沒有覆蓋,兩個大燈泡似的眼睛安在金屬的腦袋上,像個失業後淪落到調酒打工的奧特曼。
見夏歌盯着自己,調酒師仿生人沒有說話,只是默默調了一杯夜空般的酒,倒進杯子裏,然後點燃最上層,藍色的火焰燃燒起來,一團白色的煙霧像是雲懸浮其上,經久不散。
夏歌看得呆住了,沒忍住‘哇’了一聲。
調酒仿生人将酒杯放在他面前,夏歌拿起來,朝着對方身後的風景看去。
這裏距離落地窗最近,俯瞰整個城市時,能瞧見穿梭的懸浮車如同一只只飛鳥,高樓林立的城市外圍,一層茂密連綿的森林生意盎然。
其中一輛懸浮車格外的快,如果說別的吃像是飛鳥穿梭翺翔,這一輛則像是夏歌小時候春節放過的一種炮仗,嗖地一聲就竄起老高。
炮仗直接沖進了他們所在的這棟高塔。
夏歌想到了管家爺爺,一時神情有些複雜。
他擔心酒上層的藍色火焰很快會熄滅,快步走向了陸行深,把酒遞了過去。
陸行深在酒杯上懸浮的‘雲層’上吹了一口,‘雲層’就如同煙霧般散去,火焰熄滅的最後一秒,一道彩虹落在杯口。
他下意識朝着調酒臺看去。
“怎麽啦?不喜歡嗎?那我再去換一杯。”
“沒事。”
陸行深低頭抿了一口,而後看到了他手裏那一盤奇怪的食物。
夏歌立刻意會。
陸行深說過,仿生人不能表現出有自我的欲求,所以一切都要用‘好愛好愛陸行深’作為借口來做。
于是他心領神會地拿起其中那塊曲奇,嘿嘿笑着,挽住陸行深的手臂,将曲奇湊到陸行深嘴邊,
“也吃點東西吧,不要空腹哦,啊——”
陸行深:“……”
四周的八卦目光再次投了過來,有人假裝在欣賞他們旁邊的古董花瓶,有的假裝和他們身後的人打招呼。
頂着這些目光,陸行深的嘴巴抿成一條直線,皮笑肉不笑地拍拍他的手,
“我不餓,你替我吃。”
夏歌眨眨眼,心說你在逗我嗎?我又沒有味覺,現在唯一的樂趣就是投喂你了啊!
他一邊口頭‘撒嬌’一邊給陸行深的智腦發消息。
語氣要多嬌嗔有多肉麻:“我只想吃你咬過的嘛。”
【我不!我想看你吃!!你不吃我怎麽繼續拿別的!】
陸行深眼皮直跳,硬着頭皮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
又甜又幹。
旁邊的客人們也跟着喝水的喝水,吃東西的吃東西,裝作忙碌。
并不由得感慨,好可憐的癡情人,透過長相一樣的仿生人尋找白月光的影子,這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呢。
夏歌滿意地笑了,果然望梅止渴畫餅充饑什麽的不是沒有道理,古人的智慧過了多少年都是這麽有用。
他又拿起裹了巧克力的烤肉,故技重施湊到陸行深嘴邊。
陸看着他,“你吃吧。”
【這什麽。】
夏歌:“我特意為你做的哦。”
【你吃了就知道了!嘿嘿是驚喜!】
陸行深覺得恐怕是有驚無喜,只想拒絕。
剛要躲開算了,旁邊的人群一陣騷動。
升降梯再次打開,一個身着常服的上校走了出來,剛一出門,目光就直直朝着陸行深這邊看了過來,而後微微一愣。
是傅薄妄。
陸行深只冷淡瞥了那裏的人一眼,低頭湊到仿生人的手邊,咬下那一塊有着巧克力外殼的食物。
然後原本就極淡的笑意就這樣凝固在眼底。
他不知道肥肉應該搭配什麽吃,但絕對不是巧克力。
夏歌還高高興興地問他,“味道怎麽樣?”
陸行深面無表情:“非常好,你也嘗嘗。”
傅薄妄的視線落在陸行深身旁的仿生人身上,尤其是那對毛茸茸、時不時還會甩動一下,從發絲間長出來的羊耳朵上面。
仿生人。
他的眉頭皺起,幾乎立刻就想轉身離開。
林玉音要來這裏,竟然不是作為陸行深的同伴,他下意識地以為林玉音不會來了。
但仔細想想,消息不會出錯。
夏歌也注意到了上校的出現,但是并未打算多關注。
畢竟他是仿生人了,不認識上校才對,其次是周圍的議論聲被他比人類靈敏的耳朵聽得清清楚楚。
不知是不是因為換了耳朵,總覺得不光是聽覺範圍,連靈敏度、聲音定位能力似乎都比以前更靈敏了。
“傅上校怎麽會來?”
“不是吧……這種地方他來,難道是來執行公務嗎?”
“他不是最讨厭仿生人和這些和人體有關的機械了嗎,就連智腦他都不會24小時都帶在身邊的。”
“是啊,我已經開始怕了,像我這種為了自己高興,做了仿生腳後跟增高的人,在他眼裏應該是最讨厭的那類人吧……”
“不不,傅上校最讨厭的人據說是陸院士呢,有陸院士在,應該輪不到咱們接受上校的殺氣。”
夏歌聽得雲裏霧裏的,不是很明白為什麽會這樣,但既然上校讨厭仿生人,他還是躲遠點好。
見上校已經朝着這邊走來,他連忙給陸行深發消息。
夏歌:【我想吃那邊那個酒心巧克力!】
陸:【這個不行。】
夏歌:【你不饞嗎!!】
陸行深提醒他ooc了:【林玉音不饞。】
上校已經走到他們兩米外,夏歌轉身就跑。
【我去了!】
陸行深額頭青筋直跳:【你給我回來】
夏歌眼前一晃,嗖然被陸行深一把抓了回來。
黑色襯衫下的手臂比他想象得更有力道,緊緊箍在他的腰間,将他死死扣在了懷中,臉都要埋在陸行深的頸窩了。
左邊的小羊耳朵動了動,右邊的小羊耳朵跟着動了動,夏歌掙紮着擡頭,就聽陸行深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沉聲說道,
“別走。”
傅薄妄也沒想到能目睹這種場面,一時也被肉麻到了。
周圍的人早就覺得這場面不比樓上的表演好看,紛紛發出低低的吸氣聲。
嘶……
他醋了他醋了!情敵見面分外眼紅了!
這是上校突然出現讓陸院士感覺到不安了嗎!哪怕是替身也擔心對方會被搶走!
傅薄妄腳步一頓,差點忘了要說的話。
猶豫間,陸行深已經無視了他,摟着仿生人和他擦肩而過,走向了……
甜點臺。
在衆人看不清楚,只有作為服務生的仿生人能瞧見的範圍內,陸行深終于暫時松開了996的腰,黑沉着一張臉,挑選了兩塊不含酒精的巧克力點心。
他眉頭緊緊蹙着,對于眼前這些看着就甜到發膩的東西嫌棄極了,被迫選擇的樣子不像是在拿什麽甜點,倒像是買了炸彈。
夏歌期待地看着他,等他吃。
沒想到陸行深沉思了兩秒後,忽然朝他看了過來,
“張嘴。”
夏歌:“?”
你是想浪費食物嗎?這是在戳我的心窩子啊!
“乖,這是你最喜歡的甜食。”
陸行深将那塊巧克力湊到夏歌的嘴邊,罕見地放軟了聲線。
傅薄妄不遠不近地看着,下意識地視線轉向一邊,盯着臺子上的草莓蛋糕出神。
又是叮的一聲,升降臺再次打開門,一個熟悉的人影跟着其它一撥客人走了出來。
人群中傳來更重的吸氣聲,甚至有人沒能忍住,直接低呼出聲。
是林玉音本尊。
身材纖細的青年步伐優雅,穿着一身剪裁精致合身的白襯衫,眸光水潤,微微蒼白的皮膚襯出令人憐愛的清純氣息。
僅僅是站在那裏,就如同一個行走的光環,再簡單款式的衣服,都能被他穿出氣質,淺淡如水的微笑擺在他的臉上,也不會叫人覺得疏遠虛假,只會擔心自己冒犯了他。
林玉音早已習慣了走到哪裏都成為目光的焦點,然而這一次,一切似乎有些不同。
所有人都看過來,但卻不是帶着他熟悉的仰慕贊賞甚至向往,更多的是一種看戲的、八卦的,躲躲閃閃的觀察。
他心中微微疑惑,目光一掃,就瞧見了不遠處的陸行深。
果然像是說的那樣,陸行深今天推掉一切事,就是為了帶着那個仿生人參加這個酒會。
他看到一向潔癖至極,從來不肯輕易觸碰外界物品的陸行深,将一塊白巧克力被捏在指尖,湊到了仿生人的嘴邊。
他聽到哪怕是面對自己也端着架子,只有在他表現出最完美、無可挑剔的優秀模樣,将一切細節與瑕疵都處理好的時候,才肯對他緩和神情,給予一點贊賞或獎勵的陸行深……
竟然用那樣溫和、誘哄般的語氣對着他的替身,一個仿生人,與他有着同樣面孔的機器說話。
瞧見這一幕的林玉音險些挂不住體面的微笑,垂在身側的手指一點點攥緊,掐着手心。
親手喂吃的,不惜碰容易融化的巧克力弄髒手指,溫聲哄勸,陸哥和這個冒牌貨這麽親昵,是每天都在那個外人去不了的研究所裏都這樣相處嗎?
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在他以為陸行深在忙工作不好意思打擾的時候……他們又做了些什麽?
或者說,還有哪些沒做過的?
那只是個替身罷了。
林玉音周身的氣場肉眼可見地黯淡了下來,又不知想到了什麽,迅速恢複平常。
他是林玉音,不是什麽随便的小貓小狗,自然不可能像個無所顧忌的仿生人一樣。
傅薄妄在旁邊将這一切看在眼裏,若有所思地将目光落在林玉音身上,而後走了過去。
……
夏歌怔住了。
他曾經是連喜糖裏最劣質的巧克力都舍不得吃,偷偷藏在床墊下面害怕被醫生沒收拿走的人。
如今,白色的奶味巧克力放入口中的瞬間開始融化,口感綿稠,清甜的香味一點都不膩,像絲綢,像糖漿,像絲絲縷縷的魔法,将他整個人都點亮了。
恰到好處的、屬于巧克力原本的苦澀味道将甜味沖淡了一些,變得甜而不膩,口感又純正到超越了他重生前吃過任何一種巧克力。
甜的,柔軟的,奶味的,綿密中微微苦澀的。
他舍不得咽下去,含在嘴裏一點點品嘗,生怕又失去它似的把嘴巴緊緊閉着,微微下垂的耳朵都比平時更加支棱。
小仿生人的目光微微失神,還反應滞後似的停在陸行深的身上,圓溜溜亮晶晶的眼睛裏一點點蓄了淚珠。
“我……”
一串混亂的字符流淌過仿真的眼瞳深處,閃現過本應只亮起提示信息的額頭與臉頰,如同亂碼,時隐時現。
陸行深沒有料想到僅僅是一點點的味覺,一小塊指甲大小的巧克力,就能讓仿生人出現這樣的失控狀态,精神在瞬間繃緊了。
沉沉的雙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仿生人,陸行深頭一次在碰過東西後顧不上擦拭,直接扶住了他的後背,語氣壓低到只有兩人能聽到,近乎急促地命令道,
“快吐出來。”
夏歌搖搖頭,這個動作讓眼淚都滾出了一顆,嘴巴也閉得更緊。
陸行深的眉頭皺了起來,為了以防萬一,另一手已經将手杖放到一邊,輕輕撫上仿生人腦後隐藏的開關。
“我還是第一次……吃到這麽……”
被他捧着腦後按鈕的仿生人乖順地向前湊去,一把抱住陸行深,整個臉埋在身前,悶悶的聲音透過衣衫,震顫着皮膚,通過骨頭與血肉傳入陸行深的耳內,
“這麽好吃的東西……太好了,差點咬掉臉頰肉……”
陸行深低頭看去,只能瞧見一個毛茸茸的,柔軟的腦殼。
原來沒有壞掉嗎?
停留在按鈕上的手指猶疑半晌,輕輕松開,掩人耳目地在後腦的發絲上揉了揉,另一手在後背上動作僵硬地輕拍。
本應是催促他沒事就站好的,仿生人似乎誤會了什麽,回應似的動了動耳朵,在他身上蹭了蹭。
一條很短的消息傳入智腦。
【陸行深,謝謝你。】
程序短暫失控的仿生人很快收起了感動的淚珠,松開陸行深,擡起頭綻開燦爛的笑容。
有點晃眼。
笑着的仿生人似乎有哪裏不太一樣了,那是陸行深看不懂的東西。
他忽然踮起腳,湊到了陸行深的耳邊說悄悄話,柔軟的羊耳朵被擠在兩人的臉頰間,蹭的有點癢。
仿生人用一只手擋在他們耳邊,小小聲、小小聲的說道,
“陸行深,你是這個世界上天下第一好的人。”
陸行深忍不住有些失笑,無奈似的擡起手,扶在額上,
“語病了。”
“謝謝你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我好喜歡這裏。”
夏歌繼續說着悄悄話,貼在陸行深的耳邊念念叨叨,“但是今天以後,就算是你要把我銷毀掉,我也不會怪你啦。”
說完,夏歌放下腳跟,站了回去,嘴角和眼睛都彎彎的,嘿嘿傻笑。
陸行深擡起手指,在他眼角擦了一下,人造的淚水染濕了單薄的手套。
在他眼前展現的,是他全部的心血,最先進技術的傑作,是他從前沒有觸碰過的領域,人工智能之中最隐秘的未知。
編號UR996,是脫離控制,擁有自我的仿生人。
這樣的仿生人會有的程序和思想,果然是他難以理解的。
“這麽好吃?”
陸行深定定凝視着他,目光有些專注,又帶着些不解的迷茫。
他的左手垂在身側,拿回手杖在頂端輕點幾下,發出訊息。
【這就是你這幾天想要的味覺?】
夏歌用力點點頭。
【當然!你成功做出來了,你超厲害!】
陸行深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表面看上去,兩人就像是在深情對視一般。
陸:【和之前的味覺不一樣?】
【完全不一樣,簡直差遠了!】
陸:【語義重複了。】
【我能重複一百遍!】
陸行深:“……”
并不是在鼓勵你。
就像是被晃得眼睛疼,他默默挪開視線,再次看向旁邊的一桌甜點。
夏歌還沉浸在巧克力的甜味裏,抿抿嘴巴,咽咽口水,而後跟着他一起看向旁邊,手掌輕輕搭在心口處。
【陸行深,仿生心髒也會心跳加速嗎?】
沉默良久後,陸行深回答:【我不知道。】
【我覺得,會的。】
夏歌自我肯定地回複。
【因為太幸福太激動了,它跳得好快。】
陸行深低頭,抓住了他放在心口的手。
然後向下挪了一段距離。
【你的心髒在這裏。】
夏歌:“……”
啊。
突然恢複了味覺,夏歌以為自己會大吃特吃一番的。
可是在嘗過那一塊巧克力後,他忽然有些不舍得囫囵吞棗了。
照着約定好的人設,夏歌又以投喂陸行深為借口,拿了一點水果,炸物,飲料。
給陸行深咬一口,自己吃掉剩下的,并且比最健康的飲食還要緩慢認真,一口咀嚼三十下才肯慢慢咽下去。
每一口,都要愣在原地,好像看到了銀河星空一般感動很久很久。
美味的食物,從未嘗過的酸甜苦辣鹹,讓夏歌的表情管理變得更加艱難起來。
因為突如其來的幸福,夏歌完全感覺不到外界如何,而陸行深也從未想過實驗會有這樣的效果,不由自主地也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仿生人的身上,看着他的樣子陷入一段段的沉思。
兩個人站在一起,營造出旁若無人,外界的任何都無法幹擾插足的氣場,一時間連看戲、八卦的人群都安靜了不少。
就連林玉音就在不遠處站了很久,都沒被他們注意。
直到一聲低低的驚呼,将陸行深從沉思中驚醒。
轉頭看去,傅薄妄正在和林玉音搭話。
似乎是被突然出現的上校吓了一跳,林玉音輕輕掩住嘴後退了一步,臉色都更加蒼白了些。
“你喜歡他?”
傅薄妄的搭話水準如傳聞中一樣糟糕,說話方式也比傳聞中更加直接。
周圍還有人看着聽着,突然被這樣問的林玉音非常沒面子,幾乎想立刻走開,礙于禮貌才沒有失态,只是微微蹙眉,答非所問道,
“上校也關心這種事?”
果然。
傅薄妄的不悅都寫在了臉上。
林玉音現在的模樣,和之前不太一樣,讓他覺得不太舒服。
不悅的同時,傅薄妄說的話也不那麽好聽了,“可惜,他現在已經有替代品了,與其在這裏看戲,不如跟我上樓轉轉。”
林玉音猛地擡頭看向他。
傅薄妄被他的愠怒取悅,嘴角微勾,“——作為你未婚夫的男伴。”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陸行深低聲說了什麽,他旁邊的仿生人耳朵一跳,立刻轉身朝着樓上跑去。
陸行深竟然沒有跟上去,而是轉過身,朝着林玉音的方向走來。
林玉音瞬間調整了神情,朝他露出溫和不失矜持的微笑,“陸哥。”
陸行深看了看林玉音,又看向旁邊的傅薄妄,沒什麽表情道,“一起來的?”
林玉音:“不……”
傅薄妄:“不然呢?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
林玉音:“……”
陸行深點頭,沒太大的反應,轉而看向林玉音,“我有點事,方便麽。”
林玉音焦躁了許久的心情,忽然就平順了許多,眉眼都跟着放軟了,裝作征求同意地看向傅薄妄,“上校不介意的吧?我一直把行深當親哥哥的,好久沒見面說話了。”
傅薄妄一陣牙酸,擺擺手直接走了,心煩地去找了一杯水喝,走着走着,不由地朝着樓上看了一眼,心中的違和感有些強。
林玉音跟着陸行深走到一處角落,手中拿着的高腳杯微微晃動,散發出清甜酒香。
“行深,好久不見。”
陸行深看着窗外的風景,轉過身時,語氣卻比方才更加冷硬,“林玉音,今天你不該來的。”
“我……”
林玉音一陣委屈,下意識地心慌起來,“我只是……”
“我帶仿生人出來給衆人看,是為了打消傅薄妄的疑心,讓他不要懷疑自己見到的不是你,你今天來了,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
陸行深不無責備地說道,目光落在林玉音的臉上,仿佛是看到了什麽瑕疵,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分不出輕重了。”
林玉音咬咬牙,忽然垂下了視線,低頭看向了一邊,
“對不起,我沒想這樣的,你放心,之後我不會再和傅薄妄走在一起,但是我……還不能走,主辦方聽說我要來,非常有誠意地求我幫忙演奏一首曲子,之後我離開就走。”
陸行深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都是為我好,陸哥,我好感動,你為了幫我付出的精力和辛苦,我都記在心裏,我想好了,等這件事過去,我就……”
“我是為了你的自由。不是為了用這些好處要挾你犧牲什麽,或者是給我任何回報。”
陸行深忽然打斷他,似乎嘆了口氣,放軟了語氣,“只要你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就好。”
林玉音也放松地笑了,嗯了一聲。
談完話的陸行深朝着樓上走去,被傅薄妄攔住。
“他人呢?”
“可能累了吧。”
陸行深繞過他,腳步都未停一下。
“陸行深。”
傅薄妄在他身後,再次叫住他,
“那個芯片,到底是不是你研發的。”
陸行深終于停住腳步,微微側過頭,語氣微微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