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準備
越詩是個很幹脆的人,既然決定了跟着女兒下鄉,便想在走之前趁着這幾天把能報的仇先報了。
“等會兒你二妗子回來了,我把她留下陪我說會兒話,你拿着鑰匙回家去幫媽媽取個東西,今天正好王靜雯去了她奶奶家,家裏沒人,東西放在媽媽房間大衣櫃最上面的小抽屜裏,這是小抽屜的鑰匙,你拿着”,說罷,越詩遞給女兒一把綁着紅繩的鑰匙。
“對了,還有,你打開床左邊的抽屜看看,把裏面放着的錢和票都拿出來,再把咱們娘倆的衣服和被褥收拾好,放到樓上張大娘家,她要是問你的話,你就把她叫到醫院來,就說媽媽有要緊的事找她”,越詩又吩咐女兒道。
越靈接過鑰匙點頭應好,她來的時候還碰上過張大娘,張大娘的小兒子張偉今年高中畢業,按說也該下鄉了,但張大娘平素最疼這個小兒子,舍不得讓他去農村,對于學校和街道的要求也是一拖再拖,最近她也頭疼着呢。
母女倆又說了會兒話,孫燕才吃飽喝足手裏拿着個油紙包進來。
“哎呦小妹,這城裏就是不一樣,樓底下國營飯店的豬肉白菜餃子可真好吃,就是價錢貴了些,不過話說回來,你嫁進城裏可算是享福了,不像我跟着你二哥,成日裏吃糠咽菜的”,孫燕剛進門嘴就說個不停,話裏話外羨慕越詩命好,暗示她發達了也不要忘了提攜自己娘家人,給她侄子找個城裏工作,讓她二哥二嫂也跟着享享福。
越詩笑着應和,打開孫燕帶回來的油紙包,裏面是四個素包子,包子個頭特別小,看着不像是那種單賣的大包子,反而像是飯館裏大師傅做的小籠包,不過這個數也不夠啊,小籠包一籠屜得有8個呢,現在這只有4個,還不夠一個人吃的。
越詩擡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孫燕,不緊不慢道:“二嫂,你這是在哪兒買的包子啊,不會是被人騙了吧,國營飯店的包子可不是這個頭啊。”
孫燕的臉色僵了一下,随即笑着掩飾道:“啊?是嗎?我就是在國營飯店買的啊?難不成他們看我是鄉下人欺生?一會兒我下去找他們去!哦,對了,小妹,你喝不喝水,開水房在哪兒?我去給你打壺開水來”,說着,沒等越詩母女倆反應,便提起病床底下的暖水壺準備往外走,但她提起水壺的一瞬間手往下墜了一下,因為水壺是滿的。
“妗子,你先歇會兒,別忙活了,水壺是滿的!”越靈提醒道。
“對啊嫂子,你別光顧着我,你嘴角好像還沾着油呢,罩衣前面還濺了幾滴油星子,你要不先去水房收拾一下”,越詩說罷把旁邊小桌子上的肥皂盒遞給孫燕。孫燕今天上身穿了一件土黃色的罩衫,下身搭着肥大的老土布褲子,這是她唯一兩件沒有打補丁的衣裳,穿着還算體面,但這會兒上衣前襟處濺了好幾塊大的油漬,看起來就有點埋汰了。
孫燕低頭一看,果然衣服前面被油濺得不成樣子,她頓時有些心疼,這件衣服她平時只有出門才會穿,可是愛惜得很。
“那我先去水房收拾收拾”,孫燕接過越詩遞給她的肥皂,稀罕地看了看,平時在家裏死老太太哪舍得買肥皂給大家用。
等孫燕出去,越詩把手上的幾個包子塞給女兒,說道:“你現在就回去收拾東西,看見熟人了避着些,最好不要讓人知道你回來了,東西收拾好放到樓上後跟你張大娘一塊兒過來,這幾個包子你拿着路上吃,媽媽櫃子裏還有些吃的。”
“媽,你留着先墊墊肚子,我一會兒下去随便吃點兒就行”,說着,越靈把油紙包重新推拒到越詩手邊,不等她反應過來便拿上鑰匙出去了。
越靈走出醫院大樓前看了一眼一樓挂着的時鐘,現在是三點五十,工人一般要到下午六點才下班,這會兒回去一路上應該碰不上什麽熟人,她來的時候也就碰上了張大娘一個認識的人。
如今見到了媽媽,她心裏總算踏實了,剛剛坐公交往醫院趕的時候,她心裏亂糟糟的,什麽也顧不上,這會兒站在公交車站等車之餘,倒是有了些閑心看看這六十年代末的城市景象。
入目所見基本都是三四層高的樓房,偶爾有幾座低矮的平房錯落其中,房屋外牆基本沒有任何裝飾,色澤沉悶的灰紅磚瓦在太陽底下更顯老舊,孫燕剛去的國營飯店就是一座古舊的二層小樓,小樓外牆還被街道辦刷上了醒目的幾個大字标語:“農村天地廣闊,青年大有可為”,一看就是鼓勵學生下鄉的。
越靈再看了看旁邊的建築,基本上隔一二百米就有一處标語,公交車站對面的院牆上也被刷着兩行标語:“以糧為綱,全面發展 ;發展經濟,保障供給 ”,再後面一點的郵電局牆上紅色的大字也很醒目:“全世界勞動人民大團結萬歲”,這些标語看着的确很有這個時代的特色。
城市的道路看着也寬敞平整,因為是上工時間,路上往來的行人并不多,公交車上更是空蕩蕩的沒幾個人,越靈上了迎面駛來的7路公交車,4分錢買了票找了個空位坐下,半小時就到蘇北大學那一站了。
她下車低着頭步履匆匆地往家裏走,直到進了自家房門才松了口氣,好在這一路上沒碰見什麽熟人。
不說人品如何,王建業确實是個會鑽營的人,他當時資歷不夠,但三天兩頭往校領導那裏獻殷勤送東西,後來換房的時候學校給王家換了個120平的大三室,要知道,城裏住房緊張,一般家庭十幾口人祖孫幾代才能擠在一間五六十平米的房子裏,而王家滿打滿算才五口人,就住了這麽大一套房子。
家裏三間屋子,越詩和王建業住南面朝陽的那間主卧,王兆衍單住一間,越靈和王靜雯雖然兩人彼此相看兩厭,但還是不得不住在一起。
家裏果然一個人都沒有,越靈進門直奔主卧,找到媽媽說的那個小抽屜裏的盒子,她把那個鐵皮盒子拿到手上一掂量,還怪沉的,不知道裏面裝了什麽,不過她也沒顧上看,便又走到床邊打開床左邊的抽屜,裏面淩亂地放滿了各種票證和零散的紙幣,還有好幾張10塊的,越靈将裏面的錢和票證一掃而空,全部放進自己口袋裏,可惜她的房間金手指只能把裏面的東西往外拿,不能把外面的東西放到裏面去,不然就更方便了。
把最緊要的東西拿出來後,越靈将衣櫃裏自己媽媽的衣服全部收拾起來,用一個大包袱皮裹起來,然後又到隔壁房間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連着被褥卷在一起,也用一個大包袱皮裹起來,又在廚房收拾了兩套碗筷,将她們母女倆能用的東西都歸置在一起,然後上樓喊了張大娘下來幫她搬東西。
張翠喜婆婆前些時候摔斷了腿,她這兩天在家伺候老人,越靈敲門的時候她還一陣嘀咕,這時候誰會找她?
“越靈?怎麽是你?你不是去醫院了嗎?這麽快就回來了,你媽怎麽樣了?”張翠喜開了門見越靈站在屋外,忙讓她進屋坐會兒。
越靈這小姑娘長得太水靈了,她活了這麽些年,還沒見過比樓下這對母女長得更标志的人,她其實是中意越靈給她當小兒媳婦的,所以一直以來對越詩和越靈母女倆都不錯。
“大娘,我就不坐了,我有點事兒找您,您能出來一下嗎?”
張翠喜聽着這話忙出了門,往越靈身邊走兩步,聽着越靈在她耳邊一陣嘀咕後,她驚疑地擡頭問道:“你媽真是這樣說的?讓你把東西先放我家,再讓我跟着你去一趟醫院,到底是什麽事啊?”
“這我也不太清楚,我媽說等您到了醫院她親自跟您說”,越靈回答道。
張翠喜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按照越詩說的做,她跟越詩樓上樓下地相處了這麽多年,越詩不是那種會胡來的性子,指不定真有什麽急事找她呢。
于是她跟越靈上下好幾趟把越靈收拾的那些東西都搬到她家,走前跟婆婆說了一聲,便急匆匆往醫院趕。
兩人到醫院的時候,越詩正在床上躺着閉目養神,孫燕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病房裏只有越詩一個人。
越詩聽見動靜睜開眼,就見張翠喜幾步走到病床前,小心地碰了碰她的手腕,嘴裏不住地問着這是怎麽了,怎麽遭了這麽大的罪。
越詩笑着應道:“沒什麽大事,嫂子,咱先不說這個,我今天叫你來是有件事想跟你說。”
越詩剛想開口,就見孫燕不知道從哪兒摸了一把棗,邊吃邊走進病房。越詩只能停下話頭,簡單給兩人介紹了下,寒暄了幾句,便讓越靈帶着孫燕去醫院後面的招待所看看。
“靈靈,你把介紹信帶上,在醫院後面的招待所給你妗子定個房間”。
越靈知道媽媽和張大娘有話要說,便挽着孫燕的胳膊拖着她走出去,兩人一出房門,越詩就直截了當地對張翠喜道:“嫂子,你家張偉今年不是也該下鄉了嗎?我想着把我的工作賣給你,讓他到塑膠廠接我的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