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楊越之帶人悄悄将人送回崔府, 又下令徹查此事, 忙完這一切回到府中已是淩晨。
可他這晚卻是怎麽都睡不好。
先是做夢夢到了他祖母, 前一刻她還摟着他, 在太陽底下講故事。下一刻便口吐鮮血,渾身血肉開始迅速枯萎,無論他怎麽哭喊都不能制止。最後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卻還在與之前一般對着他慈祥地笑。
等到他從這個夢裏脫離出來,卻又進了另一個夢。
夢裏吹吹打打,滿目紅色,他正一臉歡欣地拉着紅布頭的一端, 在人群的祝福聲中拜堂。轉眼到了洞房裏,他忐忑的揭開了那紅蓋頭,卻見到珠珠正一臉幸福地朝他笑。看到這一幕,他的心好似被棉花塞得滿滿, 覺得自己好似就在夢裏。
可待他伸手想輕撫她的笑顏時, 卻只聽“撲哧”一聲,只覺有溫熱液體灑滿了他正在笑的臉,一片紅色中,珠珠在他面前慢慢地一分為二,只有一半跌到了他懷裏。
過了許久, 他才在黑暗中緩緩睜開了眼睛。他下意識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好似那血的溫度還留在自己的臉上, 卻是摸到一手的汗水。
他坐起身來, 在床上發了許久的呆。等回過神來, 卻是下了床穿上了衣衫出了門。
他在寒夜中策馬而行,冰冷刺骨的風也吹不涼他臉上的熱度,他越騎越快,卻覺得眼前的路好似沒有盡頭。
終于到了崔府,他熟門熟路翻了進去,悄悄來到崔瑾珠窗前,房內已無燭火,主人應是已經熟睡。他悄聲打開窗戶翻身而入。
走到崔瑾珠床前,他借着窗縫間微弱的月光看着床上的崔瑾珠。她睡得好似也不太安穩,在夢裏依舊皺着眉頭,被子已被她掀開了一角露出半個肩膀和手臂。
楊越之無聲坐到她床畔,輕手輕腳地替她蓋好了被子,又忍不住伸手摸進了被窩,小心握住了她的手。
直到此刻,他才能感覺到些許踏實。
他輕輕捏了捏她的手,發現她手心溫熱,手指細長,某幾個指節還有層薄薄的繭子。他輕柔地摩挲着其中一個繭子,聽着寂靜夜晚裏她清晰的呼吸聲,眼裏是她熟睡的容顏,他的心也跟着她的呼吸慢慢平靜下來。好似她手心的溫度,也漸漸溫暖了他的心。
他望着她的目光柔情似水,臉上的溫柔神情大概連他自己都想象不到,心中只希望這一刻能持續得久一些,久到等她醒來,便一切事情都已了結了,那該有多好。
第二日崔瑾珠是被小趙氏喊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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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快起來,今日可是要去上學的。”小趙氏邊說着,邊喊人将暖爐放到崔瑾珠近前。
香茹香芙兩人服侍着崔瑾珠穿衣洗漱,小趙氏替她簡單梳了頭就崔她出門,“早膳去路上随便買些吃的就行,趕緊的,別遲到了。”
崔瑾珠有些莫名地被小趙氏急急趕出了門,才出二門便見到了與她一般神情複雜的崔瑾璮。兩姐妹上了同一輛馬車,崔瑾珠張了張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昨晚後來的事情她們小輩沒參與,她卻是知道崔瑾璧已是被送回家了。
後來見小趙氏臉色不好,她心中多多少少有了些猜測,但是人能回來已是萬幸,她也不便再多問了。
最終卻是崔瑾璮先開了口,她輕聲囑咐崔瑾珠道:“你去了學裏,便說瑾璧和瑾珊去了二嬸嬸娘家做客,還未回來吧。”
崔瑾珠聞言點了點頭,之後到了學裏才從映兒口中得知了事情前後。
原來陳氏一大早便去老太太房裏鬧,說要讓所有崔家的女兒這段時間都留在家裏。崔瑾璧遇上這事,自是許久出不了門。可是單單她不去學裏,這不是明擺着告訴別人昨晚出事的便是她嗎?
即便當時楊越之大張旗鼓說是找的是他的姬妾,可是那日街上依舊有那許多人聽到了那句“小姐被人抓走了”。
幸而當時并未有人說出一個“崔”字來。
昨日為了找人鬧得滿城風雨,今日想遮掩卻是難上加難。現在京中大大小小的人家,幾乎都知道昨晚有人家的女兒被歹人擄走了。
陳氏心裏只有女兒,能想出的便是拉所有人下水,總歸比崔瑾璧孤零零一個人留在家裏來得好些。
可是都是為人母的,季氏和小趙氏又哪裏能讓女兒替他人擔上這污名的?便是一丁點的嫌疑也不能沾上!
這才一得到消息便匆忙将女兒們打發了出來。
而當時那群歹人擄走的其實不止崔瑾璧一人,總共還有三四個姑娘。她們黑燈瞎火分不清彼此,城裏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姑娘遭了毒手,只知道楊世子大張旗鼓在找人,便都以為只有那一個。
于是第二日單單學裏便有七八個人沒來,京裏更是有大大小小十幾戶人家閉門謝客,只是閉門謝客的人家,又有好幾個姑娘是來了學裏的。
崔瑾珠猜測大約是親戚間的互相幫忙遮掩,其實閉門的人家也不一定就知道到底是哪家親戚出了事。
晚上通了有無,答應時也不一定是打算照做的。早上見有幾戶人家都閉了門,才覺得這麽多戶人家都照做了,那被懷疑的風險大大降低,何不便做了這個人情?
如此一來才能有今日這樣的狀況。現在便是讓人想破頭,也想不出到底是哪家的女兒出了事。
這件事風風雨雨鬧了許久,官老爺們紛紛上奏要求徹查。皇帝也是震怒,天子腳下發生了如此惡事,針對的還是官家子女,這根本就是在跟官府做對。
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這段時間忙得焦頭爛額,街上來來往往的官兵、衙役比平日裏多上許多,過了半個多月終是拿到了幾個歹人交差,才算是把這事給辦完了。
順天府府尹拿着歹人審出事來時還吓了一跳,這才知道原來出事的不止一人。趕緊悄悄把奏折遞給了皇帝,也不敢聲張。這他要是敢說出去,那便是破家的仇啊!
歹人招供的是他們老大帶着他們說是幹一票大的就走,說官家小姐值錢,賣幾個便能金盆洗手。他們也是亡命之徒,以前幹的也都是無本的買賣,可終是不能發大財。一聽這話也覺得有理,便跟着幹了。
可沒想到先是遇到了個硬茬子,損了好幾個人手,還帶回幾個傷患。後來逮着幾個官家小姐,有人實在忍不住,又偷偷嘗了鮮,剩下的人便也沒忍住。一來二去,便耽誤了出城的時機,才被人找着了他們暫留的窩點。
那時來人一心救人,兵荒馬亂地,很是讓他們逃了幾個,他們老大便是其中之一。後來躲了半個月多最終還是被人給逮了回來。
皇帝震怒,将那些人都判了個即刻問斬。
之後楊越之來找崔瑾珠,才告訴她那夥人的老大根本沒被順天府逮着,卻是落到了他手裏。他對那日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懷,始終懷疑這事有蹊跷。
可是那領頭人嘴巴非常硬,卻是根本撬不開,只說是為了幹一票大的,其他的一點沒透露。
崔瑾珠心中對此事隐隐有些猶疑,但是沒有任何證據,她也不好下定論,只是囑咐了楊越之讓人看緊了崔府各處進出的大小門,看看是否有可疑人進出。
只是事情早已過去,要是主謀者謹慎,便也不可能再有行動。
之後楊越之又設法将崔瑾玞身邊的大丫頭拿來問了個究竟,卻也沒問出一點不對來。只能無奈再将她賣了了事。
崔瑾珠想想仍舊不放心再把崔瑾玞留在小趙氏身邊,最終還是決定不管是不是她做的,只能由她自己先做了惡人,找了個由頭将她送到了莊子裏暫住。之後再細細追查。
她還想讓小趙氏趕緊找門婚事把崔瑾玞嫁了了事。可是崔豐玻是個好父親,是廣泛意義上的好父親,他把崔瑾玞也是放在心上疼的。見她對婚事不滿意,他也不願意逼迫她。崔瑾珠也不想因為這事讓小趙氏與崔豐玻起沖突,便只能作罷。
直到二月裏,崔瑾璧才出得門來,卻是臉色蒼白,對着人卻一語不發。一家姐妹在她面前噤若寒蟬,誰也不敢多說什麽,甚至連眼神都不敢多放在她身上一刻,以免她心裏難受。
崔瑾珠看在眼裏,卻覺得她這般實在不适合去女學。前後變化如此之大,難免讓人浮想聯翩。
沒想到老太太在這方面卻是做得很是周到,竟讓人悄悄放出話去,說是崔瑾璧之前去陳氏娘家卻是去相看的,原本兩家早已是互通了有無,定了今年五月定親,誰知她舅舅家卻并未看上她,親事就此作罷了!
這種消息是京中人的最愛,一下子便傳開了。
雖說這消息傳出也是有損崔瑾璧名聲的,可是一來相較真相而言,這件事對名聲損害小了許多,二來還間接又把那段時日去陳氏娘家的事給再敲了個錘子,第三,還把崔瑾璧性子大變的事圓了過去。真正是一舉三得。
如此又平安無事過了幾日。這日崔瑾珠在調香課上犯了腰疾,實在坐不住了,便向先生告了假。
這腰上的病,久坐不得,久站不行。坐得久了就得站起來走走,走多了又要躺下,實在是麻煩。
出得門來,她也不知該去哪兒,眼看着也快到了散學的時間,便索性去馬場找崔瑾璧與崔瑾珊姐妹。
自從去年開始,三姐姐崔瑾珊在學裏有空便過來找她,散學基本都與她和崔瑾璮一起回。這次出了崔瑾璧的事,四姐妹更是同進同出。
誰知到了馬場,只見到崔瑾璧,卻不見崔瑾珊人影。
崔瑾璧見她過來,卻罕見地朝她笑了起來,随後便過來,對她道:“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
說着便頭也不回地去了馬場邊上的一個小林子。
兩人來到一個石碑後,崔瑾珠有些狐疑地朝崔瑾璧示意的方向看去,卻見到了崔瑾珊和——小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