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這答案實在出乎崔瑾珠意料, 她從小趙氏懷裏出來,擡頭看了她許久才确定她确實不是在開玩笑。

小趙氏看着女兒臉上的神色, 便知她家珠珠應是猜到了他們和沈家之間的約定。

小趙氏擡頭摸了摸女兒的頭, 有些感嘆地道:“珠珠啊, 沈家終還是來人了啊!我的珠珠就要有個好歸宿了。”說着,眼淚便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這段日子實在是太難了!她的珠珠自從出了事到現在, 不管她如何在外面與人提起自家女兒, 便沒有一家人來搭過話。她回家也不敢與人說,只與丈夫在被窩裏說幾句, 每每都要狠狠哭一場。

她都做好了要養她一輩子的打算了, 沒想到, 沈家終于上門來了。

想到沈家那小公子對珠珠的情義, 不管以後珠珠是不是能生育,她大概都能稍微放心些将女兒交給他了。

而崔瑾珠聽到這個消息,卻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只是下意識地替小趙氏擦了眼淚,又柔聲安撫了她許久。直到小趙氏又興高采烈出了門,她才終于有時間靜下心來好好地思考這件事。

她抱着四郎靠坐在榻上,手上無意識地撫摸着四郎柔順的背毛,腦中卻是思緒萬千, 紛亂繁雜。

這日, 她直坐到二姐姐崔瑾璮進門, 也沒把自己的思緒理清楚。

“這麽晚了, 怎麽連燈都不點?”崔瑾璮進得門來, 卻見六妹妹一個人傻傻地坐在昏暗日光下。

崔瑾珠這才反應過來, 起身吩咐香茹點燈奉茶,又轉頭對崔瑾璮道:“二姐姐怎麽過來了,可是有事?”

“我聽說你要行及笄禮,便過來與你說說那日都要做些什麽,也好讓你有個準備。”崔瑾璮一直是個好姐姐,總能為妹妹們體貼周到地打算良多。

崔瑾珠聞言便拉着崔瑾璮在榻上坐下,聽她絮絮說了許多。

崔瑾璮說完卻見崔瑾珠神不守舍,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便有些擔心地問道:“可是發生了什麽?你可是遇上難事了?”

崔瑾珠擡頭看向崔瑾璮,眼神有些茫然地沉默了許久,最終才開口對她低聲說道:“沈家好似來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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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瑾璮聽罷也花了些功夫,才想明白她現在的心情。當初她為了救平都侯世子爺弄得現在這般壞了身子,最終卻沒等來對方的承諾。反而沈小公子從頭到尾不離不棄,最終還能說服家人來崔家提親,真可謂是情深義重了。

崔瑾璮想到自己當初那段時日的感受,心中也不禁嘆了口氣,而後卻是握着她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六妹妹,這世上的事啊,永遠不可能事事如人意。女人能有個安穩落腳的地方,便已是不易了。”

“嫁人過日子,能順心便足矣,哪兒能人人嫁得如意郎君呢?沈小公子雖說不是最好的那個,但是他對你癡心一片,事事為你着想。你以後嫁過去,日子是不會差的。即便他家裏人不滿意你,以他的心性,定也能一心護着你。如此,你便比大多數人都要幸運了。”

崔瑾珠聞言也是感慨良多。她上一輩子嫁了老侯爺,便是如此。雖是被老侯爺強搶過的門,年紀又差了許多,她雖不願,日子過得卻也實在說不得壞。老侯爺在身前身後為她安排良多,她才能在侯府過得順心,又在老侯爺逝世後從壯年庶子的手中奪得侯府的主掌權。

可是她與沈俾文,卻又是兩回事。要是在之前,若是他真那般想娶,嫁了他也無妨。可是如今她的身子已成這樣,如何還能去害了人家?

崔瑾璮見她眉頭緊蹙,似還未想開,想了想,便又問道:“你是不是還在擔心你的身子?”

崔瑾珠聞言便擡起頭來,看着崔瑾璮許久,才有些無耐道:“唐大夫說雖是還有可能懷上,但是生産不易,恐要一屍兩命。”

崔瑾璮沒想到問題這般嚴重,沉默許久她才開口道:“六妹妹,那你便不能懷。孩子這事是看命的,既然老天爺不讓你生,你便不要冒着生命危險去生。這世上多的是辦法能得個孩子,何必拿自己的命去拼?”

接着,她又說道:“你便是為沈小公子擡個偏房買個妾,也是可以的。要是你們兩人好,便将那生了兒子的妾室添了嫁妝嫁出去,也就不礙着你們什麽事了。”

“你只要教養好了沈小公子的兒子,那便也是你的兒子,也是替沈家延續了血脈的。你也就沒有對不住他了。”崔瑾璮以己度人,大約也想到了崔瑾珠的顧慮,“你與他安安生生過日子,他哪裏會有不歡喜的?難道還是讓他娶個他不喜歡的,生一大堆孩子來得讓他高興嗎?”

說着,崔瑾璮便又笑了起來,意有所指地道:“而且我恐怕,他是根本不會去娶別人的。”不然哪裏還會鬧出之前納妾風波來。

崔瑾珠被她帶着也想到了之前的事,臉上也不禁帶出了點笑意。

兩人之後又絮絮說了許多,直到小趙氏再次進門,崔瑾璮才告辭離開。

崔瑾珠不意小趙氏這般晚了還來找她,起身将她迎到塌邊做下。

而小趙氏卻是捧着一起紫檀漆匣,面色遲疑地将東西遞給了她。

崔瑾珠坐在她對面,有些疑惑地看了眼她的神色,接過匣子打開,卻見是一頂精致的東珠鑲嵌珊瑚紅寶的金絲冠。那一顆顆碩大而圓潤剔透的東珠,鑲嵌在鮮紅的珊瑚裏,又與赤紅寶石交相輝映,真正是光彩奪目,也真正是價值不菲。

可這并不是小趙氏之前拿與她看過的為她準備的及笄首飾,而且這樣的首飾,也不是他們崔家能用得起的。

“這是哪兒來的?”崔瑾珠将匣子放下,擡頭問向小趙氏。

小趙氏見她面色如常,才有些放心地說道:“是平都侯府送來的,說是給你及笄禮上用的。”

這其實實在是沒有這樣的道理的。笄者及笄的三樣首飾,原本就該是父母準備的。即便是有外人來送,那也該是未來的夫家。而他們和沈家的親事也才剛剛口頭定下,并未走禮,沈家都不方便送簪釵過來,更何況是完全不相幹的平都侯府了。

即便他們再感激珠珠對楊世子的救命之恩,也不該送這樣的禮來。

崔瑾珠即便自己沒生養過女兒,這樣的道理還是懂的。她聞言皺起了眉頭,又問道:“他們還說什麽沒有?”

“就只這樣一句話,其他不曾說過。”小趙氏邊将匣子蓋上,邊回道。

“咱們及笄禮的請帖給他們送過嗎?”崔瑾珠将四郎放開,轉臉問道。

“不曾。”小趙氏搖搖頭道,“本來也沒打算大辦,再說他們家也沒有與我們走得近的女眷。沈家倒是送去了。”

崔瑾珠聞言沉思片刻後對小趙氏說道:“那東西便留在我這兒,您就當沒收到過這東西。到時候我會處理的。”

小趙氏仔細觀察了下女兒的神色,見她臉上既沒有對珍寶的喜愛,也沒有露出驚喜歡欣之色,心中便也跟着安定下來。

她只是怕自己女兒的婚事再生波折。這楊家送來這樣的東西,擺明着是對女兒有意。可這天上掉餡餅的事,掉了一個接住吃了便是。要是一下子掉下來兩個,那接哪個好?最後指不定一個都接不到!

而且相較于楊世子,她也更滿意沈小公子。雖說楊世子家世背景更好,家中也簡單,沒有父母長輩,只有一對叔叔嬸嬸。而沈小公子家裏可就複雜了,人口繁多關系複雜,書香世族還規矩多。

可是這嫁人最重要的還是看人啊!她這雙眼睛用了三十幾年了,還能瞧不出哪個人适合過日子嗎?

平都侯世子爺啊,眼睛裏的東西太多了!

崔瑾珠當晚洗了澡之後便沒睡,一直側躺在貴妃椅上等楊越之。果不其然,華燈初上之時,楊越之便帶着一臉笑意來找她了。

待他進來,崔瑾珠才似從深思中驚醒,便已見到楊越之正站在她面前笑得滿面春風。

崔瑾珠卻依舊面色如常,只起身走到塌前,将桌上的盒子打開,轉身對他道:“這是你讓人送來的?”

楊越之定睛一看,随後便笑道:“我特意讓人去東海挑的珠子,宮裏都不一定有這樣好的成色。怎麽樣,還喜歡嗎?”

說着,他将釵冠取出,放到了崔瑾珠頭上比了比,滿意地點點頭,才收回手又笑意盈盈道:“我親自畫的圖樣,又叫人送去江南找的首飾師傅做的。要說手藝這東西,還是江南的更細致,也更配你。”

崔瑾珠目光灼灼看着他,既不動,也不說話。直到他将東西又放回匣子,她才開口問道:“你為何要送我這樣的東西?”

楊越之将匣子合攏,轉頭目光深邃地看了她許久,才緩緩說道:“也只有這樣的東西,才配得上你。”

崔瑾珠與他對視良久,才微擰着眉坐到了榻邊,淡淡道:“你拿回去吧,我用不了這樣的東西。”

楊越之聞言便皺起了眉頭,随後卻又笑了起來,他走到崔瑾珠身邊半跪下,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近距離看着她的臉,好似還能在她的眼裏看到自己的身影。他此刻心中無比滿足,他努力了這麽久,終于能對她說出這句話了。

“珠珠,你怎麽會用不了呢?我不僅要給你這些東西,我以後還要給你更多的更好的。”頓了頓,他将崔瑾珠的手貼向自己的唇,柔聲說道,“珠珠,你嫁給我吧!”

可是崔瑾珠聞言卻下意識打了個寒顫,狠狠甩開了他的手,随後站起來便走到了一邊。她顫抖着雙手站在那裏,此時此刻,只想離他越遠越好。

她擡手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卻感覺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直到走至床前,她才慢慢冷靜下來,有些茫然地轉頭看向楊越之,卻見他正立于一旁皺眉看着她。

崔瑾珠張了張口,想問他為什麽要娶她,可又覺得這問題太蠢。實在太蠢了。她怎麽會遲鈍到今日才發現呢?

“那褚三小姐呢?”崔瑾珠不死心地垂死掙紮道。

楊越之聞言抿了抿嘴,才有些挫敗地說道:“我根本不曾喜歡過她,我從始至終只喜歡過你一個。”

說着,他便想上前來。

“你別過來!”崔瑾珠厲聲把他喝住了。

楊越之見她如此,眉頭皺得更緊了,語氣卻依舊軟和道:“珠珠,你別這樣。我知道我之前不該騙你,可是我那時根本沒把握能娶你,怕說了反而惹你傷心。”

崔瑾珠卻根本聽不到他的話,只好似還未從剛剛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她再次無意識地看向楊越之,表情卻有些茫然無措,最終還是把那句話問了出來:“那你又為何要娶我?”

語氣卻虛弱無比,好似這話問的并不是楊越之,而是她自己。

楊越之見她如此,卻是定定注視着她,良久,他才有些不确定地問道:“珠珠,你不高興嗎?”

“你不想嫁給我嗎?”

崔瑾珠擡眼與他對視,看到的卻是他再不複之前滿臉喜色的神情,他眼中好似有什麽東西晶瑩剔透,卻又脆弱無比。

崔瑾珠的心好似被他的神情紮了一下,忽地便疼了起來。她在袖中緊緊攥住了自己的手,沉默良久,最終卻是緩緩吐出一口氣,抿着唇語氣堅定地對他道:“我不願意。我不想嫁給你。”

楊越之驀地一怔,好似有些不敢相信。

他往前走了幾步,看到崔瑾珠有些害怕地往後退,便又停了下來。随後他眼裏便好似有珠光在隐隐閃爍,他深吸一口氣,目光灼灼看着崔瑾珠,口中卻低聲問道:“為什麽?”

崔瑾珠往後退了一步,靠在了書架上,她伸手緊緊捏着書架邊緣,擡頭看着楊越之強忍着心碎的神色,她努力張了張嘴,良久才有些艱難地開口道:“沈家來提親了,我要嫁給沈俾文。”

楊越之聞言,沉默許久,忽然輕笑了聲,他臉上帶笑,眼中卻毫無笑意,只沉聲問道:“你要嫁給他?你想嫁給他嗎?”

“是的。”崔瑾珠垂眸道,既已說出口,接下來便容易得多,“我想嫁給他。我要嫁給他為他生兒育女,與他白頭偕老。”

“啪!”

崔瑾珠被吓得抖了下,緩緩擡頭才發現是楊越之将那釵冠匣子狠狠摔倒了地上。

楊越之怒極反笑,重複了她的話道:“生兒育女?白頭偕老?”

他說着,便笑了起來,臉上笑容卻說不出的可怕,“你還想與他白頭偕老?”

他最後定定看了她許久,卻是勾了勾唇道:“那也要看他有沒有這命了。”

說完,他轉身便走。

崔瑾珠看着他的背影發了會兒呆,腦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忽然她一個激靈醒過神來,起身便沖出門去,邊跑邊朝他厲聲大喝道:“楊越之!你給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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