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進京 “再看,就下去

長安城郊外有一座梅園。

冬天的最後一場雪下得很大,厚厚一層積疊着,某一個樹枝的末梢,一朵梅花被雪壓低了頭。有飛鳥振翅離開,枝頭輕輕蕩了蕩,雪塊上出現了一絲裂痕,一小塊積雪沿着花瓣向下的弧度緩緩下滑,最終離開了枝頭,帶走一縷梅香。

通向城門的小路上堆滿了積雪,交錯着幾條貓爪印,再無其他足跡。此時,不遠處一輛馬車慢慢走近,車後留下兩道車轍,印在雪地裏,整齊而幹淨。

那馬車的紅色轎簾抖動着,露出一絲縫隙,有風絲從縫隙中鑽進車內,引出了車內人幾聲咳嗽。

短促的幾聲後,天地又恢複一片寂靜。

隐匿之處有人點了點頭,霎時間,寂靜便被打破了。

“刷——!”

無數道拔劍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天地一片白,不知從何處冒出許多黑衣人,很快沖到馬車旁邊圍成一個圈,将馬車困在中間。馬車已經停下了,車夫不知所蹤,車上的人也未露面。只剩下車簾依舊在飄動。

寂靜中是濃烈的肅殺之氣。

為首的黑衣人上前一步,用刀尖在馬車側面點了兩下,以示威脅。

“天寒地凍,諸位在此等候多時了。”

馬車內傳出一道俏麗女聲,聽上去年紀不大,帶着些少女的稚嫩嗓音。

黑衣人互相對視一眼,均是一驚。信中分明讓他們在此刺殺将軍世子,為何如今轎內傳出來的是女聲。為首的那人略一沉吟,很快做出了抉擇。轎內人尚未現身,身份不明,寧可錯殺,不可輕易放過。于是他又點了兩下馬車側壁,低聲吼道:“出來!”

馬車中沉默片刻,那少女冷哼一聲,似是有些可惜與不屑。為首的人謹慎地退了兩步,不一會兒,只聽見馬車內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響,繼而轎簾被一只嬌小的玉手撩開,露出了裏面人的面目。

少女身穿一襲紅裙,個子要比一般女子高一些,梳着簡單的發髻,上面只有一根粗粗的白玉雕花簪,雕的是海棠花。她長得十分好看,面頰圓潤,眉毛纖細,唇上點着淡淡的胭脂,最精巧的要數那一雙桃花眼,半睜着将漆黑的瞳眸遮住一小半,擋住了眼中的光。偏偏她左眼眼下生了一顆殷紅色的痣,襯得眉目流轉之間格外多情,攝人心魄。

她跳下馬車,背着手看着一圈黑衣人,也不慌張,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驟然見到她的臉,為首的黑衣人呼吸一滞,很快回過神。他示意另一個人上前檢查了馬車,車中并無其他人。

他有些猶豫。信上的時間地點分明說的是午時城外桃花林,可眼前的少女并不是他們的目标。但看她波瀾不驚的樣子,直覺告訴他眼前的少女并非善類,既然已經暴露了蹤跡,只好殺了眼前的人,以免後患無窮。于是他狠了狠心,比了個奇怪的手勢。

其餘的黑衣人看見,舉着刀朝着少女逼近,包圍的圓圈越縮越小,眼看刀尖便要碰到她,少女腳尖一點,忽地騰空而起,一腳踢在其中一個黑衣人的胸口。她看上去嬌弱,力氣卻很大,一腳便将人踢出幾米遠,為首的黑衣人迅速反應,舉刀向前,砍在她的手臂上,确沒見血。

他只感覺到刀下受阻,似乎砍到了極其堅硬之物,突然,少女的袖中又機關扣動的聲音傳來,他驚覺不妙,正欲後退,可為時已晚。只見少女輕蔑一笑,将袖口對準了他的額頭,袖中漆黑一片,驟然竄出一道銀光,他只覺得額頭微痛,繼而便後仰倒地,死不瞑目。

在他的額頭正中,有一個紮進去的箭頭,只剩下一寸長的箭尾留在外面。

餘人見了大驚,認出這袖箭乃是冥王谷特制武器。

冥王谷乃當今江湖之中第一大門派,武功陰狠,手法殘忍,一旦出手,必定見血而歸。江湖中其餘各家聯合亦不是冥王谷的對手,故而只能俯首歸附。眼前的少女使出這武器,難道是冥王谷的人?捉摸不透她究竟是何身份,其餘人也不敢再上前。

就在這時,不知從何處又冒出一夥黑衣人,直奔馬車而來,目标卻不是那少女,反而将其餘的黑衣人圍作一團,有人身先士卒地沖入人群,緊接着兩夥人扭打作一團,根本分不清誰是敵誰是友。

少女坐回馬車邊上,從懷中摸出一包蜜餞果子,一邊吃一邊看着面前的打鬥,時不時還指點兩句:

“掃他的腿!”

“打他後腦,那兒是死穴。”

……

約莫過了半炷香的時間,少女吃完了蜜餞,拍拍手百無聊賴地仰頭看了看天。今日沒有雲層,太陽挂在天空中央,陽光直直的灑下來,有些燙人。少女擡袖擋住眼睛,埋怨了一句:“打了這麽久都沒打完,時辰都快到了。”她嘆息一聲,“看來還是得我來。”

話音未落,只見她眼神一淩,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匕首,身形飛快地滑步進入人群,右手拿刀,左手背在身後,看似動作不大,實則刀刀致命。

待到她從人群中脫身而出之時,最後一個黑衣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脖子上有一道淺淺的血痕,腦袋向前一頓,就這麽跪着咽了氣。

少女撿起一把雪擦了擦刀刃上的血,收回鞘中,似是有些抱歉地回身,對着滿地的屍體道:“我也沒辦法,既然分不清誰是誰,那就只好全殺了。”

不遠處傳來了馬蹄的噠噠聲,少女輕笑一聲:“終于來了。”

她用刀尖在臉頰和胳膊上劃了兩下,看着血液滲出衣服布料,少女斂起嚴重的殺氣,轉而皺了皺鼻子,立刻眼眶微紅,有兩行淚水落下。

地上橫着幾十個人的屍體,溫熱的血液在地上彙聚成一股,伴着融化的雪水不斷地蜿蜒,馬車行到近處,那馬嗅到血腥氣,不肯再向前。駕車人拉緊了缰繩,探頭瞧了一眼不遠處的情景,壓低聲音對身後的轎中人道:“世子,看來您猜得不錯,長安城內果然有人要殺您,但是刺客不知道被誰解決掉了。”

轎內人輕輕哦了一聲,語調上揚,旋即拉開轎簾下了車,他在那早已綿延到馬下穿車而去的血跡前駐足半晌,腳尖輕點,幾步便到了圓圈中央的馬車旁,月白色的裙擺沒有沾染到一點血跡。

刺客的屍體圍繞着這輛馬車形成一個圈,看樣子,是把這輛車裏的人錯當成自己了。

裴雁君掃了一眼,很快找到一點異樣,他走到那個為首的黑衣人屍體前,俯下身子看見他額頭上的箭頭,伸手微微用力拔了出來,箭頭離開皮肉的時候帶出了幾滴血,濺到了他的靴子。只聽他遺憾的“啧”一聲,将箭頭插進雪中擦了七八成幹淨。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嗚咽,他站起身背着手,尋找着聲音的來源,右手握緊了腰間的短劍,向馬車不斷靠近,掀起轎簾,還沒來得及看清其中人的面孔,便又聽見一聲短促的尖叫:

“啊——別殺我……“

他被這尖銳的聲音刺激到,皺眉側了側頭,片刻後才又望向轎子裏,角落之中躲着一個女子,年紀不大,像是受了驚,不住地瑟縮着,手中拿着一根簪子,驚慌又防備地看着他,二人對視片刻,她突然脫了力,把簪子放下,小聲地試探着問:“你……跟他們不是一夥兒的?”

他們,指的自然是地上那群刺客。裴雁君遲疑片刻,從鼻腔之中發出一道悶聲:“嗯。”

聞言,那少女像是見到了救星一般,手腳并用地爬過來,抓住他的袖子哀求道:“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只要帶我進城就行了,救救我。”

他低頭看着她胳膊上的傷口,很深的一道口子,皮開肉綻,還在往外流血,看樣子,應該是遭遇刺客沒多久。

“你叫什麽名字?”他問。

“昭玉,我叫昭玉。”

他上下打量一眼,抽出袖子,扔下輕飄飄的一句“跟着我。”便轉身離開了。少女踉跄地下了車,小心地提起裙子踮着腳尖不讓自己踩到地上的血,走得很慢。

他回到車前,側臉看見她動作笨拙地慢慢走過來,不耐煩道:“快點!”

少女聞聲,加快了步子,幾次險些摔倒,好不容易才走過來,爬上了車。

“性命都快不保了,還怕裙子髒?”他坐定後,瞧着所在門口的人,冷冷開口。

她垂下眼睫,在眼下遮出一片陰翳,叫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緒,溫吞開口:“我是覺得你怕髒,害怕你把我丢下……”

“……”

沒想到她是這個心思,他喉中一頓,不再作聲,閉目養神。

少女見他閉上了眼,有些肆無忌憚地打量着他,灼熱的目光叫他無法忽視,微微皺眉,開口威脅:“再看,就下去。”

少女被吓得縮了縮,移開了眼神,緊盯着地面,小聲咕哝:“我覺得,你長的很像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

他沒理,她也不再說話。馬車停下了一段時間,外面傳來守衛的聲音,不久,便又開始行動,他在心中默念了十個數後開口道:“到了,你可以走了。”

她掀開簾子向外看了一眼,果然已經進了城,于是笨手笨腳的爬下了車。

“多謝公子出手相救,敢問公子姓名,日後報恩……”

“不必了。”

她被拒絕,扁扁嘴。眼看着馬車從自己面前揚長而去,漸漸收起了臉上的楚楚可憐,轉而有些玩味地笑了。她的視線一直盯着馬車遠去的方向,直到馬車拐進了某個巷子消失,才略有遺憾的轉過身,朝着皇宮的方向走去。

“站住,令牌。”守門的護衛攔住她,上下打量一眼眼前這個滿身狼藉的女子,有些不屑地喝到。

少女擡頭眯起眼睛睨視他一眼,眼神中的寒意叫那護衛打了個戰栗,身後有同僚跑上來重重拍了他的腦袋,弓腰陪笑着把少女請進了門,一直送人走遠,才回來教訓他:

“你瞎了?連她都敢攔!那可是大戚最惹不得的長公主——謝昭玉!據說她手上有整個江湖的勢力,只要她想,皇位立刻換人坐也不無可能。”

那護衛愣了很久,後知後覺地摸摸自己的脖子,想起謝昭玉那個眼神,感覺到一陣冷飕飕的風吹過,有一種撿回一條命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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