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說書 三年後世子帶兵,于安源之戰中戰……
謝昭玉看着阿寧, 突然有些心疼他。他曾經也是一個天之驕子,自從受了傷之後,就像變了一個人, 變成了一個行走在世間的木頭人,什麽話也不說,什麽感情也沒有。
小娥對他來說是個變數。
不知道為什麽, 小娥小的時候特別纏着他,總是奶聲奶氣地牽着他的一根手指頭讓他帶着去街上買糖, 阿寧不會拒絕, 每次都順着她。有一段時間謝昭玉自己都習慣了, 只要小娥出現的地方身後一定跟着阿寧, 有時候恍惚覺的阿寧不是自己的護衛, 而是小娥的護衛。
第一次知道他們兩個的心意是在走前一年的中秋,那回小娥繡了一只荷包, 阿寧傾盡全部身家買了一塊玉佩,第二日謝昭玉卻在阿寧身上見到了荷包, 在小娥身上見到了玉佩。他以為兩人已經表明了心意,才把阿寧留在長安, 後來才知道, 原來除了交換禮物,兩人什麽也沒說。
她知道阿寧的自卑, 但不好開口勸慰,想了半天才道:“至少應該把你的心意告訴她, 配不配得上,得由她來決定。”
阿寧沒做聲,走出屋外站在門口仰頭看向天空。這麽一會兒月亮便不見了,夜空中厚厚的雲層陰沉沉的壓着, 空氣也如同凝滞在一起一樣,厚重又沉悶,看樣子是要下雨了。
“她值得更好的人,我告訴她,給了她希望,會害了她。”
“阿寧。”謝昭玉出來關上房門,輕聲問他,“你想參軍嗎?”
問完這話,她明顯感覺到阿寧身子一僵,“我不能……”
“我是問你想不想。”謝昭玉的聲音很果決。
阿寧沉默了一會兒,“當然想,做夢都在想。從我有記憶起,我的夢想只有一個——死在戰場上。如果能夠重來,我到情願當初讓我就死在那兒,不要救我。”
一聲悶雷過後,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地落下來,很快就在廊前形成了一道水簾。謝昭玉伸手去接住幾滴雨水,冰涼的觸感落在手心趕走了一點燥熱。
“可如果你身後是昏庸的皇帝和愚昧的百姓,這樣的犧牲真的值得麽?再說你還有師傅,師妹,那麽多關心你的人,有沒有想過你走了,他們怎麽面對呢。”
“世間之人各自有安身立命之所,我的紮根之處注定在戰場上,身後保護的從來不是百姓和皇帝,而是山河。至于身後之人……時間久了,也許就會忘記我這個人了。”
謝昭玉笑了。她曾聽另一個人說過一模一樣的話,後來那個人真的死在了戰場上,但卻沒有護住他身後的山河。
“忘不掉的。”謝昭玉轉頭看着他,“像我這麽記仇的人,怎麽會忘記你曾經欠我的二兩銀子。”她分明是笑着的,可卻像是在掩飾自己的眼淚,彎起的眼眶中閃着濕潤的水光。
阿寧愣了,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話說得太過無情,“師妹……”
“還有啊,既然想參軍,你就去試一試。既然死都不怕,為什麽畏首畏尾的不敢邁出這一步。明日我去跟世子打招呼,讓季霄練武的時候帶着你,被打得太慘的話你可千萬別沮喪。”
阿寧眼中有些驚喜,轉而又變成了擔憂,“我……能行麽?”
謝昭玉往身後看看,“如果有一天小娥有危險你卻保護不了她的時候,你不會後悔的話,那就繼續縮着。”她的聲音冷了下來,轉身冒雨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師兄,別讓我看不起你。”
阿寧留在原地,低頭看了看自己受傷的那只手,再擡頭時目光之中滿是堅定。
“我去!”
謝昭玉輕輕笑了一下,伸手對着身後晃了晃,算是告別。
雨幕之中,那抹紅色的身影像一朵永遠開不敗的花,就連黑暗也無法吞噬她……
這之後的幾日,謝昭玉經常聽到隔壁傳來刀劍的聲音,有時興起爬上牆頭,便見到季霄與阿寧二人在對練,大多數時候,阿寧都被打得很狼狽,但從沒放棄,每每從地上爬起來都會繼續沖過去。
看他這麽有幹勁兒,謝昭玉也放了心,對他來說好歹是邁出了這一步,漸漸的應該也能讓他回到從前的樣子。她有種說不出的高興,于是下午就帶着滿滿的錢袋子和小娥上街喝酒去了。
曲江畔新出了桃花酒,今日正式上市第一天,因此酒樓上下都坐滿了人。謝昭玉和小娥坐在二樓靠窗邊的一個小房間裏,樓下正對着的就是說書先生的臺子,聽說先生最近不知從何處得了個新故事,正說到精彩之處,每日有不少酒客都是為了這個故事來的。
只聽臺上鎮尺一響,說書先生開了口。
“上回說到長公主與将軍世子出城郊游,正是濃情蜜意之時,不料當晚卻遇到了刺客。這長公主乃是在江湖之中行走過的人,一身的武藝,當機立斷把将軍世子護在身後,與一群歹徒大戰幾個回合,歹人害怕不敢再靠近,長公主用随身攜帶的暗器在黑夜之中僅憑耳力辨別就知道敵人的方位,只聽咻咻幾聲,歹人紛紛中暗器倒地,二人這才的得以逃出生天。一場美救英雄,讓将軍世子對長公主更是傾心……”
謝昭玉無聲地笑了笑,沒想到市井之中會把遇刺的事情傳成這樣,而且毫不避諱二人的身份,不知道這故事被裴雁君聽到,會是什麽反應。
正聽到興起,二樓隔壁的窗戶上落下一只茶杯,正砸到說書人的臺子上,瓷片碎裂成數瓣四散濺開,驚得前排的酒客紛紛走開老遠,好在人沒受傷。
“說的什麽破書!那長公主就是一個蠻橫無理的女子,叫你說的如此深明大義,小爺我就是聽不慣!”
謝昭玉聽這聲音有些熟悉,往那邊門口瞧了瞧,樓下的掌櫃忙走上來敲開隔壁的門,不一會只見門口出現了宋鑫的身影。謝昭玉突然撐着腦袋默默聽着門口那邊的争執。
不知掌櫃的說了什麽,宋鑫的聲音有些傲慢,“多少銀子爺都賠得起,你放心,爺不會賴你一分錢。”
掌櫃的點頭哈腰,“知道少爺出手闊綽,只是今日鬧了這場子,傳出去有損我們酒樓的名聲吶……”
謝昭玉眼珠一轉,附在小娥耳邊說了什麽。随後小娥走出去對掌櫃說:“我家主人有一個故事,想聽樓下說書人講一講,掌櫃的通融一下,讓我下去與先生講一講。”說着,她悄悄塞了兩塊銀子。
掌櫃的聽了不由得王謝昭玉這邊看,只見床邊坐着一個紅衣女子,端然喝了一口桃花酒。這個主意很不錯,既能挽回場子的熱鬧,還能安撫宋鑫,掌櫃的知道宋鑫的身份不好惹,如今有人幫他平息問題他自然高興,于是點頭答應。
衆人只見從二樓下來一個女子,對說書先生說了兩句話,說書人聽了露出寫驚恐的神色,那女笑一笑讓他只管講,便又回去了。緊接着說書先生抹一把臉換上笑容,鎮尺一打,又開始說書。
“方才那位公子說長公主乃是刁蠻無理之輩,此話不假。接下來這個故事就是證據。”
說書人依照客人的喜好改變故事情節的事情并不少見,衆人眼見風波平息,說書人竟然還敢接着講長公主的故事,大部分人都感興趣的坐了回去。
“話說這日,長公主到一酒樓吃酒,正巧遇到一位官宦世家的公子也在酒樓會友,這位公子的妹妹之前就與長公主結過怨,這一見面二人就是針尖對上了麥芒,三連句話就吵了起來。長公主潑了那小姐一身的酒,這公子是個護着妹妹的,看不得妹妹受人欺負,立刻就從樓上沖了下來,巴掌直朝着長公主揮過去了。”說到這兒,他停頓一下,向座下衆人問道:“諸位猜猜,結果怎麽樣了?”
“必然是長公主被打的狼狽不堪,灰溜溜地逃走了呗,畢竟是個女子,怎麽能跟男子較量。”桌下有一個男人接上話,引得大廳之內的人一陣哄笑。
說書人伸手向下壓了壓,示意衆人安靜下來,捋一捋胡子故弄玄虛,“這位客人忘記了,之前說怪長公主是個江湖之人,一身武藝,那位公子雖然身材猛壯,可并不會武功。因此幾下就被長公主打倒在地,不敢再上前,只站在原地指着人罵。長公主卻毫不在乎,徑自離開了酒樓……”
二樓的包間傳出一些很杯盞碎裂的聲音,說書人被剛才的事情吓怕了,立刻起身躲到了一旁。小娥也被吓了一跳,跑到門口去看隔壁發生了什麽。
宋鑫自然聽出那個故事是在說自己,氣的掀了桌子,叫嚣着要沖下樓把說書人抓起來,掌櫃的跪在地上連連磕頭求饒。謝昭玉略帶可惜地把剩下的桃花酒灌進口中,擦肩而過的時候揪住小娥的領子把人拎出了酒樓。
“昭玉姐姐怎麽出來了,不想看看後面會怎麽樣麽?”小娥跟在她身後好奇的問道。
“那樣的蠢貨除了發怒還會什麽,沒什麽好看的了。我還有事要去做,你先回府吧。”
不等小娥答話,謝昭玉已經徑自走遠了。
……
大理寺中,蔣沉正在看案宗,門衛突然來傳信說有一個自稱長公主的人要見他,不一會兒果然見到了謝昭玉。
“殿下來大理寺有何要事?”
“我要查一件六百年前的卷宗,可有麽?”
蔣沉皺了皺眉,想不通她為什麽突然找那麽久遠的事情,“大理寺只掌管本朝的案宗,六百年前的事,殿下應該去太史院找。”
謝昭玉皺了眉,“我要找的是戰争的案宗,想必你也聽過,赫赫有名的安源之戰。”
蔣沉頓了頓,沒再推脫,“殿下請随我來。”
大理寺存放卷宗的地方謝昭玉之前來過一次,過了很久也沒變樣子。她跟在蔣沉身後很快開來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此處的書卷都沾滿了灰塵,看得出是很久沒被人翻動過了。
蔣沉找出一本書遞給她,她翻了兩頁就見到了安源之戰,可書中只記錄了交戰雙方使用的計謀,戰争的時日和耗費的糧草錢財,她想要找的那個人的名字只出現了短短一行:
“大安二十三年,将軍戰死,三年後世子帶兵,于安源之戰中戰死。”
短短一行,她卻看了許久。蔣沉瞥一眼書卷問道:“殿下為何突然對安源之戰感興趣?”
“偶然聽人說起,便起了興趣。”她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麽情緒,将書還給了他。“多謝。”說完作勢要走。
“殿下可知太子病了?”蔣沉在身後突然出聲,謝昭玉回過頭,等着他說後面的話。
“自從上次踏青回來之後,第二日就病倒了,太醫們去了多次也都束手無策。”蔣沉把卷宗放回去,背着一只手都來,神色嚴肅。
“是麽……”謝昭玉若有所思,“那我也該找時間去看看他,多謝蔣大人告知。”她拱一拱手,雖然嘴上關切,神色卻是不緊不慢的樣子。蔣沉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沉沉。
半個時辰後,大理寺門口備好的一輛馬車往将軍府的方向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