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玉門(九) 姐姐
這療傷——怎麽就療到床上來了?
少女臉上的笑容剎那間消失, 她杏眼圓睜,像只驚恐又兇狠的小豹子,反弓起背, “啪”地一爪子扇在他手上,随即一腳朝他下身踹去。
青年一把攥住她雙手,覆身壓住她不安分的雙腿,侵略性的氣息傾瀉而下。孟黛一時掙脫不開, 又驚又氣。
孔宮主俯看下來:“分明是你自己纏上來的,脾氣還這樣大?”
“我那是——”想到了蒼術。
孟黛的話戛然而止,她現在還占着孔青表妹的身份呢, 怎麽能把蒼術牽扯進來?
“是什麽?”
“那是還沒清醒過來呀!”
就算是她先動的手又怎麽樣?他就能趁人之危了?
孟黛悲憤交加, 她怎麽會對孔青的人品抱有希望,還在他面前睡着了?他喂的那粒槐花糖有毒吧?
……猥瑣!下流!無恥之尤!
她一咬唇, 便感到雙唇也是濕潤潤的, 想想剛才被他親過……
少女面色慘白, 心下翻江倒海。
嘔——
小妖女這邊翻臉不認人,孔青的心情何嘗又好了?他揚眉,掐着少女下巴:“哦?清醒了, 也就唯恐避之不及了?”
見他沉郁的黑眸冷冷瞧過來,語氣危險。孟黛心肝發顫,果斷慫了。動手是不可能動手的, 白蓮花能屈能伸,服個軟又不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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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沒有呀。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她眨巴着眼睛, 作出一幅楚楚可憐相,“我先前沒清醒過來,以為是什麽壞人,所以才……兇你的, 哪裏是唯恐避之不及。”
她撚出一幅甜糯的口氣:“我最喜歡表哥了。”
“是麽?”孔青松開她,撐起身來,哂道,“倒沒瞧出來。”
孟黛還是懂察言觀色的:“表哥,你生氣了?”
孔青淡淡道:“你猜猜看?”
“……”
臭男人。果然生氣了。
孔青好整以瑕,也不看她,理了理衣襟,便随手撥弄帳子邊角垂下的鸾鈴流蘇,叮叮當當的煩死人了。
孟黛咬碎一口銀牙,忍氣吞聲問:“那表哥想怎麽樣嘛。”
孔青斜睨,語含谑意:“表妹——話是你說的,倒問孔某怎麽樣?”
她又不喜歡他!孟黛無奈,只好拿出她對孔蒼術的态度來應付他。伸出雙手,環在他腰際,她仰起臉,翠色的眸子水霧朦胧:“表哥,你就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孔青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目光冷淡,仿佛波瀾不驚的江海。
孟黛心中一沉,狠了狠心,摟着他腰坐直身子,湊在他側臉邊上,朱唇略過他臉頰,蜻蜓點水地親了親。
少女的吻綿軟又香甜。
孔青得了便宜,這才慢悠悠和緩了些神色。
孟黛見此情形,當然乘勝追擊:“表哥,我今日着實是被那個女人吓住了,先前精力不濟,腦子也不太清楚呀。你大人有大量,就饒了我這一回,好不好?”
呵,沒良心的丫頭。
待她好她也不記,就順杆子蹬鼻子上臉,冷下臉她才知道怕,才曉得上來獻殷勤。
孔青掐了掐她的臉:“先休息吧,一會兒就跟我一塊出去。”
“好。”孟黛飛快應了。
等出了府,她逃的機會就多了。
◆
孔青的寝居和他的人一樣端肅無聊,休憩吧,出了先前那檔子事,孟黛才不相信孔青的人品。可修煉吧,又怕被他瞧出跟腳。
索性盯了孔青在做什麽。先前書齋被毀,物件散落一地,毀的毀,傷的傷,殘存下的東西倒都被人整理過,送到這邊來了。孔青随手翻看着,玉簡之流,多是掃過一眼便碼放到幾案上,雜物更是瞧也懶得瞧上一眼。
直到那枚錦匣被拿起,青年眉頭微蹙,冷厲的眉目一擡,瞧了過來。孟黛心頭一跳,惴惴難安,唯恐被他發現什麽線索。垂眼低眉,勉強對他笑了笑。
孔青瞥了她一眼,才撥開錦匣,鋪開畫卷,面色鉛雲密布,陰冷森寒。重重将卷軸一摔,“砰”得把孟黛驚得打了個寒顫。
“賤婢。”
孟黛對號入座,覺得相當冤枉。關她什麽事?她也沒動他的畫的呀!就是随手丢在旁邊——嘶,不會是被劍氣毀了吧。她伸長了脖子舒展目力,小心翼翼望去。卻見那畫中女子白衣如雪,臂挽金環。眸中是江南春色,軟綠柔波。容光奪天工造化,絕色傾城。
她意态慵懶,唇邊只銜淺笑,滿室便都滟滟生光。
是她!
孟黛腦子裏“嗡嗡”作響,她一躍而起,赤着雪足飛奔過去。顫抖着嗓音:“表哥,你、你怎麽會有這幅畫?”
孔青也惱火,妖女破了禁制還不算,倒把她自己的畫像塞進來礙眼。他怒意未歇,語氣卻收斂了些:“許是通緝南燭的畫像,不知被哪個蠢貨放進來了。”
他才蠢呢!這畫裏根本就不是她,是姐姐。
她分不出別人的臉,還看不出她自己和她姐姐的臉嗎?孟黛抿唇,有些不甘心,可是孔青顯然沒認出來姐姐,她再問也問不出什麽。先前匣子裏裝的也不是這畫,這張畫是不是他的還說不準呢。
孔青見她神色一黯,心下頓生疑窦。憶及這丫頭先前口口聲聲有個姐姐,莫非南燭就她那失散多年的姐姐。
——可她與南燭也打過幾次照面,彼此之間似乎又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他目光閃爍,出言試探。
“你不喜歡這畫?”孔青舉掌,作勢便要毀。
孟黛面色一變,伸手拉住他:“表哥——”
孔青道:“怎麽?”
“你這麽急着毀了做什麽?”孟黛急思借口,目光落在那畫上,電光火石之間,靈光一現脫口而出,“那畫上的金钏,我怎麽在你的書齋裏見過個一模一樣的?”
少女泫然欲泣:“你敷衍不過,就想毀了一了百了麽?”
金钏?
什麽金钏?
孔青一怔,目光往那畫上逡巡,不是南燭麽?又分明是她的模樣。
不。
倒也不是——這幅樣貌,那個女人也有。
但她的畫像,怎麽會被收揀在此?
見他徐徐擡眼,似有所得。孟黛滿懷期冀,他應當知道姐姐的消息吧?
孔青卻道:“金钏麽?許是南燭匆匆遺落在此。又或許,物有相似,誰說得準。”
“那東西你要是喜歡,就拿去吧。”他一幅縱容口吻,神識一掃送來的物什,果然尋得一雙金钏。孔宮主不由分說抓過她,“咔”,将金钏扣上扣上她的腕子。
孔青這才含笑顧她:“滿意了?”
滿意個屁!
孟黛直覺他想把這事糊弄過去,但她沒有證據。他肯定是知道姐姐的消息,故意不說。
她一雙碧眼含恨,跟孔青鬧起來:“都不知是哪個女人的東西,就順水推舟地送給我。”
跟他鬧?
孔青一笑,伸手便要去取:“不喜歡,那就是不要了?”
“要!”孟黛連忙去護。
姐姐的東西,憑什麽給他留着?
這一護一抓,倒叫孔青将她的手攥住。
少女手指細白,指甲光潔瑩潤,泛着微微的海棠色。觸手溫軟,倒叫孔青心神一漾。
“哼。”孟黛半羞半怒把他手甩開。纖細的腕上,那秀氣的環兒搖曳,流光躍金,襯得她肌膚愈發光潔如雪。
不管她滿不滿意,反正孔宮主覺得還是挺滿意。見她氣哼哼躲到一旁,孔青搖搖頭,暫不打算管她。被她這一打岔,心情轉好,複又處理起手頭事務。
孟黛掩耳盜鈴般繞到十二幅山水屏風後頭,摸摸手上的金钏,忽而蹙起眉頭。
剛才她尚未細想,如今想來,姐姐先前行蹤神秘——會不會是姐姐在牢蘭宮中,不好跟她接觸,所以才隐去行蹤。
可是現在钏子在孔青手裏,姐姐人卻不見了。剛才孔青言語閃避,顯然是想起什麽,卻避而不提。難道——
是他對姐姐不利了?
兩只钏子叮當一撞,冷冰冰地貼在臂上。孟黛不禁打了個寒顫。
不、不不,只是東西在牢蘭宮,姐姐未必出了事。
她這樣安慰自己,但心中猶自陰雲重重。
◆
這般各懷心思地渡過了半日,孔青便帶着她要走。孟黛卻也開心不起來,現在逃?那姐姐怎麽辦?
罡風拂面,吹動發絲亂舞,正如起伏不定的心思。她心中還未做出決定,怔忪間已到了去處。便見面前煙雲袅袅間,一片仙宮伫立。飛檐捧日,畫拱曜月,白玉鋪地,闌幹層疊。
朱門徐啓,只見牢蘭宮中衆魔君、元神真人列次相迎,孔青負手而行,龍骧虎步徑直入內。孟黛緊随其後,正打量着金碧輝煌的宮室,卻聽身後倏忽傳來一道飛揚恣意的聲音:“孔宮主。”
“你約本座來此,有何貴幹?”
孔青站定,回首見來者身着錦衣法袍,身健體碩,方面闊口,五十來歲中年人樣貌,道韻圓融,行動間毫不掩飾一身道境真人的氣勢。
“呵,聞人宗主,幸會。”
噬魂宗主,聞人意。